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人》万川之月

52、2

　　漆黑的七座商务车穿行在城市的夜里，车里空间宽敞，除了司机，只有梁玳瑁和尹逸两个人，不说点什么实在是太尬了。

　　玳瑁酝酿半天，倒是尹逸先出声：“你有事要跟我说吗？”

　　“啊？没事啊……我就是想说，我昨天，是真有事，早就约好了，不是故意把你的事往后拖。”

　　尹逸的脸被拢在手机屏幕的光里：“哦，我知道。你昨天妆都画成那样了，一看就知道约了人。”

　　毕竟是同一个公司的，程荻的经纪人求到门前来，说自己搞不定，钟庆不能真的不管，前一天说好的一起去看房只好作罢。这事看来是真不好处理，钟庆走不开，今天一早梁玳瑁就被他叫到公司去，等到中午才匆忙见上一面，给了她地址和钥匙，让她等尹逸工作结束，直接陪着去把几个选项都跑一遍，如果能看中，发个信息说一声就行。

　　玳瑁接手艺人身边的活才几天，当即表示自己没经验，也没主意，万一办砸了怎么办。

　　钟庆甩给他一句，尹逸自己有主意就行，扭头又被人拉走了。

　　还好尹逸干什么事都有一派天生的淡定，并不像是要征求她什么意见的样子。梁玳瑁胡乱跟他聊了几句，其实心里特别想问他和大老板的八卦，但实在不敢，只好顺便去八卦旁人。

　　“……你知不知道，白靖之和丛鲤，好像有点，那什么？”

　　尹逸总算抬头扫了她一眼：“你看见了？”

　　“我昨天，去的是丛鲤那个新片的点映，然后他们一起走的。”说到这儿，多少还是觉得难堪，她不由盯紧了尹逸的眼睛：“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是真的？”

　　“知道什么？我不知道啊，只是听你一说，觉得他们还挺合适的。”

　　车里忽然就静得反常，尹逸本来已经又低下头去看剧本了，余光瞥见小姑娘的脸色是真的难看，红一阵白一阵的，想了想，还是继续聊下去。

　　“怪不得钟庆让我找机会跟你谈谈。怎么，真伤心了？”

　　话题一下就跳到症结上，梁玳瑁瞪大眼睛：“你们怎么知道的，我……”

　　尹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么明显吗，那……那你们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提醒你什么呢，本来就该你自己看出来。”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她可能经不住自己这样的语气，于是略微放低了声音：“我们这一行，真真假假，以后你看得多了，就不会往心里去了。白靖之至少没有故意误导你，他只是……对所有人都很好，对你也不例外。”

　　尹逸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要紧的话，梁玳瑁的反应却奇怪得很。

　　她猛地扭过头来，目光闪烁地打量他片刻，好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口。

　　对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来说，居然还有比自己会错意，差点喜欢上白靖之更欲言又止的事，他是真有点不明白了，主动问了一声“怎么了”。

　　梁玳瑁用比他刚才更小的音量，凑近了问：“我们老板对程荻，也很好吗？”

　　尹逸愣住了。

　　为什么他没想谈这个，梁玳瑁却听成了这个意思。

　　“那什么，你别生气啊。只是你要买房子，搬出去，我觉得有一点可惜。”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只能是真心关心自己了。尹逸极不适应这样的气氛，屏幕都一点一点暗下去了，他才叹一口气，慢慢地答：“我和简执……跟别人没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其实他身边仅有的几个知情人，都把他和简执之间的事情理解错了。

　　苏安霓以为尹逸跟她自己一样，是被人甩了。

　　钟庆以为尹逸在钻牛角尖，把简执随口说的话当成了逐客令。

　　梁玳瑁以为尹逸是吃醋，受不了简执身边有个伤心到自毁前程的前任。

　　他们都是外人，当然猜不到，简执从来没有拒绝过尹逸，只是，他也没有接受。他对尹逸像以前一样好，分毫未变，也正是这份好，让尹逸在他的生活里再也待不下去。

　　原来告白的结局，除了成功和失败，还有眼下这一种。对方就当没发生过，好像根本不信。

　　再后来，蒋陌那件事，尹逸心里很清楚，简执对他很失望。

　　他想不通那是对他没处理好前男友的失望，还是一个雇主对雇员的失望。又或者，是他不敢细想。

　　在一场沉默而含蓄的告白之后，他自己紧接着就闹出这样的事来，多像是响亮的一巴掌。

　　简执的世界太过复杂，多的是他无法参与的部分。可在他唯一对简执有用的地方，在好好做个不出错的艺人这件事上，他依然只会让简执失望。

　　每当想起简执向简希介绍自己，说出“男朋友”那三个字的场景，都让他觉得心口痛得发紧。

　　一无所有，还一无是处，这样的自己居然爱着简执，有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相信。

　　这颗被搁置的真心，每时每刻，都令尹逸感到羞耻。归根结底，他只是把简执的那句话当成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借机想要喘一口气。

　　这一切还没有甜过，就已经痛得让他无法承受，远胜那么多年与蒋陌的撕扯。

　　这些日子以来的千头万绪，一定让简执也很疲惫。这个时候他肯主动退一步，也许能让简执也少一点负担吧。

　　存了这样一番心思，做决定自然快得很，这一晚之后没多久，尹逸就请梁玳瑁帮自己一起去搬家。

　　“我，我一个女的，我能搬得动什么东西，你干嘛叫我啊。万一大老板以后问起来，我可怎么说啊。”

　　人都站在门口了，玳瑁姑娘还是浑身不自在。

　　尹逸走在前面，一边伸手去按指纹锁，一边回头用眼神催她赶紧的：“你就说，你是被我硬拽来的。万一他要追究，我带自己助理来搬个家，好歹还说得通，我要是带了搬家公司进来，才是真的……”

　　大白天的，沙发上居然有人。

　　门这头一有响动，那人应声回头，梁玳瑁立刻就停下脚步，原地向后转，飞快地逃回车里。

　　尹逸只好往里走了两步，然后反手推上门。即使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不想让任何人窥见自己和简执的任何事。

　　对方的表情并没有多少波澜，但两人的眼神一对上，尹逸就知道，刚才的对话简执应该是都听清楚了。

　　“你要搬走？”

　　“嗯，我以为这时候你肯定不在家……本来想搬了再告诉你一声的。”

　　站在玄关，不用过脑子，尹逸的手习惯性地去开鞋柜，看到里面仅有的两双同款拖鞋少了一双，想必是简执正穿着。

　　一会儿还要上下跑，收拾东西，拖鞋不方便，但简执爱干净，地板向来让保洁处理得光可鉴人。要不要换鞋，还真是麻烦。

　　不过从今往后，这里干不干净，简执的生活习惯如何，应该就跟自己……毫无关联了吧。

　　要搬走这回事，自从想好了，尹逸从未有过任何一点动摇。可手里这双拖鞋的触感，却让他忽然觉得窒息。

　　简执当然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见他半天不出声，就自己皱着眉头看了过来：“我没有想让你走的意思。”

　　尹逸艰难地稳住声音：“我知道，是我自己觉得上次那种事，太麻烦了。毕竟这里是你的房子，我这么住着……不合适。”

　　“不合适？”简执朝他走近了一点，一向淡淡的目光里有一点真实的疑惑：“你的意思是，你搬走就合适了？”

　　即使是这个时候，尹逸悲哀地发觉，自己还是忍不住要去打量他隐约发青的眼底。

　　听说简持的妈又在程荻的事里搅和，有些简盛丰的人脉被两边姓简的来回找，一边要压下去，一边要闹出来，已经表示全当不认识他们家，无意在两房的争执中掺和。

　　他一定又在公司和家里的事中间连轴转了。

　　这种焦头烂额的感觉，尹逸倒是碰巧很能理解。那区区一点私事，还是快点了结为好，尹逸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已经想好了。”

　　两人相处这么久，尹逸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简执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次似的，立在原地顿了半晌，然后慢慢把手里的魔方放在桌上，转身去拿了自己的外套。

　　“那我先出去了，你随意。”

　　那一刻，尹逸有种奇异的冲动，想要伸手拉住他，开口说自己后悔了。可是另一个声音也不依不饶地冒出来：看吧，他果然不会留你。

　　似是没法面对自己这些矫情的念头，他用力闭一闭眼：“简执。”

　　脚步声停在门边。

　　“谢……”

　　不等他说出更多违心的客套，门咔哒一声，已经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