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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章八十六 问罪 ...

  •   *

      七日后,陈阳正妻梁氏出殡。

      虽说梁氏出身低微,却好歹是平昌府四大家族的正妻。陈阳亦是个顾念面子的人,竟将这葬礼办的轰轰烈烈。十四个壮汉抬着乌黑油亮的黑紫檀木棺材,一箩筐一箩筐的纸钱更是扔得雪花似地飘飘零零地落下来,给平昌府盖了一层银屑。

      陈阳骑了一匹黑马走在前头,脸色煞白,眼下两抹乌青,也不知道煎熬了多少个日夜。

      围观的人们悄悄说着话,目送着出殡的人马巡街。有一二眼尖的低头瞄见散落地上的纸钱密密麻麻写着几行蝇头小楷,凑过去一看大惊失色,忙抓一把匆匆回去给亲友们传看起来。

      魏迟和吉光自然也换了素净衣服前来吊唁,被陈阳特意安顿在为贵客们特设的雅阁里。

      二人互相也不言语。魏迟嘱咐了她一两句,便起身去跟几位家主说起了话。

      小楚氏好热闹地凑过来,拉着吉光问道:“魏大人这是怎么了?瞧着不大高兴啊。”

      陈氏不自觉地淡笑:“嫂嫂明知故问,平昌城里谁不知迎春楼出了何事,您怎么还往夫人心窝里戳?可真没眼色啊。”

      小楚氏更是皮笑肉不笑道:“我是没眼色说话直,却也做不出怂恿自己夫君往人家院子里塞娇妾的事——再说了,那都是什么样的下贱货色,也配侍奉知府大人?”

      “你……”陈氏狠狠白了她一眼,并没有发作。过了一会儿,便说自己要行方便,连侍女也没带便走出去了。

      小楚氏悄悄凑到吉光耳边道:“她存心给您找气受呢。”

      吉光淡淡看了陈氏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有青鸾、松瑁两位姨娘在府上极好,我也不愁没人开枝散叶了。”

      不远处的魏迟似是听见了“开枝散叶”这一句,一双看不清情绪的眸子挑过来,思绪万千地落在吉光身上。

      吉光隐约察觉不对,回头一看,恰巧对上那双意味不明的眼神,似是上下将她打量了一个遍。

      不知为何,吉光感觉背后一寒,浑身打了个寒噤。

      她再偷偷回眸去看魏迟的时候,却见他已经回过了身。高大的身子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一双长腿懒洋洋地支着。

      吉光这才察觉到他今日穿了一身凝夜紫的织金缎锦衣袍,身上全无官家的纹样,唯独袖口带着柿蒂纹。虽看着低调,但仔细一看,便知但凡腰间、发冠等能有装饰的地方,全都极尽奢靡,将他往日不喜戴的金银玉器都戴在身上。

      远远望之,只晓得是个到夜里便会一头扎进温香软玉里的纨绔。

      正巧孙琦带着坏笑凑近魏迟:“不知我送魏兄的‘礼物’,魏兄觉得如何啊?”

      吉光竖起耳朵,察觉聒噪的茶室仿佛一刹那全静了下来,她听见魏迟懒懒地开口:“我受用的很——”他笑了一下,加了一句:“青鸾这丫头,腰扭得极好。”

      孙琦登时便邪笑起来,挤眉弄眼地拍着楚鹤云道:“当初魏兄看得上这娘们,就是为的这个吧?真够劲啊。”说着,孙琦的目光落在空置的座位上,茫然道:“沈兄人去哪儿了?”

      楚鹤云摇头:“方才说有事出去了,左右时辰还早,一会儿再差人去找也不迟。”

      另一头窗外,乌泱泱地又来了一大群人。

      陈府的客人本就多,另有四大家族的门阀故旧、或是祖上连过宗的,十里八乡来了乌泱泱一片。

      只瞧见几个陈家人众星拱月一般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刚迈过门去,便听见老太太叫了一声:“哎呦,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可真好。”

      茶室的众人闻声也都看了出去。

      吉光的位置就靠着窗边,她一抬头便看见树下两个少年在玩闹,一个是沈家长子沈敬,另一个则是孙琦的独子孙瑜。

      这两个孩子年纪相仿,都穿着一身苍蓝的衣服。

      只见孙瑜过来,将一枝花送到老太太手里,老太太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笑道:“怪不得我瞧你眼熟呢,这不就是沈家那孩子嘛……都长这么大了?”

      孙瑜一愣,忙将沈敬拉过来:“老夫人,您可认错了。这位才是沈兄,我是孙瑜。”

      “孙瑜?”老太太脸上浮现起一丝迷茫,“可你不就是沈家的孩子吗?你那眉眼,和你父亲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陈家陪同的家人皆笑道:“老太太糊涂了,咱们呀往里头走,早早备下了软和好吃的糕点了,您不进去尝尝?”

      老太太嘟囔着“我怎么就糊涂了,没认错啊……”被众人搀扶着走远了。

      小楚氏笑道:“这两个孩子一向要好,今日穿着一样的衣服,确实是有点像亲兄弟了。”

      茶室里赞同的声音响起,众人随便聊了两句,便按下不提。

      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吉光端起茶碗,余光不自觉地落在孙琦身上,只见他果然没有方才和魏迟调笑的那般心情,一张脸阴郁着,不知在想什么。

      她一早就知道孙琦是个好色之徒,府上小妾纳了足足六房。可奇怪的是,这十多年来,除了正妻陈氏育有一子,其他妾室却是无一所出。孙琦一早便认了命,眼见有了嫡出的继任者,也不再强求。

      只是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孙琦势必会开始怀疑孙瑜的身份。

      回到府中以后,吉光轻声唤来细娘,低语指点了一番,细娘立刻翻窗而去。

      如今局已布好,只等她想要捉的人入局便是。

      细娘前脚刚走,魏迟便回到了内室。

      吉光知道他这一连几日都宿在书房,自是觉得有些疏离,正要踌躇着和他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听见魏迟没来由地开口:“晚膳青鸟和公猫会过来。”

      “她们来做什么?”吉光下意识脱口而出。

      魏迟脸上从面无表情到逐渐攀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来侍宴。”

      吉光皱了皱眉,“你要想见她们,大可以去她们院子里见,何必要带到我面前?”

      魏迟捕捉住她脸上一丝不悦,心情更好了一些,“你是主母,她们不过是侍妾,理应服侍你。还是说,你想要我立刻把她们赶出去,就我们两个好好在这院中?”

      吉光睫毛轻轻颤了颤,道:“你想怎样都行。”

      *

      晚膳,青鸾和松瑁各自打扮得花枝招展,一个个头顶上戴的饰品几乎快要掉进汤里,偏偏今日是吉光最喜欢的老鸭汤,看得她一阵提心吊胆。

      而魏迟似是心情很好,半句闲话也没有多谈,眼眸来回在两个侍妾身上流转,不像是将她们两个叫来给吉光“侍宴”,反倒像是在色眯眯地思考晚上去谁的院子里合适。

      青鸾会唱曲儿,给魏迟和吉光碗里各自夹了两筷子菜,便缠着魏迟道:“爷,我新学了一支小曲儿呢,您今晚来听吗?”

      松瑁立刻不甘示弱,频频抛媚眼挑逗:“爷,昨个儿您说您喜欢的千回百转古道热肠香,奴家可调出来了呢,您闻闻……”

      吉光:“……?”

      千回百转古道热肠香?她怎么不知道魏迟喜欢这种古怪的香料?

      魏迟倒是来者不拒,凑上去闻了闻:“嗯,不错。”

      松瑁一个转身,魏迟立马做出一副干呕的姿态,痛苦地像要挖出自己的心肝。吉光低头不着痕迹地轻笑一声,并不理会。

      魏迟见吉光没有半分想理他的意思,顿时觉得心情不佳,连碗中的饭也不香了。

      青鸾敏锐地捕捉到他和吉光之间奇怪的氛围,调笑着奉了一盏茶给吉光:“大夫人贤名在外,一定不会介意爷今晚彻夜宿在妾那里的,不是么?”

      吉光盯着她手中的茶碗,心里自然明白青鸾这是什么意思。

      她们两个小妾是被偷偷抬进府中的,算不得明媒正娶的妾室。若是吉光这个当主母的喝了她敬的茶,自然也就是承认了她的身份,日后是要昭告四方的。

      吉光垂眸,不知是接还是不接。

      正为难的时候,魏迟忽然伸过手来,将茶碗横刀拦下来,放到自己唇边闻了闻,赞道:“果然是好茶。”

      说罢,他自己一饮而尽。

      青鸾脸上闪过一丝古怪,随即便转瞬即逝,笑着埋怨:“爷好坏,这是奴家特地给大夫人递的茶……”

      几人正说笑打趣着,忽然听见朝云进来道:“张有福家的拟好给陈府上礼的单子了,如今在外面候着,想给大夫人过目。”

      张有福家的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吉光没来由地挑了挑眉,不着意地转头看了魏迟一眼,只见他还在没心没肺地吃着侍妾们给夹的菜,心里突然明白了过来。

      他搭了这么大的戏台子,自是有他的道理。

      吉光没吱声,只点了点头,朝云便出去讲张有福家的带了进来。

      那是个穿着打扮颇有些齐整的妇人,模样保养的极好,一进来哪里也不乱瞧,直走到吉光面前递了礼单。

      魏迟好好地正吃着饭,忽然抬起手来,从松瑁手中拿过一盏滚烫的汤碗,温声道:“你这双手娇嫩,烫着了就不好了。”

      松瑁娇笑一声:“爷真体贴人。”

      青鸾忙走过来挤开松瑁,给魏迟夹了一箸菜,眼神黏在魏迟身上快要拉丝。偏偏她足下一软,顺势倒在了魏迟怀中。

      魏迟上下打量她一遍,笑道:“晚上我去你屋里。”

      吉光的太阳穴没来由地跳了跳。

      这个男人,戏是真的好。

      *

      夜幕渐深,魏迟在东院廊下,就着一个火盆边上独自下棋。

      身边,青鸾倚靠着门廊,一开始还跟个水蛇一般缠着魏迟百般蛊惑,后来见他半分也没有要随她回内室的想法,便就认了命,眼巴巴地看着魏迟下棋。

      魏迟聚精会神地挺直了背,这一下就下了一个时辰。

      青鸾靠在门廊上昏昏欲睡,终于受不住了,双手从魏迟后腰攀上来,柔若无骨一般的双臂缠着他,将下巴搁在魏迟肩膀上,蛊惑地将手伸向他的衣襟:“爷——长夜寂寥,您就不想做点什么?”

      魏迟停下手中的棋,眉眼带笑,挑眉看她。

      青鸾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娇嗔道:“爷这么瞧着奴家做什么。”

      魏迟没说话,只笑了笑,继续低头摆着手里的棋子。

      青鸾继续往他衣服里面伸:“青鸾只知道,怎么能伺//候好爷……”

      魏迟悠悠来了句:“鸟儿,陪我不累吗?”

      青鸾一愣怔:“爷,您说什么呢……方才在饭桌上,可是爷自己说要来妾房里的。”

      “有些戏是演给别人看的,观众都没了,还有必要演戏吗?”魏迟依然带着笑,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襟里拉出来,站起身来,离开了院子。

      *

      正院里的灯仍旧点着,吉光不让人灭了,却拿了些兵书过来,就着灯看书。

      往日一看就能沉浸进去的兵书,如今她反复从开头开始读,七八遍也未能看进去。吉光长叹一声,又将视线移到开头,一个字一个字逼着自己念起来。

      恰巧携云端着一碗牛乳茶进来,轻轻放到吉光手边。

      携云悄悄退到一旁,打量起了吉光。

      见她眉宇间自皱着,指尖无意识地攥着书页,看上去情绪不佳。加上那一张脸苍白如雪,更显得比平日里低落。

      携云轻轻从吉光手中抽去兵书,吉光抬起头来,勉强弯起唇角,安慰道:“携云,我没事。只看这么一会儿不会看坏眼睛的。”

      携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小姐会错意了,奴婢是心疼这书。”她将书展开,给吉光看,“小姐因为姑爷的事消沉低落,却可怜了这书,被小姐抓皱了。小姐以前可是最爱书的人呢,在闺中的时候,连大公子不洗手就摸书,小姐也是不肯的。”

      吉光听见她说自己是为魏迟而消沉低落,不由地脸颊带上一层薄红。

      她低头胡乱揉捻了一下袖子,却并未否认。

      携云说的又有什么错呢?

      吉光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自从晚膳之后,魏迟当着下人们的面跟着青鸾回了东院,她心口便有一处堵着,一直到就寝也未能消化。

      没想到,这点竟然被携云瞧了出来,倒是叫她有些无以自容。

      该怎么办呢……

      携云像是读出了她的心思似得,轻声安慰道:“奴婢虽然不明白主子们做事的理由,却看得出姑爷和小姐的心意。”她轻轻摩挲着吉光的手,语气笃定道:“姑爷喜欢小姐,小姐也喜欢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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