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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章十五 铺谋定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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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光蹲下扒拉了一下花丛,指尖碰到一团湿乎乎的残渣,她凑近嗅了嗅,嗅到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

      吉光用帕子将药渣包起来藏入怀中。循着药味,她走到紧掩着门的小膳房,果然嗅见药味欲烈,混杂着草木根茎的苦涩让她有些反胃。

      她借着灶房的一点火光推门而入,却没想到迎上来的第一张脸是那位慈眉善目的平夫人。

      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她忙抓住吉光的手腕,揽着吉光的肩轻轻往外一推,“大姑娘怎么来此处了?这里腌臜得很,我刚熬了药,正准备给夫人送去。你快别进来了,仔细药味熏的眼睛疼。”

      吉光微微挑眉,不经意地往厨房里面扫了一眼,道:“西府如今的大夫人倒下了,一切事物全都仰赖平婶娘操办。婶娘饶是铁打的身子,也不能这么熬。左右这些事都能交给下人,婶娘也不必非要守在此处。”

      平夫人小心带上门,暗自低头抹了抹眼泪,“大夫人平日待我们都是极好的,灵芝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了。如今若不用心一些,日后西府还能仰仗谁?”说罢,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拢住吉光的手,“好孩子,就算二姑娘有千不该万不该,可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你可千万要多担待啊……”

      如此一来,吉光便和平夫人多说了一会儿话。

      她能隐约察觉得到,平夫人似乎在隐瞒什么。只是对方实在太善于伪装,即便吉光真的看出一些什么,到底还是没挑明。

      吉光正准备差人吩咐轿辇回东府,便谁知恰好碰见从赵方晴院中出来的太医。

      这位太医三十上下,面容消瘦,颧骨微凸,低着头走在廊下,从不四处乱看,举止很是得体。他身材很高很瘦,迎着风却分毫不乱,仿佛一个草书的“劲”字。

      这位太医,吉光一眼便认了出来。

      太医院的陈院判陈知秋,如今还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小小太医。也许正是因为他官位低,所以才会彻夜值班,被太尉府在这个时辰请过来。

      吉光上前朝他福了福身:“大人这边请,我父兄应当在前堂等候。”

      陈知秋垂着眸全然不看她,只是稍稍颌首以作答谢,便要带着小徒匆匆走出院落。谁知擦肩而过的片刻,陈知秋却被一个不同寻常的和声细语勾住了步伐:“陈大人,治疗疫疠的方子为人所窃,您真的要就此沉沦吗?”

      陈知秋首次破除了自己“在人后院非礼勿视”的原则,他僵住身子,缓缓抬起头来侧目而视,枯败的手试图去抓紧身上依傍的药箱,却想起药箱并不在自己身上。

      他十六岁从医,在漫漫书卷长河里呕心沥血,怀揣着几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医者仁心,写下了疫疠良方十二篇,原本想依靠这些心血更进一步,拥有更好的资源接触那些秘藏的良药的古籍,谁知却被窃取他功德的上司当头棒喝。

      陈知秋的心早就死了,少女的轻言慢语点燃了那早已枯萎的梦。形同枯槁的脊梁终于在火中渐渐舒展,他挺直了身体,正视着面前的少女:“若不如此,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吗?”

      “陈大人,小女知晓大人善用猛药冲击病症,也因此不得处事柔懦寡断的太医院重用。小女有办法让您的仕途更进一步,只需要您帮我一个小忙。”吉光并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开门见山道:“小女想知道,您为夫人开的药,可有危及性命之物?”

      “虽然不知贵人如何笃信我一定想要仕途更上一层楼,但——”陈知秋蹙紧眉头,“我先是医者,才是太医,这等害人之事,鄙人绝对不会做。”

      “那么,药物可有何风险,或副作用?”吉光紧接着问道。

      “若以滚水煎服,头一二时辰或许会有晕眩、头昏之症。”陈知秋抚须思忖着,“不过此药最好夜间服用,如此一来可以缓冲药性,又可起到安神作用。”

      “既然如此,增减药量,会不会有严重副作用?比如……致死?”

      “不可能。”陈知秋陡然挺直了脊背,斩钉截铁道,“即便是数倍药量,也绝对不可能致死。最多就是晕眩严重些,持续的时间久些。”

      吉光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歉意:“唐突了,我只是太过于担心婶母的安危。”

      “贵人大可以放心。”陈知秋负手而立,“虽然夫人症状来得急,但无关大碍,只需仔细休养即可好转。”

      “原来如此……”吉光神秘一笑,“方才我答允过陈大人,要告诉您两个秘密,让您的仕途更进一步。这其一便是大人亲手所写的疫疠十二篇,请切勿终止继续精进药物,它将会在新岁夏末派上用场;其二,望陈大人能争取前往平南公府为国公爷请平安脉的机会,倘若有任何异样,烦请如实告知国公爷。”

      陈知秋眉头一皱,有些提防地往后退了一步:“平南公府的事,贵人为何如此上心?”

      “太尉府并非与平南公府毫无往来。”吉光微微一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我方才转入兰芝书院,与国公爷家的公子是同窗,曾受国公爷照拂,自然关心。”

      即便如此解释,陈知秋仍然将信将疑。而吉光已将自己想说的话全都如实告诉了他,也并不管他听进去了多少便告辞了。

      陈知秋脸色仍然沉着,脊梁却相较来时挺直了不少。他走在墙根底下,忽觉太尉府的矮松可爱挺拔。

      陈知秋浑然不觉地欣赏着美景,忽然脚步一顿,茫然地询问身边小徒:“我方才何时提过我姓陈?”

      *

      吉光回到自己的小院,朝云迎上来帮她解开身上的斗篷,携云和佩云各自去拿了汤婆子,又往赤金兽口暖炉中多加了些银屑炭。

      炭盆里烧得旺旺的,吉光身上暖和了起来,见细娘走上前来递上一盘撒着白芝麻的果饴,忍不住问:“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山楂?”

      细娘垂下头一笑,朝云揽着她的肩膀打趣道:“这是细娘从树梢上摘下来的柿子,都是最高处晒得红彤彤的柿子!携云姐姐拿回来搅成泥,混了糯米粉,又撒了些炒熟的白芝麻,香甜软糯,好吃得很呢。”

      携云在一旁帮吉光烤着衣服,笑道:“柿子都是细娘摘的,奴婢只是搭把手而已。”

      佩云艳羡道:“细娘真厉害,一下子就窜上树了,前院那些小子们也没这个本事呢。”

      吉光咬了一口柿球,笑道:“柿子虽好,下回可万不能冒这个险了。院子里那柿子树足有四五丈高,若是不慎摔下来可了不得。”

      细娘的头更低了些,瘦削的脸颊微微泛红:“小姐不必担心,奴婢小时候学过些拳脚功夫,即便从柿子树上一跃而下也无妨。”

      朝云嬉笑道:“小姐莫不是不知道她?细娘的功夫了得,听说可以抵得上两三个护院呢。”

      “哦?细娘这么厉害?”吉光弯起眉眼:“倒是我多虑了。”

      主仆几个正一边吃柿球一边说话,谁知忽见溪云打帘进来。

      只见她局促地揉搓着衣摆,踟蹰地挪到吉光面前:“大小姐……”

      吉光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溪云微微轻颤的肩膀,推了推桌上的瓷盘:“你回来得正好,尝尝携云的手艺吧。”

      溪云几度犹豫,最终还是抬起手探向柿球,就在她捻起一个时,吉光突然开口道:“前儿你把印信送到撷芳苑,拿回来了吗?”

      溪云的手一抖,柿球从她指缝间滑落,骨碌碌滚了几圈,在她脚畔落定。

      “还没呢……”溪云咽了咽口水,“前儿璎珞姐姐说今年帐多,还有些铺面尚且没结算清楚,等用完了就送回来。”

      “是吗?”吉光瞥了她一眼,自然地将一枚柿球送入口中,“她们也就是欺负你好性,肯定是早就要回来了,懒得派发呢。你且先歇着,一会儿让朝云去要回来,我等着用呢。”

      朝云站起身来正准备走,携云忙拉着她道:“这样的小事我去就行了,今儿是朝云当值,她还得烧水呢。”

      说着溪云也顾不上吃柿球,忙走了。

      吉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想到赵方晴是在这个冬天死的。正妻一死,西府内务大权自然落到了平夫人身上。没多久老太太亲自让叔父李孝宁将平夫人扶正,自此,李榕便成为了嫡出的嗣子,再也没有人能对他构成威胁。

      前世赵方晴在西府不得人心,临死前又被管家婆子们告了贪渎,死前竟是一卷草席裹着下葬的。而如今想来,赵方晴的死倒是有那么一丝可疑了。

      但陈知秋所开的药即便计量再大也不会令其暴毙而亡,那么为何一场小小的昏厥会在短短几个月就带走了赵方晴呢?

      吉光正在思索的时候,只见细娘找来一方软毯盖在她腿上,又摸了摸她的手:“小姐的汤婆子都冷了,手这样凉。”

      说罢,她正要去给吉光换手炉,却被吉光拉住。

      “我有件事想找你办,思来想去,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得成。”

      *

      一辆马车稳稳停在兰芝书院门前,马夫恭敬地掀开帘子,吉光道了声谢,从马车里走出来。

      她的脚步刚刚落定,却忽见一个十分高大的身影窜了出来,摸着后脑勺朝吉光嘿嘿地傻笑着,左一句“表妹吃了吗”,右一句“表妹累不累”。

      吉光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认出他是赵方晴的娘家侄子赵过——在中秋家宴上险些被老太太指婚的那个傻小子。

      赵过本不算丑,只是长了一副獐头鼠目的猥琐模样,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吉光,让她浑身不舒服。

      吉光本想打个招呼避开,谁知李榕从赵过身后徐徐走来,面带微笑道:“妹妹不记得了?这是母亲家兄之子赵过。老太太说赵家日后在灏京久居,便也让赵兄同我们一同上学,为兄觉得甚好,如此一来赵兄也能与我们相伴了。”

      没想到这个赵过虽长得一副老成模样,却头脑愚笨、学业不精,如今竟要和吉光同窗读书。

      出于礼貌,吉光垂眸颌首,淡淡道:“书院不比家中,赵家兄长既来此求学,自然万事应该遵守书院的规矩,切莫失仪。”

      赵过的眼睛如狗皮膏药一般黏在吉光身上,压根没仔细听她说什么,只胡乱答道:“我与妹妹是一家人,不必多礼。妹妹唤我哥哥便好,若是不愿……唤我诚安也好。”

      说罢,他挤眉弄眼地靠近一步,吉光眉头一皱,险险避开。

      李榕则欠身道:“你们二人日后便是同窗,要互相照料才是。”说罢,朝赵过略一颌首,“赵兄,弟先行一步。”

      吉光本想抬脚走人,没成想赵过却偏要黏上来,嚷嚷着迷路了,非要与吉光同行。

      时值入学的时辰,路上有不少同窗来往,吉光不好当众翻脸,只好默认他跟着自己。谁知赵过总是颠三倒四地说着浑话,如一只绿头苍蝇绕着她盘旋,吉光暗自叹了口气。

      “妹妹穿的衣裳……”

      “赵兄有何高见?”吉光冷冷瞥了他一眼。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素雅了些……”赵过舔了舔嘴,眼珠滴溜溜转,“也不衬腰身,我瞧着非得桃杏色才最衬妹妹的细腰……”

      吉光嗤之以鼻。

      “表妹别生气呀……”赵过连忙拱手,眼睛偷偷瞄她:“我也是为你将来的夫君着想。男子嘛,都是喜欢自家娘子穿得娇嫩些的,当然只能穿给我看,可不能让别人瞧了去。”

      吉光脚下一顿,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想着前往教舍的路上要经过一片人迹罕至的竹林,心下发凉,有些后悔没带细娘一起来。

      恰在此时,吉光忽地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她连忙撇下赵过追了上去,展颜道:“长渊兄!昨日的功课做了么?”

      魏迟虎躯一震,转头看见粉面含春的少女提着裙摆、步子轻巧地奔向自己的模样,他的心里顿时擂鼓阵阵,却强装镇定道:“功课是什么?”

      吉光:“……”

      眼看赵过马上就要黏上来,她忙凑近魏迟一些,惊慌失措的心弦终于安定下来。

      “你不怕先生一会怪罪么?我的功课借你抄抄。”

      “老头儿的功课我从来不写。”说着,魏迟慢悠悠地往草庐那边晃去,脚下的步子刻意慢了不少。

      见他要走,吉光忙提起裙摆跟在后面。

      魏迟嘴角挂着一丝晦暗不明的笑意,却忽地听到一个男人拈酸吃醋的声音从李吉光身后响起:“表妹,这是谁?”

      表妹?

      魏迟的耳朵竖起来,他才注意到吉光身后还有个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章十五 铺谋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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