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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章一百三十五 出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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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你竟敢如此蔑视皇威!”副将怒斥。
谢宥齐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圣旨,似是麻木了一般没有吱声。
魏迟冷着脸跨上乌骓马,嗤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殿下急于入主东宫,不敢辜负皇恩,魏迟却并无后顾之忧。”他从身后抖出一杆长槊,直指奕王咽喉:“殿下做出临阵倒戈之举,魏某实在不意外。你本来就与灏京城的诸位一样薄情寡义。”
说罢,魏迟便纵马转身疾驰而去。
谢宥齐佇立在原地,直到肩上落满了积雪,衬得他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这是他头一次没有驳斥魏迟的话。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胆小怯懦没有丝毫改变,他与魏迟相比是如此的狭隘自私,根本没有掩面再去找她。
副将小心翼翼地出声唤他:“殿下,该启程回灏京了。”
谢宥齐回过神,这才弯下腰伸手去够那卷圣旨。谁知手指碰到那锦帛的瞬间,眼前竟铺天盖地地一阵模糊,谢宥齐抓住圣旨,狠狠地往地上一掷。
奕王府的幕僚是第一次见到谢宥齐如此失态。
他几乎青筋暴突,用尽全力嘶喊出声,仿佛要将满腔的愤懑全部都吼出来一般,直到声音沙哑无比,无法再说话。
“殿下……”副将跪在了地上,“魏迟可以什么都不顾,您不能啊……如今陛下明旨要将您召回,如果您不回去,陛下一定会另择他人成为新的太子,到那时,哪里还有殿下的容身之地。请殿下三思啊。”
谢宥齐深吸一口气,寒凉的冷意顺着呼吸灌入肺腑,他仿佛溺入深海之人剧烈地挣扎着。
“倘使本王并不在意东宫之位呢?”他垂着头,“父皇他只想要一个听话的太子,无论我怎么做,也没办法成为他心目中完美的太子吧。就像当年的青嫔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他认可的妻子。”
谢宥齐低声说完这句话,他慢慢从雪地里站起身来,接过副将递来的缰绳,紧紧攥入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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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禺皇城,摘玉殿的沉重殿门被一股无名怒火重重推开。
吉光听见“砰”一声巨响,便见额兰憾青穿着通身漆黑的绣金龙袍、头戴天子冠冕,双眸含着怒意朝她走来。
吉光心中咯噔一声,摆正姿态跪坐在地,冷静道:“陛下盛怒,恐怕是臣的计谋失败了,奕王殿下并没有来到番禺。”
这句话将额兰憾青激得更加生气,只见她直直冲过来,弯腰一把掐住吉光的纤细脖颈,收紧力气,眯着双眼凑到吉光面前:“你是那样笃定,会让孤见到孤的孩子,你竟敢戏耍朕。”
“不过是权宜之计,陛下也并未真的相信吧。”
额兰憾青一点一点地收紧自己的手指,“你一点都不害怕,是以为朕不敢杀了你吗?”
“陛下乃是南越之主,如何不敢。”吉光涨红了脸,她轻嗽两声,平静道:“只是现在看来,臣的性命是陛下手中唯一的砝码了。”
额兰憾青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冷淡地看着吉光跪在地上拼命地咳嗽着,她睨着她:“情深不寿,过慧易夭。李吉光,你两点都沾,还能活的了多久?”
吉光咳嗽得满脸通红,她勉强调匀了呼吸,笑道:“臣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经不得折磨,只能靠头脑取胜了。”
“让朕听听,你打算怎么取胜?”额兰憾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吉光抿了抿唇道:“比如臣明白陛下对奕王殿下并无舐犊之情,召他前来不过是为了拿住他,以此要挟大殷皇帝,谋得更多利益。”
额兰憾青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慢慢盘膝坐在吉光身边:“这都被你看穿了,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吉光抬起眼眸来看着她,“陛下在等北境的一场雪,大殷辎重调配会变得极为迟缓。到那时,您便会率军北上攻殷。如今,就连番禺城都飘了几片雪花,想必大殷腹地降下的这场雪,让陛下十分满意吧?”
额兰憾青冷冷看着她。
半晌,额兰憾青忽地阴森一笑:“将你留下而将魏卿放回,实在是明智之举。朕难以想像,倘若敌营当中有你这样的心腹大患,我军该如何应对。”
说罢,额兰憾青急匆匆起身,正欲拂袖离去,却听见吉光叫住了她。
“陛下,容臣再说一句话。”只见吉光坐正了身体,目光如炬。
“棋手未必要坐在棋桌上才能下棋。”
额兰憾青眼皮一跳,耳朵灵敏地捕捉到殿外传来的仓促脚步声,她猛然回头去看,却见一个侍卫从外面进来,一下子匍匐在地上:“陛下!派往边境修葺工事的那些大殷人,全都逃了……”
额兰憾青一挥衣袖:“立刻命人去追,无论死活。”
“是!”
她说完这句话,回头用一只眼睨着吉光:“是你的手笔。”
吉光缓缓道:“陛下说笑了,臣整日被困在宫中,哪里来的此等通天本领?”
额兰憾青怒而振袖,“李吉光,朕改变主意了。朕不打算将你留在番禺,而打算带着你一起出征。”她眼中露出蛇一般的淬毒的光芒,“有你在,这盘棋才更好看。”
九月初一,南越大行皇帝额兰憾青在番禺祭天之后,率领三十万雄兵北上,仿佛一把铁剑直指大殷腹地。
有了舆图的帮助,越军在短短半个月内便如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交州。
十余座关城失陷,只剩地处最北、与幽州交界的苍梧关仍在抵抗。
连日来,从各处关隘撤出的将士们纷纷涌入了苍梧关,连绵不绝的车马竟开出一条长长的队伍。
苍梧关城楼之上,魏迟看着眼前的一幕,一只手扶在城墙上,似是陷入了深思。
另外一边,一位苍梧关老兵见状,主动打破了沉默,开口道:“苍梧关虽然看着陈旧,但属下们每年都会仔细检修,至少还能再扛得住几次大战。”
魏迟沉吟片刻:“若是没有后援,但凭苍梧关可能撑不了三日。”
老兵笑了笑:“不是还有幽州牧您在?”
适时的玩笑让魏迟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许,他不自觉地弯起唇角:“幽州兵马会倾巢而出。”
“只是怕加上幽州也难敌一国吧。”老兵倚在城墙上,“大人您也不必太忧心,骠骑将军当年也常常要硬着头皮上战场。”
看见魏迟有些好奇和探寻的目光,老兵低头一笑,娓娓道来:“人手、粮草和将才,永远都不够用。即便做足准备,也未必就能应对战场的所有危机。大人您如今需要仔细想想的,是更要紧的事。”
魏迟深深地埋下头。
没错,现如今最要紧的并不是物资短缺的问题,而是如何让朝廷派来增援。
只要能汇集全部的兵力,即便是病骨支离的大殷,也有能将南越镇压驱逐的力量。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探入衣襟当中,指腹反复地摩挲着一枚小小的护身符。他不止一次地想着,假如吉光在话,会怎么做?
一旦陷入这样的念头,抑制不住的思念就无法停下。
她的发香,她的声音都仿佛触手可及,动摇着他的情绪,让他几乎想要放弃一切。
他如今支撑着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此路的尽头有她。
倘非如此,他还会如此固执地站在大殷这一边吗?就在知晓戕害父母的元凶是谁之后,他对于朝廷那一点点仅存的忠诚早已荡然无存。
遥远的天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嘈杂声,魏迟睁开眼睛,却见南边突然来了一队异样的人马,魏迟立刻警惕起来,命人吹起号角,苍梧关全军戒备。
弓弩手齐齐出现,将箭锋对准这队人马。
那群人离得稍近,看上去并未带着兵器,魏迟稍松了口气,就近找到掩体,一双鹰眸紧紧锁住对方。
这群人看上去更像是流民。
但他们穿着南越人特有的短衫窄裤,头发高高束起,肤色黝黑、四肢粗壮,完完全全就是南越人。
魏迟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只见人群当中挤出了一个年轻人,他扬起头大喊道:“魏大人,是我,参将徐旷!”
魏迟一愣,立即伸出手压住弓弩手们,他抓起长槊立刻冲下城楼,命人将关城打开一条缝隙,遥遥指着徐旷道:“只有你一个人吗?”
徐旷和朝云是当晚和吉光一起离开幽州的。
既然他能回来,那吉光是不是也能……
徐旷却稍一侧身,打断了魏迟的思绪。徐旷让出了身后的女子,魏迟一愣,却见那女子跪倒在地,向他哭诉道:“大人,是奴婢朝云。”
关城大开,从南越逃回来的侨民被苍梧关将士们妥善安置。
徐旷和朝云围在篝火前取暖,魏迟差人找了两件狐裘交给他们,朝云未敢接过,便眼眶泛红道:“大人恕罪,奴婢和徐旷原本有机会将小姐救出来的。”
魏迟短暂一滞,深吸了一口气:“这么说,你见到吉光了?”
朝云用力点了点头:“奴婢和细娘商量出替身之法,但小姐拒绝了,她说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朝云的视线望向远处的流民——
徐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便对魏迟开口道:“这些都是久居番禺的侨民,夫人希望我们能将他们带回大殷。我们便趁南越军不察,带人钻小道逃出了南越。”
朝云擦了擦眼泪,“小姐说,这些人能帮得上大人……”
“帮我?”魏迟紧锁眉头,似是没有参透吉光的用意。
一个十分孱弱的中年人此时恰好踱到了魏迟面前,他佝偻着背,激动地用久违的殷礼朝魏迟深深一揖:“将军,我等皆是二十年前被困在番禺的侨民后裔。”
魏迟睁大双眸,水壶倏然从手中滑落,“啪”地溅撒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