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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再遇季煊 ...

  •   洞房内红烛摇曳,季凉烽那张平日里总带着三分戏谑的脸,在晃动的光影里竟显出几分难得的郑重。他利落地替我解开腕上麻绳,粗糙的绳索磨得皮肤生疼,我忍不住“嘶”了一声。

      “现在知道疼了?”他低头查看我腕上红痕,语气听不出情绪,“单枪匹马就敢往龙虎山闯,皇后娘娘的胆子,是越发见长了。”

      我活动着手腕,没好气道:“还不是为了你皇兄!那血书印子骇人得很,我哪能坐得住?”说着,我瞥向他那一身碍眼的红,“倒是你,扮新郎官扮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季凉烽抬手扯了扯衣襟,一脸嫌恶:“还不是为了混进来捞你。这寨子看着松散,暗桩可不少,硬闯麻烦。”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往外瞧了瞧,“你那忠心耿耿的秋影,我让她在山下老槐树那儿等着了。”

      “她倒跑得快。”我嘀咕一句,也凑到窗边。夜色浓重,寨子里寂静无声,只有几处巡逻的火把在远处缓缓移动,看来迷药是见效了。“接下来怎么走?”

      “跟着我。”季凉烽转身,吹熄了烛火,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月光透过窗纸,落下朦胧的清辉。他拉住我的手腕,指尖微凉,力道却不容拒绝。“脚步放轻,贴着墙根走。”

      我们悄无声息地溜出新房。廊下倒着两个守夜的喽啰,鼾声正响。季凉烽对这里的地形似乎颇为熟悉,七拐八绕,避开了主要的哨卡。夜风穿过山坳,带来松涛阵阵,也送来隐约的人语。

      “……大当家真要娶那来历不明的女人?”

      “谁知道呢,看着细皮嫩肉的,不像寻常人家……”

      “少嚼舌根,看好……”

      声音渐远。我紧跟在季凉烽身后,心跳如擂鼓,既怕被发现,又有一股奇异的兴奋在血管里窜动。这比宫里那些规行矩步的日子,刺激多了。

      眼看寨门在望,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哨!

      “有情况!”

      “快!那边!”

      火把的光瞬间从几个方向聚拢过来。季凉烽暗骂一声,将我往身后一挡:“跟紧我,别回头!”

      他袖中滑出一柄软剑,剑光在夜色中如银蛇吐信,瞬间挑飞了最先冲过来的两人手中的兵器,动作干净利落。

      匪徒越来越多,呼喝声四起。季凉烽武功虽高,但带着我这个累赘,又要护我周全,渐渐有些左支右绌。刀光剑影在眼前乱闪,我心跳到了嗓子眼,随手捡起地上一根木棍胡乱挥舞,倒也勉强打退一个想从侧面偷袭的。

      “走这边!”季凉烽抓住一个空隙,揽住我的腰,纵身跃上旁边低矮的屋脊。瓦片在脚下发出碎响,更多的匪徒沿着梯子爬上来。

      正在这危急关头,寨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如疾风骤雨般由远及近!紧接着,是箭矢破空的锐响,冲在前面的几个匪徒应声倒地。

      一道熟悉的、沉稳威严的声音穿透嘈杂,清晰地炸响在夜空中:

      “黑虎寨众人听着!放下兵器,朕可饶尔等不死!”

      我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寨门方向。

      火光汇聚处,一人端坐于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白色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眉眼深邃如寒星,不是季煊又是谁?他身后,是整齐肃杀、甲胄鲜明的禁军,黑压压一片,已将寨门围得水泄不通。

      季凉烽吹了声口哨,语气轻松下来:“正主来了。皇兄这救驾的时机,掐得可真准。”

      季煊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向我同季凉烽这边。那眼神复杂极,令人看不清,他抬手一挥:“拿下!”

      禁军如潮水般涌上,训练有素,匪徒们瞬间溃不成军。那个书生模样的大当家被反剪双手押到季煊马前,犹自挣扎叫嚷:“你们是什么人!敢闯我黑虎寨!”

      季煊甚至没有看他,只冷冷吐出一字:“杀。”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凛冽杀意。

      “等等!”我脱口而出。

      季煊和季凉烽同时看向我。我吸了口气,对季煊道:“陛下,此人虽为匪首,但……并未真的伤我性命。且这寨中或许也有被迫落草之人,可否……从轻发落,详加审问?”并非我心软,只是那少年匪首眼底偶尔闪过的、与这山寨格格不入的清亮,让我觉得事有蹊跷。

      季煊凝视我片刻,下令:“押下去,严加看管,彻查。”

      “是!”

      他这才翻身下马,慢慢朝我走来。我站在屋脊上,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跳莫名又乱了几拍。

      季凉烽不知何时已悄悄退开了几步,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季煊站到我身边,伸出手。夜色深沉,他白色衣袍的下摆沾染了尘土与几点暗红,袖口处的金线云纹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灭。
      他并未立刻拉我下去,只是抬眸静静看我,那目光沉甸甸的,像浸了寒潭的水,将我方才那点微末的兴奋与劫后余生的庆幸浇得一丝不剩。

      “陛下……”我下意识唤了一声,声音在夜风里有些飘。

      他依旧不言,只将手又往前递了半分,掌心向上,纹路清晰。我迟疑一瞬,还是将手放了上去。他的手掌温热,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我稳稳地从屋脊上带下,落在他身前咫尺之地。

      离得近了,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秋夜山间的清冽,并不难闻,却莫名让人心头发紧。

      “可有受伤?”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我摇头:“没有,季……小王爷来得及时。”我瞥了一眼旁边的季凉烽,他正百无聊赖地用脚尖拨弄着地上一块碎瓦,仿佛眼前这凝滞的气氛与他无关。

      季煊的目光在我腕间的红痕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我身上那身未来得及换下的、属于“压寨夫人”的刺眼红衣,眸色更暗了几分。
      他没再多问,只解下自己肩上的白色披风——方才在火光远处我看成了白色,原是沾了夜色与硝烟的玄黑——动作有些僵硬,却仔细地披在我身上,将那身红衣严严实实盖住。

      带着他体温的暖意瞬间包裹住我,驱散了夜寒。可他的指尖在不经意擦过我颈侧时,依旧冰凉。

      “送皇后回乾雾山庄。”他转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简洁冷硬,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凝视与沉默只是我的错觉。
      “我能不能陪在你身边?”
      “不必!”

      禁军早已清理出一条通路,黑虎寨残留的匪众被捆绑看押在一旁,火光噼啪作响,映着一张张或惊恐或麻木的脸。那个少年匪首被押着经过时:“原来你真是皇后啊!”

      “早说了,让你们客气点了。”我对那个少年做了个鬼脸。

      彼时,季煊已翻身上马,留给我的又是背影。

      “皇兄,”季凉烽这时才慢悠悠走过来,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烂摊子……”

      “你处理干净。”季煊打断他,目光掠过满地狼藉,“凡涉事者,逐一审问,找出幕后之人,不必上报,格杀勿论。”

      “遵旨。”季凉烽拱手,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收敛了些,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季煊不再多言,一勒缰绳,乌骓马长嘶一声,调转马头。禁军如黑潮般向两侧分开,让出道路。马蹄嘚嘚,踏着碎石与灰烬,朝着山下而去。

      我被两名禁军引向另一匹备好的马,那是一匹温顺的枣红马,与季煊那匹矫健的乌骓截然不同。他们动作恭敬却疏离,将我扶上马背后,便一左一右护持在侧,如同两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季煊的身影已融入前方禁军的黑色洪流,白色的披风在队伍最前方,像一点醒目的、却迅速远去的寒星。他甚至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山风依旧凛冽,裹挟着未散尽的硝烟味和淡淡的血腥。我拢紧身上带着他体温与气息的披风,指尖蜷缩,心口那点劫后余生的温热,似乎也在迅速冷却。

      “皇后娘娘,请。”左侧的禁军低声催促,声音平板无波。

      马蹄踏在崎岖的山道上,颠簸着前行。身后的黑虎寨火光冲天,想必是季凉烽在处理“后事”。
      那个少年匪首古怪的笑,季煊那句“格杀勿论”的冰冷命令,还有他此刻刻意疏离的背影,种种画面在我脑中交织缠绕,理不出头绪。

      凭什么?凭什么我的人生要你来安排,那时,我第一次没有听季煊的话回乾雾山庄,我甩开禁军,朝向他离开的地方而去,洛安。
      我猛地勒住缰绳。枣红马受惊,前蹄扬起,发出不安的嘶鸣。左右两名禁军猝不及防,急急控住自己的马,惊愕地看向我。

      “皇后娘娘?”其中一人试图上前。

      “不必跟着。”我调转马头,声音是自己都未料到的冷硬,“你们回山庄复命,就说——皇后已回乾雾山庄。”

      “娘娘!陛下有令……”

      “陛下那里,本宫自会分说。”我打断他,目光越过他们,望向季煊消失的方向。山道蜿蜒,夜色吞噬了大部分踪迹,但禁军行进留下的烟尘和马匹痕迹,在黯淡星光下依稀可辨。

      心口那团被反复压抑、冷却的火焰,此刻猝然爆燃。凭什么?凭什么他一句“送回去”,我就要乖乖回到那座精致的牢笼?凭什么他替我决定,我就不能追问真相?凭什么……他总用那样复杂的眼神看我,却从不告诉我,那复杂背后,究竟是什么?

      黑虎寨是陷阱,是针对我的陷阱。而布下陷阱的人,显然对宫闱、对季煊、甚至对我,都有所了解。季煊越是讳莫如深,我越是不能就此罢休。

      “驾!”我一夹马腹,枣红马箭一般冲了出去,沿着禁军留下的痕迹,直追而去。身后传来禁军急促的呼喊和马蹄声,他们显然在犹豫是否该强行阻拦。但我毕竟还是皇后,他们终究不敢真的动手。

      夜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我伏低身子,紧紧抓住缰绳,将季煊那件宽大的披风在身后卷起,像一面逆风而行的旗帜。心跳得又快又急,并非全因策马疾驰,更因这近乎叛逆的抉择所带来的、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战栗。这感觉,竟比在黑虎寨时,更让人血脉偾张。

      我不知道追上去能做什么,质问他?逼他说出真相?还是……仅仅只是想看看他面对我突然出现时的反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再被他不由分说地“安排”,不想再被蒙在鼓里,被动地承受一切。我想陪在他身边,陪着他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

      山路崎岖,痕迹时断时续。好在我幼时也曾习过骑射,对追踪辨认略有心得。季煊的队伍人马众多,行迹明显,我拼着一股劲,竟渐渐拉近了距离。

      约莫追出半个时辰,前方出现岔路。一条是通往官道的大路,另一条是更狭窄、通往更深山岭的小径。大路上蹄印杂乱,延伸向远方,而小径入口处,有几处新鲜的、被刻意扫乱但又未完全掩盖的痕迹,还有一片被踩倒的草叶上,沾着一点暗红的、未干透的血迹。

      我的心猛地一沉。季煊没有直接去洛安?他带着人走了小路?去做什么?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一扯缰绳,拐进了那条小径。枣红马似乎有些不安,喷着响鼻,但在我的催促下,还是踏入了更深的黑暗。

      小径蜿蜒向上,林木愈发茂密,几乎遮蔽了星光。我只能凭借微弱的视觉和马蹄踏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前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叶气息,间或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又行了一炷香时间,前方隐约传来人语和水声。我悄悄下马,将马拴在一棵隐蔽的树下,拔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匕——这是秋影硬塞给我防身的,在黑虎寨都没用上——屏息凝神,借着树木的掩护,小心翼翼地靠近。

      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隐蔽的山涧,涧水潺潺。涧边空地上,燃着几堆篝火,数十名禁军或坐或站,沉默地守卫着。而在涧水旁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站着两个人。

      是季煊,他背对着我,脚旁跪着暗卫,像在汇报着什么,隔的太远,我听不清。

      就在我打算再靠近一步时,脚下不慎踩到了一段枯枝。

      “咔嚓——”

      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涧中格外清晰。

      季煊侧目。

      所有禁军瞬间警觉,刀剑出鞘的声音划破夜空,无数道凌厉的目光射向我藏身的山石。

      “谁在那里?”季煊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来。他的目光穿透夜色,精准地锁定了我所在的方向。

      我走出去,看着他。

      “皇后?”很明显,我的到来令他吃惊。

      “我说过,我想陪在你身边。”

      季煊望着我,神情无奈,许久,淡淡开口:“也罢,所有人,护好皇后,出发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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