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子落花生》泠凪

11、寤寐

　　第十一章 寤寐
　　“大夫！大夫！求求您帮忙看看我家耗子，昨天白天还好好的，晚上突然就不行了。”何稷背着背篓，捧着黍离趴在杏林馆坐诊的大夫面前，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幸好这大夫也算是有涵养的，又看到周围这么多病人，又不好发火。看眼前这书生急的大汗淋漓的捧着一只耗子，他用手边的木棍翻了翻黍离，说：“书生，你这耗子怕是没救了。”
　　“别啊，大夫！他们都说你医术高明，能起死回生。你可一定要大发慈悲帮忙救救他啊！”一听大夫说黍离没救了，何稷吓的魂不附体，就差跪在大夫面前了。
　　大夫本着医者救人的态度，又说：“书生，我是医人的，纵使医术再好，拿耗子也无济于事啊。这样吧，西大街的苦楝树下有一个卖猪药的，你去找他，不下崽的老母猪一吃他的药，也能一窝一窝的连着生。指不定他知道怎么治你这耗子。”
　　何稷略微踟蹰，医猪和医耗子，好像也不太一样吧？
　　大夫又说：“书生，你再耽搁下去，怕是真的就救不回来了。你看你家耗子都翻白眼了。”
　　何稷一看，可不是翻白眼了吗？黍离啊，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咋整啊？我何止小命不保啊，我怕下十八层地狱啊！褐褚说了，你受了委屈都要剐了我；你要是死了，她还不生吞活剥了我？还有你家的那个哥哥，你可是他的那啥啊！
　　西大街的苦楝树，西大街的苦楝树。何稷用人生最快的速度冲到了西大街的苦楝树下，果然有一位糟老头子再卖狗皮膏药。他想都没想‘啪！’的一声直接跪倒在老头子面前，捧着黍离往糟老头子脸上送：“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耗子！”
　　这老头子好好的卖狗皮膏药，没想到一个书生突然跪在自己面前，还把一只耗子往自己脸上凑。吓了一大跳，忙向后退了点空位：“书生，有事好好说，被把死耗子往人脸上凑行不？”
　　“哦，大夫，对不起！请大夫救救我家耗子！求求您了。”何稷一个书生，拿着耗子本就够已经惹人注意了，作为读书人竟然还在大街上当众向低贱的商者下跪，还是向摆摊卖狗皮膏药的糟老头子下跪。惹得来来往往的人驻足观看，议论纷纷。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何稷开始嚎啕大哭，涕泪横流：“大夫，求求您救救他吧，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卖膏药的老头子从没见过自己的小摊面前能有这么多人。要是自己能把这耗子医好了，经这些人口口相传，以后来我这儿买药的人岂不是就会像现在这么多？
　　打定主意的老头子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拎起黍离看了看，又戳了戳黍离的圆滚滚的肚子，道：“你这耗子是脾气不升，胃气不降，胃脘坠胀，纳呆早饱，简称吃多了。你看他这肚子，都鼓成怎样了，到底是吃了多少东西？给你开点助消化的给他吃了，拉出来就好了。”
　　老头子从自己摊位上拿出一个李子大小的药丸递给何稷，说：“五文钱，别说这么个耗子了，母猪吃了也能一泻而下！”
　　何稷看着眼前这个李子大的药，琢磨着黍离醒着都吞不进去，现在半点反应都没有，要怎么喂？“大夫，这是母猪的量，我家耗子这么小，是不是要适当减少点？”
　　“也是，给你一小点。收你一文钱”老头子从药丸上抠了一点药，捏成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药丸，递给何稷。
　　跪着的何稷一手团着黍离，用另一只不算干净的手背在脸上一擦，留下一道惨不忍睹的泪痕。又从脖子上扯出自己贴身带着的那块黑石头，红着眼睛，诚恳万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大夫，我实在是没钱，要不我把我这块石头给你好不好？这是我娘抛弃我的时候挂在我脖子上的，应该能抵一文钱的。”
　　老头子有点怒了。他都怀疑这书生是不是对家找来砸场子的，让他一个医猪的医耗子就算了，最后还没钱，一文钱都没有？“你这是来捣乱的吧？”
　　围观阿姨一叹息道：“真是可怜，从小被抛弃，唯一相依为命的耗子又危在旦夕。为了这耗子，还愿意用自己娘留给自己最后的念想来换取。哎……”
　　围观阿婆也说：“你这卖猪药的，少赚一文钱怎么了，就当做好事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围观大叔说：“就是就是，怎么真狠心呢？他的猪药以后可不要买了，没有好心肠能做什么好药？”
　　老头子火了，大腿上一拍就吼道：“我怎么了我，我是卖东西的又不会开善堂的。你觉得他可怜你给他付钱啊？”
　　何稷看时机差不多了，便善解人意的留着眼泪帮老头子说话：“谢谢各位乡亲，你们也别这么说了。大爷说得对，他是赚钱的，今天给了我，明天其他人也来要。大爷可怎么养家糊口啊？只求大爷收了我这石头做抵押，实在不行，我帮大爷看摊子，这一文钱就当是我的工钱好不好？”
　　“哎，真是个好孩子。”
　　“是呀是呀，都这样了，还帮卖药的说话。”
　　“好了好了，卖药的，这是一文钱，你赶快把药给人家，救活了也是一条命！”人群里扔出了一文钱，老头子接过钱，把手里的药丸给了何稷。
　　何稷连声应谢。
　　“好了，散了散了！”老头子吆喝着，又善意的提醒道：“书生，你也是运气好，有善人帮你。这个药你给你家耗子吃了，拉了就好了。只是你这耗子不是一般的耗子，你不要乱喂东西，不然下次再出什么事，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他开始看到书生这么可怜，本来想帮帮他的，结果围观的街坊说的那些都叫什么话？好像自己就是钻到钱眼里的势利小人一样，你让我做，我就偏生不做。牛不喝水强按头吗？他就不愿意被逼着做事儿。后来又见这书生反倒帮着自己说话，看来这书生也是讲理的，就算没人扔出那一文钱，自己还是想救这只耗子的。一文钱难死英雄汉，谁还没有落魄的时候呢。
　　“好好好，谢谢大夫谢谢大夫。”何稷在老头子的指点下，喂黍离把药吃了，又把他揣在怀里，露出欣慰的笑容。自己的命，终于算是保住了！

　　离开河梁镇，何稷背着背篓，沿着河流，怀里揣着黍离，手拿一本书边走边看。
　　“唔！”黍离在他怀里动了动。
　　“黍离，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何稷听到黍离发出声音，大喜过望，合上手里的书，放在随身斜跨的布袋子里。
　　“嗯？嗯！”黍离又嗯了两声。
　　还没清醒呢？何稷想到。
　　“嗯？什么味道？”何稷隐约觉得从自己衣服里传出一股怪怪的味道，他把手放在自己腰带以上，上腹部的衣服处摸摸，软软的热热的，什么东西？他又把手伸进衣服，打算把黍离掏出来看看他好点没，“黍离，你好点……黍！离！你他妈的在老子衣服里拉屎！”
　　何稷咆哮的把黍离扔出去，‘扑通！’一声掉在河里。看看自己手上和衣服里黍离留下的肥料，他真的很想不要命的把黍离给剁了！想了又想，拳头紧了又送松，最终还是忍住了。

　　夜黑风高，繁星点点。
　　河流旁边是稀稀拉拉的小树林，难得的一颗大树下，只穿着里衣的何稷坐在火堆边烤火看书，黍离认命的一边点头念叨一边烤衣服。
　　“我错了，我再也不在书生衣服里拉屎了；我错了，我再也不在书生衣服里拉屎了；我错了，我再也不在书生衣服里拉屎了……”
　　“念了多少遍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在书生衣服里拉屎了……加上这一边，已经七百四十二遍了。”
　　“还有多少遍？”
　　“还有二百五十八次。”
　　“火光烧到我衣服了！加一千遍！”
　　“书生我错了，书生我错了。”
　　“不准偷懒，念完整的！”
　　何稷继续看书，黍离眼珠转动，往何稷身边移动下，凑上去问道：“书生你看的什么书？”
　　看着偷懒的黍离，何稷问道：“《鼯鼠喂养手册》，衣服烤好了？”
　　早就烤好了。黍离把衣服递给何稷，何稷接过衣服放在鼻子边闻了又闻。
　　黍离发誓的说：“穿上吧，你看着我洗的，洗了整整九遍！再洗衣服都洗破了，绝对洗干净了的，没味儿！”
　　何稷放下书，站起来穿上衣服，又坐在火堆边，继续看书：“从今天开始，小鱼干肉干没收！你要是表现好，我就三天给你吃一根，表现不好，七天不准吃肉！”
　　黍离开始懂纯狐说的绝望是什么意思了，吃过肉之后突然没肉吃，可不就是绝望吗？而且书生连黍米饼都要克扣，那么好吃的小鱼干和肉干，肯定以后见到见不到了。黍离郁闷的眼睛浮了半汪泪水。
　　何稷看了于心不忍，又说：“书上说你喜欢吃水果花芽嫩叶，我给你买了很多，你去看看哪些是你喜欢的。”
　　闻言，黍离才勉强把眼睛里的泪水眨巴下去。拉了一天，肚子真的饿了。他在背篓里翻了翻，书生果然给他买了好多水果蔬菜。他选了几样自己喜欢吃的，坐到何稷身边开始啃。
　　何稷看黍离乖乖的坐在一旁啃吃的，明显是在偷懒，又问道：“有没有不喜欢的，以后好不给你买，免得浪费。”
　　“嗯，有！胡萝卜！”黍离想都没想回答道，“书生，你哪儿来的钱买这本书和这些吃的？”我怎么记得那五十两已经买肉干和小鱼干了呢？该死的书生不知道把小鱼干和肉干藏哪儿了，刚刚翻背篓的时候硬是没翻到！
　　“我把从戴夫人那儿顺走的金钗卖了买的！”何稷继续看书。怪不得黍离说他哥哥不给他小鱼干吃，原来是不能多吃，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看来他哥哥对他也不差嘛。
　　“哦！”果然是个坑蒙拐骗毫无廉耻的书生！黍离在内心嫌弃道，“诶，书生，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俩的名字合在一起是一句诗。”
　　“发现了。”何稷合上书回答道。
　　黍离两口把手上的东西啃完，拍拍手，问道“你会唱吗？”
　　“会！”
　　“那我们一起唱吧。”
　　“不唱。”
　　“为什么啊？”
　　“丢人！”
　　“周围没人，反正没事做，一起唱一起唱！”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苍穹下，二人合唱的声音悠扬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