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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芷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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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钦赐的府邸,这御史大夫府却是颇为简陋,甚至那些本该种植花草的空地也种满了菜蔬,曾经有朝臣嘲笑伯父家的花园根本就是菜园子,伯父只回了一句,“他娘的老子又不是贪官儿,哪儿来的钱养些没用的花!”说的那朝臣好不尴尬。
不过,伯父这样节俭的人,却不知为何生了刘冶那样奢侈浪荡的儿子,真是怪哉。
吃喝嫖赌,他样样都占全,一年里,他大半的时间是在青楼楚馆中醉生梦死,还未及加冠,就已有数房姬妾,真不知他哪里来的银子供他这样浪费。
记得我刚随养母来这府上,便被这刘冶盯上,这人也真个是脸皮够厚,想着法儿的占我便宜,若不是我武功尽失又修身养性了一年多,怕是早就结果了他。
只是,原先他最多不过是搂下腰摸个脸罢了,如今我身份尊贵,他不但不以为怵,还变本加厉的轻薄我,窝火之余,我更觉蹊跷。
他这样,就不怕惹祸上身么。
“夭儿在为何事苦恼?”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身边的人却止住了步子。
心中纳闷,也停了脚步,抬头看去,却见刘翎满眼的惆怅之色。
“大哥?”
他勉强露出笑意,眉心却依旧皱着。开口,有着微微的犹豫,“夭儿……可是在想那风夜锦?”
怔愣片刻,我抿了抿唇,试探地问道,“大哥近来可有他的消息?”
垂首躲开他清澈的目光,我轻轻撕扯着衣袖,“人家都说他与风将军投敌叛国,我却是不信的,他那样的人……”
他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开口,“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
一时二人相对无语。
很久很久,刘翎长叹一声,抚上了我的发丝,“你也别怪陛下,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我只是垂了眼睫,并不言语。
“至于风夜锦……听说他逃过了陛下的追捕,如今不知去向,不过想来是没有生命之危的。”
心中一跳。
“夭儿”,双肩被按住,大哥将我身子转正,认真地看着我,“莫要再为他担心了,你近来清减了许多,大哥都要心疼了。”
“好”,我笑着倚到他的怀中,假装没有看到他眼中异样的情愫。
他的身子僵硬了片刻,随即放松下来,双手也从肩头滑落,将我的腰身轻轻扣住。
嘴角的笑意瞬间冰冷,我眯了眼睛,五指在袖中用力收拢。
风夜锦……你竟然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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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书房的时候,伯父刘文意已等在了那里。
见我到来,他颔首示意,随即摆摆手让大哥离去。
起身关上了房门,他忽而转身向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伯父,你这是何意?!”我诧异失措,忙上前欲托起他的手臂。
他却躲了开来,继而伏身于地,低下那一向倔强的头颅,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伯父这是要折杀了小女呀!”我也撩了衣裙跪倒在地,伸手搀了他的手臂。
他按了我的手,抬脸看着我,面色肃然,“皇帝执意要封你为后,丫头,老头子不管你进宫有什么目的,只希望以后能尽心辅佐皇帝,当个无愧于天地百姓的好皇后!”说着,他又一次伏身行礼,“老头子在这里谢过了。”
“伯父这是说的哪里话,我——”
“孩子!”未完的话语被打断,一双让人看不透彻的眼睛直盯着我,犀利的目光仿佛将我的一切看穿。
心中莫名的有些慌乱,移开目光,听到他一声沉重的叹息。
“孩子,你的眼睛里,藏着仇恨。”
眼睛猛地睁大,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而他的脸上却是平静无波。
压下躁乱的情绪,我轻笑了起来,“伯父果然好眼力,不过伯父不用担心,夭儿做事自是知道分寸的,怎会拿着江山社稷儿戏。”
边说着已将他扶了起来,自己也顺势站起身来,“夭儿进宫确是为了往日恩怨,起初也是想借着陛下的恩宠来扳倒仇家,却不想被陛下的一片真心打动”,羞涩的低下头,唇角噙着幸福的笑,“如今我别无所求,只愿与陛下白头偕老,那些陈年旧事,我已不再执着。”
听得这话,伯父定定看了我半晌,终是松了口气,拍着我的手笑道,“这样就对了,丫头果然明事理,”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满面威风道,“老头子在朝里也有些威望,丫头要是真有什么冤家对头的,直接给我说,老头子包管摆平!”
我连连颔首,满眼的真诚。
伯父更加高兴,笑呵呵的留我吃晚饭,我忙推托了,又和他聊了半天的为后之道,才终是行礼退出了书房。
门外,是一直等候着的小茵。
他静静的站在几丈远处的一棵梅树下,仰头不知在看些什么。宽大的青衣随风舞动,原本就清瘦的身躯更显单薄。
“小茵。”
他扭过头来,干净的眼眸看着我。
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我想笑却觉无力,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疲惫,“回吧,我累了。”
我累了。
青凤,我真的好累,你知道么?
眼角有了微微的湿润,抬手抚上胸口的木牌,触手一片滚烫。
两年了,青凤,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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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再和大哥打招呼,我从后门悄悄出了府,犹豫片刻,终是举步前往城郊的树林。
不远的距离,我却走了很久,久到,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到达。
可终究是到了,萧瑟的树林,铺了厚厚的枯叶,轻轻踩上,便陷下去,直没了脚踝。
密匝的枝干遮了大半的天空,想起夏天的时候,那上面还满是青绿的叶子,在燥热的空气中招摇。
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在这个幽静的地方,我结识了风夜锦。
那天我来拜祭娘亲,伏在娘亲的坟上,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
我告诉娘亲我变漂亮了,从此再不会自卑感伤;我询问娘亲为何身为凤凰族人却与凡人成婚,甚至至死都不曾使用丝毫的法力…………
然后,我给娘亲说给她唱个歌吧,凤凰族人天生善歌舞,这是我们的骄傲。
温柔的开口,便是一曲“百鸟朝凤”。
不过须臾,鸟声和鸣,渐有鸟雀闻声而来,婉转的啼叫汇成撩人的曲调。
待一曲歌罢,身躯已被禽鸟环绕,它们欢快的歌唱,带着对王者的敬慕。
然而陌生人的靠近,惊走了这些可爱的生灵。
手背上还停留着一只不愿离去的翠鸟,我抚弄着它的小脑袋,看也不看那打扰了我的陌生人。
那人却开口了,清朗有力的男声,暗含威严,“打扰了姑娘,是在下的不是。”
斜睨一眼,是个英姿飒爽的年轻男子,着一身猎装,手持长弓,背负箭筒。
微笑着抬头转身,冲他微一颔首,“无妨的。”
他却立时僵在了那里,眼中透出狂热与痴迷。
露齿一笑,伸臂让那翠鸟离去,我转身便要离开。
却听到他急急得话语,“姑娘留步。”
回头瞧着他,我好奇道,“公子还有事么?”
年轻刚毅的脸上添了抹嫣红,他抱拳行了个礼,“在下风夜锦,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姑娘名讳?”
风夜锦?!我心中一颤。
“姑娘……”,见我不言语,他越发的手足无措。
慢慢绽开一个极妍的笑容,看着再次呆滞的他,我娇羞开口,“小女子陶夭。”
……
…………
视线里闯入一个男子的身影,我吃惊的停了步子,远远看着那个立在娘亲坟前的人。
黑袍修身,那人负手而立,背对于我。
难道是风夜锦?
那人却忽而侧身,向我这里望来,我忙闪到树后,隐了身形。
五指不由得抓紧,凉风袭来,身子便打了个寒战。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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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帝二年的九月初六,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这一日,我跪接了封后的诏书。
随诏书同来的,还有皇帝的口谕,今晚他将在御花园设宴,招待芠国使者,而我,将以皇后的身份出席。
满面欢喜的叩谢了恩典,又给传旨的公公塞了些银子,待那眉开眼笑的公公走远了,才命小茵阖了门,继而冷笑出声。
将那圣旨扔在了一边,我坐回梳妆台前,散了发髻,重新描眉画唇。
殷红的胭脂,扫在双颊,妩媚一笑,眼中的讥讽已掩了个干净。
而小茵早已拿了玉梳,梳理着如瀑青丝,专注而小心。
“小茵”,我看着镜中他模糊的影子,唇角勾笑,“今晚的戏,定是格外的精彩。”
真是,让人期待呢。
…………
一下午的时间,说短其实也很短,不过梳妆打扮了一番,日头就已偏西。
当侍从传话说皇帝驾到时,我还在挑选着首饰,试图打扮得庄重华丽而又不过于繁琐,因此,直到皇帝进屋站到我的身旁,我都没有行礼迎驾,而是一门心思审视着满桌的珠翠。
身子被拥住,手中刚挑选出的白玉镯也被一把夺去,未待我恼怒发作,一个红色的锦盒递到了眼前。
微转了头,睨一眼墨鸾,见他笑得温柔,便伸手接过了锦盒。
打开来,是赤金的凤镯,展翅的金凤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这个镯子,代表了皇后之尊。
“喜欢么?”墨鸾将下颌抵在我的侧颊,双臂搂紧了纤细的腰肢。
将镯子套到手腕上,我笑得绚烂,“墨鸾送的,我自是喜欢。”
“夭夭……”,他轻叹。
我转身,搂住他的脖颈,送上微凉的唇。
唇齿交接,紧贴的身躯滚烫,那手腕上的凤镯却像是带着寒气,让我的臂膀也冰冷的没了知觉。
…………
一番亲热,待我与他匆匆赶到御花园,已是晚了片刻。
下座上已坐满了赴宴的朝臣,而中座上,是芠国使臣一行。
墨鸾挽了我的手臂,在众人注目下缓缓走上主座。
寂静中,有轻微的抽气声不绝于耳。
而我,昂着头,笑得完美而高贵。
甫一落座,身子便被按向宽阔的胸膛,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不免有些羞恼,急急将墨鸾推开,瞪他一眼,却见他满脸的醋气。
不禁心中好笑,待坐正了身子,便借着桌案的遮掩,将手轻轻覆在他置于身旁的大手上,还讨好的用食指挠了挠他的手心。
再悄悄看去,那一直冷着的脸已柔和了些许,紧抿的薄唇也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今日晚宴,特为迎接芠国来使,庆同盟之好,各位可开怀畅饮,不必顾忌。”墨鸾举了举玉杯,掩袖饮下。
有了皇帝发话,下面的气氛便轻松了许多,两位朝臣上前表了番祝贺,芠国使团的首领——太子越之易对大郢之强大和富庶也是连声赞叹,让众人都带上了几分骄傲。
轻歌曼舞,鼓乐齐鸣,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而我,自高处俯瞰着一切。
看似祥和,谁又知道,这些朝臣私下里的勾心斗角。
看似安盛,谁又了解,废太子的叛乱和业国的侵扰早已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就连这芠国太子,此次联盟抗业,又有多少的诚心?
偷眼望去,不想正对上越之易放肆打量的目光。见我看他,他愣了片刻,随即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我也回以一笑,视线转去了下席。
当看到角落里刘冶的身影时,我不免有些讶异,毕竟以他的身份,是不应该出现在这晚宴上的。就连大哥刘翎,都没有这个殊荣。
疑惑间,他竟起了身,抬头向御座这里看来,我忙侧转了脸,不愿去看他那让人厌恶的脸面。
“今日有二喜,一则与芠国结盟,修百世之好,二则陛下颁诏封后,娘娘恭谨贤良,此二喜,均举国之幸也,值此之际,臣愿献舞一支,以表庆贺。”话音始落,随着两下拍掌声,悠扬的笛声翩然入耳。
四周突然间变得格外安静,没有嘈杂的私语声,没有放肆的调笑声,安静的,只剩了那笛声,在夜色中飘荡。
我先看了眼墨鸾,却见他紧皱着眉,似有不满,这让我更加好奇,转眼看向下面,却是一怔。
白衣翩飞,发丝如墨,妖娆的身姿和着笛声舞动,绝艳的面庞如同妖魅,回眸一笑便是勾魂夺魄,那正在起舞的人,分明就是夜莺。
…………难道小倌馆开够了,如今他转行歌舞坊了?
夜杀的工钱,看来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够用阿!
他专注的舞着,每一个动作都有如罂粟绽放,妖冶到了极致,偏偏又配着高雅的白衣,广袖御风如梦似幻,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那些定力不够的臣子,已然痴在当场,眼中的欲望如火焰般燃烧。
而刘冶,缩在那个阴暗的角落,低垂着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黑暗遮去了他的表情,明明看不清晰,我却是突地打了个冷战。
也许,是夜风过凉了吧。
身上的斗篷被拉紧,我侧首,看着墨鸾温柔的眼眸,微微一笑。
空灵的笛声还在继续,那白色的身影旋舞着,衣衫飞扬,开出幽白的花,映着他妖娆而苍白的面颊。月色下,火光中,有如初绽却即将凋零的昙花。
淡淡的悲凉,自心底蔓延,滋长纠结,冰冷的,有如洒了一身的月光。
夜莺……两年了,我回来了,你知道么?
忽而一阵凉风袭过,带起裙裳上轻纱的绸缪,飘摇轻柔如晨雾。
而手中的白玉玲珑杯里,不知何时飘进一片小小的紫色绒羽,浮于美酒之上。
手指在杯沿划过,那绒羽便消失了踪影,我掩袖将酒饮下,眼睛轻轻眯起。
今晚,比我想象的还要热闹呢。
再向台下看去,却已换了宫中的舞姬,夜莺不知何时竟已退场,一些朝臣还未从刚才的惊艳中清醒过来,而另一些臣子则是满眼的鄙夷,扫一眼刘冶所坐的位置,却是早已无人。
看着那空荡荡的位子,暗自咬了咬牙,刘冶,你真的只是个浪荡子弟么?
定了定神,右手悄悄凝聚少许法力,控制着这法力沿着浑身经脉游走,片刻之后,身体开始隐隐发烫。
体温渐渐升高,脸颊也燥热不堪,我懒懒的靠到墨鸾的肩上,半睁着眼睛,抬头看他,“陛下,妾身有些不舒服。”说完轻蹭着他的肩头,微弱的哼了两声。
“怎么了?”他关切地将我扶住,注视片刻,伸手抚上我的额头。
“陛下?”
他皱了眉头,“怎么就发了高热,烫的吓人。”
我不语,又在他肩头蹭了蹭。
腰被揽住,墨鸾使力欲将我抱起,“朕送你回寝宫。”
我将他推开,勉强起身,行了个礼,“陛下此时怎可离开,臣妾自己回去就好。”
他拉住我的手,沉吟片刻,温声道,“也罢,夜路难走,让侍婢小心伺候着,朕一会儿便过去。”说着又命其贴身太监速招太医入宫。
冲他安慰的笑了笑,我迈下龙座,由两个丫鬟扶着,离开了宴席。
回到寝宫,挥手让丫鬟侍从全部退下,将门阖住,我坐在桌边,斟了两杯热茶。
袅袅雾气腾起,龙井香气弥漫开来。
望着空荡的殿阁,我轻笑出声,“芷凤,如此急招,究竟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