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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生气 ...


  •   电脑无声。
      但他好似分明听见了。

      对方那道轻又娇气的嗓音,像糖果,像夏天化掉一半的樱桃冰淇淋,软软腻腻地,几乎融在耳旁。
      叫人皮肤发痒。

      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人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又或者漫漫多年里从未有过。
      沈琛指尖一顿,破天荒怀疑起自己的听觉。
      为了确认并非幻听,他低声问向身旁:“她最后说的那句话,你看清楚了么?”

      周笙下意识:“看清楚了。”
      沈琛:“重复一遍。”
      周笙:???

      “您没看清?”

      沈琛挑眉:不然呢?

      彳亍口巴,被迫营业是男秘,反复默念着‘您是老板您说了算’,面无表情地复述:

      “沈先生,您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果然话要分人说的。
      他呀的太绝望,一点也不甜。

      沈琛屈指重新敲点起桌面,以长辈般温厚的口吻提醒:“你不适合语气词,以后少用。”

      周笙:“……”
      别问,问就是老板英明神武别具慧眼。
      忠心耿耿的秘书绝不当面诋毁老板形象,硬生生掰扯回正题:“今晚没别的安排,您要去蝴蝶湾么?”

      ……去不去呢。
      沈琛望向电脑屏幕。

      十多分钟的广告播完,电视里重新播放起穿越剧。
      只见那胆大包天的皮小孩三两下爬下桌椅、踩回地面,连蹦带跳地窝进沙发裹成毛绒绒的一团。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盯住前方,而后伸手抱起酒瓶子……继续红酒配剧咕噜咕噜。

      他定定凝望她很久,玩味很久。
      妖魔鬼怪也好,别有用心的卧底也罢。

      冷落了好几天。

      是该去看看了。

      *

      晚七点,央视新闻横空出世。
      年纪轻轻的沈音之化身咸鱼平躺在沙发里,一根手指头无精打采摁着遥控器,翻来覆去找了几十回,就是找不到好看的节目。

      太没劲儿了。

      她放下遥控,脑瓜里无数小心思蠢蠢欲动。如此现象,用刚看的强制爱网剧《在劫难逃》女主经典台词来概括,就是:闲来无事想越狱,合情合理。

      不过经过长达五天的暗中观察,沈音之发现这回的西洋笼子可了不得。不但地处偏僻荒无人烟,而且有一扇会说话、会认人的厉害大门。
      比如刘阿姨出去买东西,只要手指头往上一摁,它当场连说带唱:“指纹正确已开门。”
      而她只是小心翼翼摸两把,跟刘阿姨前后相差不到半分钟,它立刻:“指纹错误请重试。”

      试就试呗!

      她试着往手指哈气,才摁两三遍手指而已。它又不耐烦地发起脾气,满口冷冰冰的:“警告、警告、危险警告。”还哔哔哔地乱闪红光。

      凶死了。
      傻子都不找你玩的。

      厨房里飘着嘻唰唰的歌声,瞅了眼干劲洗碗中的刘阿姨,沈音之果断绕开狗眼看人低的大门,轻手轻脚溜上楼梯。
      推开卧室门,再推开窗仔细看,成功在模糊的光影里找到一截笔直的水管。

      没错,这是她下午爬阳台偶然发现的。
      现在要变成超级重要的工具了。

      沈音之伸长胳膊往外摸,确定间隔距离不是问题后,立刻脱掉袜子、挽起裤脚。甚至非常科学地在地板上蹦跶了两下,为伟大的越狱计划打好扎实的热身基础。

      至于自己半小时前新鲜发出的邀请……她忘了,压根没印象,但这不能怪她薄情寡义。真的!

      要怪就该怪百香门,人人口耳相传着‘想你爱你嘴边挂,撒娇女子最好命’的秘诀。她身为红姨精心培养的未来头牌,几乎天天被耳提面命着,早早练就一身功力,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区区一句‘沈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看我’算什么?甭管对象改成沈阿姨沈奶奶,刘大叔刘小弟。她皆能面不改色说出口,又何必牢记?

      于是自然而然地抛到脑后,小傻子大咧咧坐到窗沿边上,右手攥紧窗户边边,左手探出去抱住细长的水管……

      成了!她得意洋洋再伸左脚。
      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冰冷的海风迎面吹来,带来一道堪称温润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沈音之低下头,视线穿破灰蒙蒙的一片海雾,依稀瞧出院子里两团糊巴巴的男人轮廓。身形高高瘦瘦,两只眼眶黑洞洞,仿若游荡人间的恶鬼。

      “沈先生?”
      她大睁着眼睛,十分希望不是他。
      然而底下不咸不淡地回了声:“想去哪里?”

      确实是沈琛。
      好倒霉又被他逮住了。

      沈音之头皮发麻,慢吞吞收回手脚,很天真地说:“哪里都不去,我喜欢坐在这里看海。你要不要上来看?”

      他笑了笑。
      大概吧?
      沈音之有点看不清楚,总觉得他有在笑。一如既往的温润底下暗藏危险,有如玻璃糖纸包裹着的鸦片。

      但揉完眼睛又发现,其实他在低语授意。
      站在左边的周笙低头听完,转身如影子般迅速挪到门边,抬手一按:指纹正确。

      门开了。

      周笙踩着皮鞋走上楼梯。
      沈音之忽然升起不妙的预感。

      “这里好冷啊。”
      她搓搓手臂,想顺势溜走。

      “别动。”
      沈琛稍稍眯着眼,视线锐利比尖刀。分明处于低的地势,却有种高高在上的气质。

      一串清晰的战栗攀上脊椎骨,令沈音之下意识往里退。企图躲开他的视线,又听到他低而温和地问:“阿音,你听我的话么?”

      他喊她阿音,一下隔了漫漫的几十年。
      沈音之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我听话呀。”便更难分清楚,自己眼前的这个沈琛,究竟是上海滩的可怕鬼魂转世,抑或在人间长生不老地徘徊,压根没去投胎,一直活到现在。

      她不动了。

      周笙很快推门走进来,朝下方点头示意。
      矜贵的沈先生抬了抬手指,眼眸晦暗沉寂,从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推吧。”

      彼时沈音之没听清楚、完全没弄明白形势,还尚未来得及抓紧飘扬的烟紫色窗帘,一个力道便从天而降。

      她无从挣扎,只得生生被推落下去。
      形同一片凋零的花瓣。

      *

      沈音之以为自己又要死了。
      以为沈琛终于彻底厌烦她了。

      说到底只是圈养起来的宠儿,与阿猫阿狗小蛐蛐儿没甚区别。主子喜欢的时候,大可以捧在手里作心肝小宝贝。旁人欢喜来不及,谁叫她不安分,老想向外跑,惹得他不喜欢了,推便推摔便摔,纵然死了也不过是死了罢。

      有什么要紧的呢?笼子里的玩意儿大多如此。
      宿命如此。

      不过两层楼能摔死人么?
      沈音之没想出所以然来,身体已然落进一双有力的臂弯里。
      一股沉沉的香气裹上来,是潮湿的木头味道。令人恍惚觉得身处连绵阴雨天之中,树木清冽沉稳,唯独根部微微的无声的腐烂。

      “还看海么?”沈琛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的手指藏在薄薄手套下,冷又滑地贴着后脖颈。
      沈音之直觉摇头,免得被扔进海里喂鱼。

      沈琛松开手。

      小傻子的心脏犹七上八下地跳,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化作安静的小尾巴。
      然后进门撞上刘阿姨:“你、你怎么从外面进来的?都说了别乱跑,要什么东西我买!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出去干什么,我怎么没看到你走大门出去?”

      ……哎。
      刘阿姨最啰嗦了。

      除了不记得她之外,简直同上辈子的刘妈没两样,张嘴絮絮叨叨一大堆盘问。

      总不能说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吧?
      沈音之瞄一眼电视,随口撒谎,“我想吃方便面,你不给我买,我只能自己去买。”

      “又说方便面!”刘阿姨满脸痛心疾首,“说了那东西用的都是地沟油!我烧的排骨面哪里不好吃,你昨天不是还吃了两碗?做什么老去惦记外面那些脏东西,真不怕……”

      “刘阿姨。”
      沈琛开口中断了她,“您会做方便面么?”

      “会是会,可是……”
      “麻烦了。”

      老板毕竟是老板,天大地大工资最大。
      刘阿姨咽下没能出口的话语,感叹着现在的年轻人就爱垃圾食物,转身去便利店买方便面。
      余下周秘书存在感为零,沈琛撩起眼皮看到持续十多秒的方便面广告,抬手摁下关机键。

      液晶屏幕转黑。
      房子里顿时声音全无。

      璀璨亮堂的水晶吊灯之下,有且只有那个人端坐着。眉目有些遥远不透明,浑身带着近似沉静的毁灭、颠覆感。

      沈音之低下头,眼珠安静地转来转去,看似不经意地偷偷瞄他两眼,再往旁边小挪半步。

      沈琛没反应,周笙看破不说破。她便自以为瞒天过海,过小会儿又挪眼珠去看看、再看看,翻来覆去没完没了地看。活像行动缓慢的乌龟,渐渐、逐渐朝他靠过去……

      好不容易挨到沙发边,正想坐。
      冷不丁刘阿姨提着大袋走进来,粗声嚷嚷:“这方便面味道太多了,我挑着海鲜红烧买了。你瞧瞧有没有你喜欢的?”
      沈音之绞弄着手指不说话。

      沈琛看过来:“说话。”
      她便快速鼓起白嫩的脸,神情哀怨地像是受了天大委屈,轻声哼哼着:“我脚麻了。”

      “没让你说这个。”
      “喔。”

      沈音之状似失落,飞快伸手指了红烧牛肉面。整个人歪来倒去没安静多久 ,又开始娇声娇气地嘟囔:

      “我好累的。”
      “两只脚都麻了,我已经站不住了呀。”
      “要是能坐会儿就好了。”
      “谁现在让我坐下我肯定很喜欢他。”

      她嘀嘀咕咕着,大约发现沈琛并不搭理她。便自己给自己搭起话来:“……哎,没有人喜欢我。你们都不要我喜欢,那我自己坐一下,呆会儿就起来应该没关系的。”

      说着,沈音之试探性坐了下去。
      客厅里还是没有声音,没人理她。

      她无所事事,只能摸摸耳朵又摸摸脸颊,盘腿在沙发上以手指涂涂画画。笔画娇憨地描自己的名字,接着描沈琛的名字。

      行为举止狡猾又笨拙。
      沈琛一时看不透她真傻假傻。

      沉默中,浓郁香味自厨房飘来。刘阿姨端出一碗滚烫的泡面,放在茶几上。
      沈音之满怀期待要去尝味道,万万没想到沈琛抬手漫不经心地一扫——

      陶瓷白碗应声而碎,油腻腻的汤汤水水泼了满地。除掉刘阿姨短促的‘啊’一声,回荡在耳边的便只是心惊肉跳的寂静,静得叵测。

      “再烧碗吧。”
      沈琛轻描淡写对刘阿姨说:“麻烦了。”

      “呃……不麻烦,不麻烦。”
      刘阿姨尴尬抹手,又回去厨房。
      留着满地狼藉暂不收拾,丝丝缕缕的热气蒸腾。沈音之有点儿不高兴地绷着脸,尝过无数次饥肠辘辘的滋味,格外不喜欢浪费粮食。

      这才是第一碗面。
      她勉为其难忍着脾气。
      直到第二碗同样被摔掉、第三碗面颤颤巍巍来到眼前。她敏捷地扑上去用双手圈着,如护食幼崽,投过来的眼神充满警惕和防备。

      未免太陌生,太六亲不认了。

      沈琛说不清身体哪部分突然不舒服,反正就是不太舒服。有些轻微却难以忽视的刺痛争先恐后冒出来,迫使他伸手扣住她的腕,指尖又去推面碗——

      啪嗒。
      碎片满地。
      这回沈音之一跃而起。

      脸上摆着冷漠的表情,好比活生生的野兽受到挑衅,顷刻暴露出骨子里的倨傲不逊。
      几乎要捏起碎片打个你死我了。
      可又在对视的刹那、不小心跌进沈琛的深沉的注视里,她很意外很敏感地发觉他的疼。

      不会吧?
      她不解地皱起眉头,再次定睛望去,不知怎的仍然觉着他疼,活像地上碎成无数片的碗。

      这是怎么回事呢?

      沈音之回头瞧瞧拼命打眉眼官司的刘阿姨,和木头人一样的周笙……不禁犹豫着放下敌意,张了张口,轻轻地问:“你怎么了呢?”

      沈琛心头微动。

      他漠然移开目光,她偏又肆无忌惮地凑上来。
      两只瞳孔浅棕色,琉璃似的清澈莹亮,仔仔细细地扫过他的脸庞。披着蓬松的长发,小姑娘歪着头郁闷:

      “明明是你摔我的面。”
      “为什么你又生气又难过呀?”

      ……被看穿了。

      连沈琛自己都难以分辨的情绪波动,偏偏被她完全彻底地看清,被如此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好怪异。
      这个刹那,他的心跳竟然不由得慢掉两拍。

      然而到了下个时刻,又突然扑通扑通加倍的……亢奋起来。

      似恶魔被鲜血激发了渴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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