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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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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楼顶天台的温室,夜色里,我看到他沉静地坐在一朵半绽的夜优昙旁。
玻璃房映透满天的星斗,他望着优昙的侧影,让我惊觉他如此的消瘦,我,从不知,他有这么多的忧郁……不知,这世上,有即使静止着,依然无法掩藏蔓延的忧伤。
静默里,我慢慢靠近他,乖顺地跪在他身旁,与他一同看着那朵慢慢绽放的优昙:
“优昙,是我最喜欢的花。”
身边的男人沉默着,可我知道,他,望着我,很忧伤。
“我,失去过一个很长时间的记忆。”我轻轻地说:“我,忘记了很多事,不记得中学时的自己,不记得大学时的自己,前些日子出国,我以为很多地方,我不曾去过。可是,我熟悉那些地方,当我走在很多地方,我觉得,曾经有个人陪着我,一起走过。我会常常在一个我以为是第一次到的地方,脑海里闪过一些句子,我觉得,我听人给我讲过那个地方的故事和传说。……”
我转过头,看着楚宁:“你,认识我,对不对?”
楚宁望着我,目光里有丝奇异的光亮:“你,记得有个人曾经陪着你,一起走过?……”
我点头,这是多年来,埋藏心头的秘密。第一次,对别人坦诚,对自己坦诚。
因为,我,不喜欢一直处在这种莫名其妙的、雾水迷宫一样的日子里。
我突然很想同他谈清楚。可谈些什么,我又摸不到头绪。
“今天晚上,你有些不象你。”我也同样没有回答他的话,此时,我只能顺从我的本能,想到什么,说什么。因为,我的脑子,非常混乱。
楚宁沉默。
我轻轻呼口气,望着星空,慢慢开口:
“我记得很多事情,但是我也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是,那些都已经过去。我不喜欢一直活在过去。”
所以,即使早早感觉到楚宁与我之间的不寻常,我不愿意去探询。
“你,不喜欢过去?”楚宁一字一字地说,哑哑的嗓音里有丝痛苦。
我笑了笑:“不是不喜欢过去,毕竟,我想不起过去,所以我无法判断过去究竟是好是坏。我只是觉得,过去的就是过去的,反复纠缠没有任何意义。只要现在,过得快乐就好。”
失去记忆的第一年结束的时候,我从一个富贵堂皇的家族中逃亡。过去的一切,无论记得或不记得,我不相信会是很好的记忆。毕竟,刚刚一年,我已经在那个庞大的囚笼里,生不如死,那么,我有什么理由相信,失去记忆前的日子是一种幸福?
尤其,当我终于逃亡后,接下来四年的时光,虽然辛苦却快乐如天堂,我,象只脱缰的马儿,终于可以自由的奔跑。
这四年,我很快乐,所以我,只要自由。
况且,当初离开医院的时候,医生和我说过,那场至今我无法记起的车祸意外伤害了我大脑的马回海部分,除非奇迹出现,我的记忆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我是很自私的人。”我坦然地看着楚宁:
“人,只有一辈子,为什么我要花时间去寻找可能不快乐、可能很惨烈、可能即使我花一辈子时间也不一定能够找回的过去,却不肯多用一点时间去让自己的现在和未来更快乐?
过去的一切,我可以不要,只要我现在快乐。
他侧头沉默,仿佛在思考我说的话:“你,不喜欢找回记忆?”他若有所思地看我。
“没啊,我只是不喜欢强迫自己去做任何会让我觉得麻烦又没什么意义的事。”我调皮地用手碰碰开了一半的优昙:
“记忆这东西,在就在,不在就不在,无所谓啦。反正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不记得就算了,也许,那些不记得的,刚好是讨厌的、难过的事情呢,那,不记得也没什么不好的呀。不记得,也许就是因为我想忘记呢!”我耸耸肩。
半晌,他歪头看着我,目光复杂迷离:“可是楚儿,你,甚至不记得你自己晚上说过的话吗?”
我发现,今晚,我们,都不大象是平日的自己。
“我说了很多话,你问的是哪句?”
“考前大补贴。”他轻轻吐出这几个字,然后,屏息而待。
我疑惑地看着他:“什么考前大补贴?我有说吗?什么时候?”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他呆呆看着我,脸色白了一下——我第一次看到总是把我耍得团团转的楚宁竟然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如果不是此时的气氛不对,我大概会很得意。
然后,他笑了,惨淡的低笑:“没有任何意义啊……”
“你,还好吧?”我想碰他的手,被他避开了。
他抬头轻轻地笑,有些邪气,有些玩世不恭:“我很好呀,好得不得了呢,老婆。”他居然还冲我抛了个媚眼。
可我分明看到他眼底的强颜调笑。
我瞪他一眼:“不正经!让我看看。”
我小心地碰碰他的手,惊觉他体温的冰冷。
迅速握住他的手,那种冷得仿佛冰一样的温度,让我吓出一身冷汗,我忍不住迭声低呼:“我的天,你究竟在这里坐了多久?你的腿受得了吗?你的身体受得了吗?你的腿根本受不得凉,你不知道吗?”我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摸来摸去,却只摸到让我更加心惊肉跳的温度——他,几乎快成了冰条了!
无心再谈下去,我三手两脚,从暖房角落的一个小柜子里拿出毛毯,电磁暖怀炉,不一会儿,就利索地把他裹进层层毛毯里,并且将小电磁怀炉垫在了他的脚下。
“你等我去拿轮椅过来……”我说着就要往外跑,却被他一把拉住,慌乱中,他狠狠地跌下了躺椅。
“楚儿……别走……”楚宁拉住紧紧我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抵住心口,喘息,唇色青白。
我大惊,从他躺椅的后面暗格里取出急救药送进他的嘴里:“快吃了它。”
楚宁含了药片,闭上眼睛,疲倦而吃力地喘息,俊秀的脸上苍白而冷汗涔涔,可他的手始终紧紧拉着我的,把我捏得生疼。
我抱着他,使尽吃奶的力气,才把他重新弄回躺椅上,按动躺椅上一个按钮,躺椅慢慢地改变,变成一个靠榻。我坐在楚宁身边,娴熟地为他顺着心口。
好半天,楚宁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眉间却依然疲惫难掩。我咬住唇,这个时候,我,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我,很在意这个浑身是谜的男人!
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再呆在暖房里,我想起身去搬轮椅把他挪回卧室。可是我一动,马上被他拉住,他睁开疲惫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第一次,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丝脆弱。
“我只是去把轮椅搬过来,你现在这样,不能在呆在这里,我送你回卧室休息。”我柔声解释。
可是楚宁竟然吃力地想坐起来。
我赶忙扶住他:“你这是干什么?你现在应该尽量维持卧姿。”
楚宁却不理我的话,他喘息着坐起来,紧紧拉住我,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疯狂:“楚儿,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
“我?我做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毯子?心脏病急救的药在躺椅下的暗格里你为什么知道?躺椅的按钮是谁设计的咳……咳咳……你,你……谁让你把那个怀炉垫在我的脚下?……楚儿,楚儿,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都不愿意记得了吗?咳咳……半夜,咳,半夜爬起来看优昙开花,得意洋洋地把怀炉放在我的脚下,说是独一无二的发明,咳,整整一年半的护理课程,难道都是没有意义?真的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吗?……咳咳咳咳……”
我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楚宁正痛心地望着我,眼底的痛彻心扉几乎将我吞没。
楚宁看着我发楞的样子,一副显然被吓到了的模样,他怔了怔,忽然恍惚地轻轻笑了,迷离空茫的星眸看看我,再看看高高的星天,他摇摇头,象个困惑不解的孩子:“怎么会这样啊?……”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只好跟着他摇摇头。
然后,他垂头看着我,我只能看着他。
再然后,他狠狠地抱住了我:
“楚儿,为什么,为什么你独独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