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月迢迢》晴颂

64、此中情（2）情节修改

　　二月廿七，自知知与梁将军在三月预试上轰动一战过去两个日夜，京中热议仍旧不停。

　　确实如马场上李丞程所说的那样，知知与梁统这类的人物比一场，胜过与无名小辈比十场，她的名字像风一样传遍整座城，据说还传翻越了宫墙，入了圣听。

　　“听闻陛下龙颜大悦，还说若你在三月试上也能有如此出色的表现，必有大赏。”作为整件事的参与者与见证者，李丞程这两日比谁都乐，逢人就提他新晋的‘知知师傅’，一面继续替知知扩大声名效益，一面把大家的反应传到侯府里说给知知听，“知知师傅，你要飞黄腾达了呢。”

　　作为当事人，知知没他那么兴奋，反而是像个睡死鬼，关上门狠狠睡了两天。本该出去看看京中反响如何，但有李丞程主动做她的眼与腿，她便挣个清闲。

　　今日李丞程过来时，知知刚从一场冗长的春秋大梦中醒来，睡得太久，精神反而不佳，像还是在梦游般，对李丞程带来的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表现出十分的淡情。

　　“三月试吗……”她闻言喃喃，出神地静了片刻，而后揉着额角一叹，“三月的事，这几日先不谈……总之，要谢谢你的提醒与帮忙，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这么快为京中所知。”

　　李丞程跨坐在知知房中的圆凳上，两手抓着双腿之间的凳沿，前后晃着，笑嘻嘻地道：“怎么样，与你所求的圆满是不是更近了些？”

　　说及这事，知知提了些精神，微笑，“算是吧。”

　　李丞程的笑容愈加单纯无害，他凑近了些，讨好般地说：“既然我帮到了你些，那我有件事，知知师傅能不能也帮帮我咧？”

　　知知眉目一扬，神情示意他只管说。

　　“是这样，明日二月廿八，是我三姐的生辰，她想邀请京中各家千金小聚一场。这两日一直听说你的事，非常想见见，所以让我来邀请你去她的生辰宴。”

　　各家千金？生辰宴？
　　知知一听就知，这是项极不适合她的活动。

　　若是这些千金们聚在一起是要打群架，知知还能去凑上一脚，但她们显然是要聊天聊地、聊花草聊胭脂聊、聊女儿家心事，这让她怎么融得进去。

　　不用多想，这事她无法帮忙，当即便开始推脱，“谢三小姐邀请，我礼仪生疏，难登大雅，还是不去府上叨扰了。”

　　“不是在家里。”李丞程摇摇头，解释道，“因为是小生辰，三姐不欲在家中设宴，这次是定在城南的念海湖摆坐，顺道游湖踏青，与朋友们小聚一场。”

　　“既然是三小姐和朋友小聚，我就更不应该去了。”

　　“啊，别嘛。”李丞程苦了脸，开始软磨硬泡，扭起他的身子撒娇，“我都答应三姐了，保证你会去。知知师傅，你就去见一见三姐吧！”

　　知知略一沉吟，想了想，退步道：“改日吧，改日我单独请三小姐在酒楼一见。”

　　“那更不行，三姐很少出家门来外边的！”李丞程头摇得更剧烈，嚷嚷道，“你别看杨尔芙成天在外边溜达，那不一样哦。杨尔芙不是大家闺秀，正经的姑娘家是不会随便上街溜达的……”

　　“等等。”李丞程说着，知知忽地止住他，抬手指指自己，“我也随便上街溜达，那你看我是正经的姑娘家吗？”

　　李丞程瞪了眼，道：“那怎么能比呢，你是知知师傅啊！”

　　这话说的，仿佛‘知知师傅’代表的是非男非女的第三性别。知知抿唇，越发觉得自己不该去。

　　李丞程见说不通知知，想了想，又换了个理由，“知知师傅，丞程只提醒这一次哦，这个机会难得，或是错过，日后恐怕不会再有了噢。”

　　闻言，知知略蹙起眉，端正了神色仔细听他解释。

　　“京中千金们大多娇养，一贯的清贵高傲，可不是谁的生辰宴都会应约前去。我们李家与一般的名门不同，我三姐性子和顺，且与不少人交好，所以若师傅你明天能去，丞程保证，能一次性见全京中所有名门。”

　　这说得倒是令知知多有心动，她轻轻嚯了一声，又听李丞程继续道：“还有啊，在这种宴请出席的一般都是未出阁的小姐，我三姐的婚事今年没着落，明年可说不准。知知师傅你要是推脱掉今年的，往后想去都没有喔。”

　　李丞程眨眨水润的大眼，一副全是为她着想的真诚样。

　　“呵。”知知笑了一下，已然看破所有，“就这么想让我去？这些话谁教你的？”

　　李丞程眼睛眨又了好多几下，一味说：“什么啊，没人教丞程。”

　　他的诸多反应怎能逃开知知的眼，知知但笑不语，而心中明清：本还在奇怪，她与李家三小姐素未晤面，纵使最近几日京中都在流传她的名字，但这三小姐私密至极的生辰宴又怎会突发奇想要请她去。原来不是李家三小姐想见她，是李家想见她。并且这西京五大族中的李家想见的，肯定不是‘知知’，而是‘秦府未来侯夫人’。

　　知知从沉思中回眸，瞥见李丞程正悄悄观察她神色，扬起一笑：“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去吧。”
　　既然李家想见，那便让他们见个够吧。

　　“哇！真的？”李丞程表情忽而极其生动，双手一撑圆桌，将身子凑到知知非常近的眼前，估计是想说什么讨巧话。但他一近距离看到知知的脸，神情微顿，突然转了话题问，“……知知师傅，你这两天真的只是在睡觉吗？”

　　知知莫名，不知道他一下子问这个作什么，点点头。

　　他轻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没精神之类的，知知也没听得太清。

　　临走时，李丞程握着她的手，“那就说好了！明日午时，我会来接你的！”话落便蹦着跳着窜出去了，那速度的，仿佛怕她临时反悔。

　　午后秦乙怀外出回来时，知知便把这事简要地转与他听，问说：“没经过你同意就答应了，没事吧？”

　　“邀请的是你，你自己做决定就好。”秦乙怀简单地拭了拭手，转身一看就这么会功夫，知知又坐到被褥中去了，小小一团，像只懒得挪窝的小兽，可爱得令人想揉揉抱抱。

　　他没忍住靠近去，揉了揉小兽绒绒的脑袋，道：“只是这种宴请无论什么名义，都是应酬比闲情多，我怕你一个人去不适应。”

　　若不是这宴只有姑娘家能参与，秦乙怀一定二话不说就跟着去。

　　相比他，知知无所谓地道：“总要适应的，我不怕。”

　　她总是胆大无惧，兼具聪慧灵敏，与人交流的技巧想来在凤衔铃六年早已烂熟于心。此时也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副如旧，秦乙怀饶是欲多说几句也不免自觉啰嗦，便作罢。

　　翌日午后，秦乙怀亲自送知知去城南的念海湖赴宴。大约是到得早了，各家的千金们都还没来，倒是李家的仆从们在湖边来来往往地忙活。

　　遥遥地就望见碧澜荡漾的念海湖边支起的一顶顶青纱帐，柔软的帐纱曳着飘絮般的弧波，湖上堤柳映翠，白桥静卧，一艘精致华贵的楼船停靠在岸，被如浆般的日光倾倒成一片粲然的金色。
　　满目满眼的闲情雅致，一望就能感同身受的惬意安适，又不高调奢张，令人无比舒服。

　　李府的管家立在湖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下人们安排布置，他侍奉李家多年，早已是心眼都成了精的人，余光瞧出秦府的车马驶近，便知来人是谁。

　　忙露出十足热情的笑意，小跑去车边迎，见着小侯爷先下，又回身将一清瘦柔美的小姑娘一道扶下车，管家躬身道：“见过小侯爷、侯夫人。请二位见谅，我家三小姐还未到。青纱帐内软垫小案一应已经备齐，请移步稍作休息。”

　　“是我们来早了。”秦乙怀俊眉带笑，脸稍一侧，随行的小厮便把一黑漆方盒恭恭敬敬地提过来。秦乙怀道：“事先不知，匆忙准备，侯府薄礼，恭贺三小姐生辰。”

　　“侯爷太客气了！”管家如是说着，手中还是把方盒提过，递交给身后的人，脸上露出愈发恭顺得体的微笑，往青帐一抬手，“二位请。”

　　李家随侍的下人撩开青纱，帐内淡淡飘着一股花香，锦垫软得不可思议，知知坐上去以为坐上一团棉花。

　　在众贵女到来之前，秦乙怀一直陪在知知身边说话，日转时移，眼看时辰差不多，秦乙怀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却又很快折回来，颇不放心地嘱咐知知：“待会宴中，不论谁向你说什么，你不想应便可不应，无须管对方身份地位。倘若真有人敢与你论起尊卑，你是我秦乙怀的未婚妻，身份只高不低。”

　　他说着，仿佛知知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人欺负。

　　知知仰头望着秦乙怀认真的脸，半晌笑道：“你这么一说反叫我盼起能有人来。难得能狐假虎威一把，想想多威风啊。”

　　秦乙怀失笑，正想再说什么，一串车马辚辚的喧闹由远及近压过来。

　　两人出青纱帐往外看，只见原本宽阔的街道此时已被形形色色的车马轿辇填满，车前锦穗纷扬，彩缎高飘，三四个奴仆随车开道，一路走一路笑，踏着欢闹，迤逦而来。

　　一辆辆车辇停在念海湖边，方才接待他俩的李府管家匆匆去迎，从车上下来的千金闺秀们，个个天姿芳洁，顾盼生辉。

　　她们下来一个，秦乙怀就在知知的耳后介绍一个，一圈下来，知知一个都没记住。

　　倒是有个熟面孔——杨尔芙身着橙橘的华裙，从车上跳下来时一眼就看见了知知。杨尔芙笑颜初绽，而眼睛一飘，注意到知知身后还站着秦乙怀，登时臭脸相待，翻脸之快，堪比翻书。

　　秦乙怀是见惯了，语气都不曾变，“这个你见过数次了，杨家幺女杨尔芙，与她挽着手的，是明王的义女。”

　　知知的眼睛移向杨尔芙身旁那个容姿端方的姑娘，悄声点点头，把这个人记了住。

　　随后秦乙怀又介绍了几个，待出现一位明眸善睐、娇美可人的姑娘时，秦乙怀语声顿了顿，才说：“这位是史家千金，太后外甥女，史方仪。”

　　哦？知知立时有了兴趣，移眸正要仔细瞅瞅，秦乙怀掰着她的肩，把她转向自己，“人也多了，我该走了。”

　　知知心有旁骛，可有可无地点着头，还想转过脸去看看那个史姑娘。

　　秦乙怀捧着她的脸转正，一本正经地道：“不许看。”

　　知知一愣，抬眼见秦乙怀双颊绷着，眉心微蹙，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她忍不住笑出了声：“要吃味也是我吃，你这是什么反应啊秦乙怀？”

　　“……”秦乙怀也不好形容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他噎了半晌，软下声，“我与她什么都没有。”

　　“这我当然知道啦，只是有点小好奇罢了。”知知想了想，还是觉得秦乙怀的反应真好笑，伸指戳戳他脸，“不许看我不看就是。”

　　秦乙怀盯着知知好一会，抿抿唇，倾身在她额上落下一记轻轻的吻，“宴后我来接你。”

　　在女眷到来更多之前，秦乙怀静悄从一旁小路离开了。

　　李家三小姐还没到，杨尔芙也陪着明王的义女在一群姑娘间说话谈笑，知知半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便乖乖坐在自己的帐子里。感受到众女若有若无的视线，她心知迟早会有人主动过来搭话，却不料第一个来的是她——

　　史方仪站在她纱帐的几步之外，双手叠放于腹前，水眸映波，皓齿微张，迟疑地唤了一声：“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