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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名声(1)情节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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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乙怀与知知的马车一路悠闲,回到侯府,天色早已浅淡。
“对了,你进宫述职怎么样了?事情都办完了?”踏进府门,知知问起秦乙怀午后的事。
“差不多结束了。”秦乙怀握着知知冰冷的手,牵着她进门,“不过还有一些事,我要和兄长商量。”
话落,秦子翎便从正堂走出来,看到知知,脸上的笑意柔和如风:“知知,在西京逛了一圈,如何?”
“嗯……大家很热情。”
秦子翎眨眨眼,似乎没怎么明白。
知知唇边浮起一弯笑,没有解释。她松开秦乙怀的手,轻松地说:“你们的正事要紧,我就先回房,自便了。”
“我们就在书房,有事随时过来。”
秦乙怀揉了揉知知脑袋,看她伸着腰从拐角处消失。
晚风拂面,荷叶摇摆高举,浅池中金色的鲤鱼在翠绿的茎杆间曳尾游戏,看到两位面容相似的男子走过,探头瞧来,搅动一圈圈涟漪。
秦子翎阖上书房的门,转身时,看到秦乙怀正对着书桌上的一幅画发呆——画中是一位妙龄女子,束发飞扬,高坐马上。
这是秦乙怀的书房,画是秦乙怀的画,这么多年,他笔下勾勒千遍万遍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在你的画里我第一次看见知知的时候,那上面她才十四五岁。现在终于见到会动的知知,她还是十四五岁的模样。”秦子翎走近,轻声细语地浅笑一记,“这六年,像是岁月把她藏了起来,现在又原封不动地还给我们。”
看到画中人飒飒的英姿,脑子里却是现在的这个知知清冷柔美的面孔,秦子翎低低叹了口气:“只可惜我从未亲眼见过她之前的模样。”
“我不在乎她是什么模样。”秦乙怀手指轻抚在画中人的面庞上,他一个月前离开西京的时候,不曾预料过现在的幸福,“只要她是知知就好。”
秦子翎浅笑着,目光落在墨笔之下,女孩高扬肆意、充满活力的笑,忽然想起刚刚府门口所见,心底浮起疑问:“不过……仲思,或许是我多想,方才知知回来的时候,她的面色似乎比午后刚到府时差了许多?”
秦子翎久病成良医,不知不觉便能分清疲惫与虚弱的差别。他话未说满,但知知进门时那毫无血色的脸,绝对是后者。
他忍不住担忧:“知知是,怎么了吗?”
长案后的秦乙怀有一阵长久的默然,神情凝重,墨黑的眼落在画上,而心思分明已经落在别处。
良久,秦乙怀缓慢而悲伤地道出实情:“知知她……中过瘾,虽然后来解了,但又发生过其他事。”
用背顶上门,强撑的精神终于泄露了最后一点气力,知知闭着眼,慢慢滑在地上,动都不想动。
困倦如夜色侵袭,无孔不入地钻进她七窍百穴,其实她在车上已经乏力至极,不过因为在秦乙怀面前,不想露出疲态。
发现自己体力大不如前已不是一天两天,但那时还在清波,秦乙怀什么都不让她自己动手做,她便没察觉问题竟然这么严重。
秦乙怀说她的虚弱是因为中瘾,但知知潜意识里,总觉得不是。
另有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似有似无,棉絮般地塞在脑子里,知知每次想去探寻,头便会开始疼。
有什么事,被掩藏在那背后?
知知坐在地上,刚开始回忆,头又开始疼,间杂浓浓的疲惫,让她在沉睡的边缘攥着清醒。
如果就这么在门边睡着了,秦乙怀看到会更担心。
思及此,知知吊起一丝细如发丝的力,慢吞吞地站起,走向里屋的床榻。
把自己扔到床上,腰间佩剑的坚硬磕到骨头,疼得她死死皱眉。闭着眼去解佩剑上的束绳,一点一点把它推到床沿。
最后落地的一声响,如意识的崩断,亦如情绪的巨浪。
“昏迷般的久睡!”秦子翎不由得大声,不敢置信,“仲思,难道非此不可吗?”
秦乙怀闭上眼,别无选择地叹:“比起让她皱着眉烦恼那些糟心事,暂时忘掉那些,她能无忧无虑地对我笑,我已经很满足。”
秦子翎担忧地皱眉,有一堆话想安慰,但挑挑拣拣,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嘴唇动了动,他艰难地问:“那,那位堂主可说了,知知这样能维持多久?”
“堂主给过我相应的药,至少一两个月吧。”
才一两个月!
这次,秦子翎是真的不知如何开口。
旁人或许不知,坐镇西京心腹的龙额侯府可是知道,如今大周看似盛世安稳,实则已经内里生蠹,腹背受敌。
六年前退兵回疆的北境牧族近来又在极北之地蠢蠢欲动,龙额侯秦钦立亲自带领黑马军行前去镇压,也不过缓兵之计。
京中氏族,有几家心怀不轨,贴着明王站立,随时可能给陛下背后捅上一刀。
陛下谨慎多思,多年来真心信赖的重臣不过龙额侯秦氏一族与监察御长史钟离。换句话说,秦乙怀哪怕有心为儿女情长倾尽余生,家与国、圣恩与圣命也不会允许。
何况现在知知这情况……
那么多那么重的高楼,同时间危在旦夕,秦子翎光是想象已经筋疲力尽,而秦乙怀他……
廊外无人,屋内无声,兄弟俩装着同一件心事,谁都说不出宽慰的话来,
“所以兄长,我没时间了。”在落针可闻的沉静中,秦乙怀苦笑了一下,“现下京中并不安定,极北的事也迫在眉睫,知知的事我更不可能袖手旁观,每一件事,都刻不容缓。”
“你打算一个人全揽下来?”秦子翎心中又疼又苦,“仲思,太累了,我担心你。”
“不累。”秦乙怀眉眼都是淡笑,声音温柔,“我有兄长你,还有父亲,现在还有知知。你们在我身边,我不是一人,我不会累。”
秦子翎胸口针扎一般地疼着,自责道:“怪兄长无能,无法为你多分担些什么。”
“望兄长不要这样想,我现在可有一个只能由兄长来做的事想请求帮忙。”
秦子翎闻言,低落的眼神一顿,抬起时,看见秦乙怀已经把桌上的画卷收起。
他看到弟弟久经沙场,淌血练出的镇定与冷静,经由时间软化,已经成了贴在他嘴角的那一抹从容笑意。他总是这么无声含笑着,仿佛什么难关都能渡过去,使人无端坚信:再慌再乱的场面,只要跟着秦乙怀,都能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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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一黑一白地翻身,在人间躺过一个昼夜。
在天光大盛之前,杨尔芙已经容光焕发地梳洗完毕,步出房门。
怀里的肥猫也是精神抖擞,厚实的皮毛溜光水滑,一对圆眼冒着精光,神气非常。
“叫马车来,我要去城西擂台。”
杨尔芙高调而神采飞扬地喊着,像在宣布一件喜讯。
奴仆们交换着诧异的眼神,彼此都在疑惑:昨日回府后便消沉不乐、一脸悲苦的小姐,怎么在房内关了一夜,便彻底痊愈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呀,错过了小侍卫你们负责!”
话声落,奴仆们立马懂了:昨天在擂台边碎裂的芳心,已经被小姐拼拼凑凑,自强不息地补好了。
在赶往城西的马车上,杨尔芙捋捋自己,再捋捋肥猫,一遍遍提醒它:“今天你要给我挣面子啊,晚上给你好吃的。”
肥猫似懂非懂地喵呜一声,瞪着大眼睛回应。
杨尔芙满意地挺胸昂头,破天荒地喊了它一声乖。
仰望前一天小侍卫的名声,今早的擂台边比前几日多了数倍的人,有来较量的,更多的是来围观的。
巧的是,杨尔淳也在。
在热闹的人潮中互相对视一眼,兄妹俩隔着一个大擂台,开始隔空对话。
先是杨尔芙挑眉:‘昨天谁说的,无论多喜欢,秦家人只能厌恶?’
杨尔淳回敬了一个撇嘴:‘那你呢,你不还是一大早就来了。’
杨尔芙飞去个白眼:‘只要小侍卫一天没过门,她就不算秦家人。’
杨尔淳挑衅一笑:‘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旁边的路人读不懂他们的默契,只是傻愣着看杨家的两个孩子挤眉弄眼,最后还一起‘哼’了一声,互相甩了个头,看上去两兄妹关系微妙的和谐,其实是各自嫌弃。
杨尔芙抱着肥猫走远,嫌弃着哥哥的同时,心底因为哥哥也来了,莫名地多了股安心。
小侍卫还没来。
杨尔芙百无聊赖地在街边蹲下,认命地等。
淡淡地瞥着台上正打得火热的花架子,杨尔芙没眼看,不由得联想,三月预试果然还是够不上台面,这要是小侍卫在台上,一脚一个,踹飞这俩废物。
两个月前,天门下诏,圣上欲兴武试,在城西搭筑擂台,请各家各氏族中有能者,大绽其辉,兼有重赏。
武试定于三月,百姓们便自然而然地称呼为三月试。
擂台搭得快,空着怪可惜的,于是圣口一开:随意搞。
便有了这三月预试。
三月试是圣上布泽,广开仕途。
而三月预试,说白了就是个热场。
真正的好戏到三月才开始,各家的压箱底这会都不屑上台。
所以预试的前四天,凑在擂台边看的只有些不知何谓武、何谓能的平民百姓。
世家大族们甚少有人来。
大家都明白,看一群不入流的花拳绣腿在台上劈叉,还不如拐去隔壁坊看野鸡打架,委实无趣。
杨尔芙哈欠连天,眯着眼瞅台上的歪瓜裂枣,心想这样拙劣的把式,她也会。
在台边蹲到双腿发麻,杨尔芙开始默默地反思今日做的两件傻事:
第一件,她大半夜睡不着,爬起来给肥猫按摩,舒服得它睡梦中打出鼻涕泡。
第二件,她竟然信了秦乙怀的鬼话,真的一大早来擂台边等着了。
两眼放空,把天边的云想象成秦乙怀的脸,杨尔芙在脑子里,左一拳右一拳,左一拳右一拳。
身旁有阴影盖过,杨尔芙动了动眼珠,看到哥哥红里透白的脸——他也等得不耐烦了。
杨尔淳想蹲下来。
杨尔芙挪了个位给他。
没头没尾的,兄妹俩开始了默契的对话。
“没来呢。”
“没来啊。”
“大骗子秦乙怀。”
“确实是个混蛋。”
“哥哥你冲到秦府去吧,去把小侍卫带出来。”
“尔芙,你想我死吗?你想我死吧。”
“唉。”杨尔芙揉了揉肥猫的肚子,把真心话说了出来,“如果非要选的话,我确实愿意用一天吃五顿饭的饭桶哥哥,换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侍卫。”
听出了妹妹的讥讽,杨尔淳不甘示弱:“我也愿意用我那不成器的废物妹妹,换一个武功高强的小侍卫。”
在这时,肥猫应景地喵呜了一声。
杨尔芙:“……”
杨尔淳:“你看,它也同意。”
下一瞬,肥猫被甩到了杨尔淳脸上。
这还不够,杨尔芙趁机踹了哥哥一脚,撒够了气,才跑到街的另一头去重新蹲着。
嘴上还在抱怨:“这真的是我亲哥哥吗,果然还是小侍卫更……”
“昨天那个小侍卫什么时候才来啊,等半天了都。”
街边一人的高声压过了杨尔芙的小声抱怨,她看过去,是一群衣着鲜艳的年轻子弟。
他们哄闹在一起,话题中心,无疑是昨日在擂台上大绽光芒的小侍卫。
“什么小侍卫啊,人家女扮男装,可是秦乙怀的未婚妻。”
“小侯爷的未婚妻,那不就是未来侯夫人?”有人恍然,“怪不得这么厉害呢!”
“唉?小侯爷不是先前就有一个亡妻了吗?怎么忽然又冒出来一个未婚妻。我听说现在这个才不过十五啊,定是长得很漂亮吧?”
“怎止漂亮,秦乙怀看中的侯夫人定是德言工貌样样俱佳啊!”
“那怪不得昨天侯夫人能一连十胜呢,有秦小侯爷教,侯夫人自然也强。”
“侯夫人什么时候来啊,我好想见见她。”
叽叽喳喳,他们闹腾得犹如一窝麻雀。
杨尔芙动动腿远离,有些许讨厌:什么侯夫人、猴夫人的,这是把小侍卫当猴看吗?
听他们的话,仿佛身为秦乙怀的未婚妻,小侍卫很强是理所应当的。
杨尔芙听得一身别扭,但又不知是哪里怪。
傲气的冲动让她想站起来去反驳,但她又该以什么身份去置喙呢。
罢了。
仰头看向高升的日头,杨尔芙在期盼小侍卫来时,忽然又希冀小侍卫别来了:与其被这些人围观点评,还不如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