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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张少安没想到会再见到汪启明,更不会想到是在这样一个场合。
      接到主编的任命前他正和ANDY前往新秀应景年的发布会现场,主编说咱不管那边了,你赶紧带上小A到中院去,老游乐场出了事故,这可是头条,我已经和汪总谈好了,他给我们十分钟接受采访,就看你的了,别磨蹭了,赶在三点半前给我过去。
      张少安愣愣地拿着电话,半天缓不过劲来,世界上姓汪的人那么多,总不会遇见她不想见的那个吧。
      ANDY瞧着她的脸色异样有点担心:“张姐,你没事吧,胃病又犯了吗?”
      张少安捂着胃,经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得有点难受,这就是不按时吃饭的后果,她挤出一个笑脸:“没事,我们走吧。”
      医院的走廊上挤满了记者,她甚至有种错觉,所有赶去应景年发布会的记者都奔这儿来了,把一走廊挤得是水泄不通,记者之间相互的眼神都带了警惕的味道,医生、护士不停穿梭于病人和护士站之间,步履匆匆,人群中一闪而过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揉了揉眼,人影不见了,小A好不容易逮着一位女护士,立马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美女姐姐,请问205病房怎么走。”
      小护士的声音甜甜的:“能给我看下工作证吗?”象征性地睨了眼,“哦,汪总和我们交代过,我带你们过去。”
      隔着门,她总觉得里面的声音似曾相识。
      病房很大,是套间,极宽敞豪华,配置了空调、彩电、电话、电脑,布置得不比酒店差,四周摆满了鲜花和水果,她和ANDY坐在绵软的沙发里,右眼皮跳个不停,在洗手间门吱呀一声打开的时候,她惊得碰翻了桌上的白开水。
      汪启明!
      竟然是汪启明!!
      真的是汪启明!!!
      他逆着光站在门口,嘴角含笑,目光触到张少安,原本的笑容消失殆尽,眼神变得冰冷。
      ANDY哎呀惊呼一声,抓过桌上的餐巾纸给她擦起来,又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对着汪启明双手递上工作证:“汪总耽误您时间了,我们是华和日报的记者。”
      汪启明拄着拐杖慢慢地走近,不知是光线太强还是她的眼里雾气泛起,张少安总觉得他的面目模糊不清,身材似乎比从前更高大了一些,也更瘦,病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大,洁白的领口处露出一段优美的锁骨,倒也风流倜傥。
      “张姐,说话。”ANDY附在她的耳边焦急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直直朝他伸出手去,眼神飘忽到他的双脚:“华和日报,张少安。”
      他冷冷地扫了俩人一眼,夹着工作证的双指修长而洁白,眼神漠然:“我不接受你们的采访。”
      ANDY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汪总——”
      “你们走吧,”汪启明打开房门,外头有记者想挤进来,他便躲在门口开出一条缝,让人尴尬的宽度。
      ANDY面有菜色,工作四个多月还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情况,巧舌如簧的张姐今天也异常地沉默,只得悻悻地跨上行头走在前头,张少安在最后走,手足冰凉,所有知觉似乎退却,经过他身边时心脏隐约都停止了跳动,汪启明轻佻地笑,声音低到只让她一个人听到:“你这个为钱离开我的女人。”
      “What can we do?”ANDY摊摊手掌,“真不明白像他这样不讲诚信的人是怎么在商界立足的,头疼。”
      张少安拍拍他的肩膀:“先不要和主编讲,我来想办法。”
      ANDY说:“张姐你确定你没事,你脸色很差哎,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走吧。”她突然觉得很疲惫,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一回到家整个人就都垮了,连鞋都不脱,径直钻进浴室,只有泡在水里她才能舒服一点。
      挡了窗帘的浴室内光线幽暗,水汽氤氲在浴室半空,她躺在浴缸里闭着眼睛,温润的红从她的脸上沁出,热水漫过胸部,一种全身心解脱的舒服感袭遍全身,她看着在镜子里逐渐模样的脸,分不清在脸上的是水还是泪。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遇见汪启明了,在她决定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们就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他变瘦了,变成熟了,也变的陌生了。她记得当年打电话说我们分手时他正开着SLR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汪启明以为她在开玩笑,打着哈哈,附和着说这么快就想把我甩了啊没门,后来她的语气越来越冷,他才觉出不对劲来,一个劲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她在电话这头捂着嘴巴说不出话,然后听到他那头嘭地一声响。隔天他腿上缠着纱布跑到宿舍来找她,赶走宿舍里头的人,跪在她面前说他有错的话他都可以改。他平日里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啊,别说下跪就是做错事一句对不起都不会跟人说,他裹着的纱布上渗出了血,血淋淋一片,触目惊心,她别开头,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残忍而决绝,将他哄出了宿舍,任凭他在外面怎么叫铁了心不开门,后来还惊动了学校的保安。他的腿疾也是那年落下的,上大学后她听老同学提起他的腿做了半年的复建才恢复过来,但是一到冬天就犯疼,而且不能长久地走路,她总是应两声,表示自己在听,后来他出国,再也无从得知他的消息。
      今天两人就这样见面了。
      醒来时水漫过了她的脖颈,还差几毫米就到下颚,水哗哗地流着,张少安吐了一口气,要是自己就这样睡着然后被淹死在浴室里会不会成为一桩悬案,那样的话也死得太冤了。放在架子上的手机嗡嗡响,是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一贯礼貌的语气:“您好,我是张少安。”
      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只依稀听见一阵均匀的呼吸声,张少安再喂了一声,脑子一顿,霎那反应过来。隔一会儿,汪启明说:“七点钟准时到医院来,迟一分钟我都不会接受采访。”
      张少安瞥了眼客厅的时钟,不知不觉六点半了,她匆匆地换了套衣服拎上笔记本赶去医院,到了门口却犹豫了,到底要不要进去,要不要进去。掌心里全是冷汗,湿涔涔一片。
      门突然开了,衣裳凌乱的年轻护士从汪启明的病房里出来,面色潮红地看了她一眼低着头跑开,倒叫她窘在那里。
      “站在门口做什么。”汪启明小跳着到她面前,“还要我出来迎接你么张大记者。”后面的四个字充满了绝对的讽刺,他的病服扣子敞开两个,露出里头小麦色的肌肤,张少安的脸腾地红了,侧开身走进了病房。
      汪启明的嘴角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沙发上的被子乱糟糟地掉在地上,还带着丝丝的体温:“喝点什么,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喝草莓味的果汁。”
      张少安想,医院整得跟自己家一样,不过也符合他的性格,他是那种随遇而安的人,不大挑剔,只对吃的讲究,用的玩的穿的他只图开心:“白开水,”又加了两个字,“谢谢。”
      汪启明将一听草莓汁放在她面前,脸上写满了玩味:“开始吧。”
      张少安不知道他玩的是什么把戏,下午还冷着脸遣他们走,这一会儿又有模有样地坐在她对面接受采访,她打开笔记本,将大致框架找出来,一条一条地问,到了第五个问题,笔记本忽然被汪启明抢了去,他两边的眉毛几乎都拧在了一起:“怎么这么多。”
      张少安尴尬地抿了一口果汁,热的,她有多少年没这样喝过了:“不好意思。”
      汪启明没说话,自顾自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张少安好奇地过去看,他正在一条一条地回答问题,他放在键盘上的手指修长,骨节突出,血管的脉络在白皙的皮肤下若隐若现,屏幕上的光线打在他脸上,照出了明亮的轮廓线,刚毅的棱角在光线下显得柔和,嘴角微微上扬,张少安看得痴了,冷不防汪启明说:“为什么跑去当记者,以前不是学画画吗?”
      他是贵公子,衣食无忧,庞大的家业等着他去挥霍,不知道别人找工作的难,现在画家那么多,新人辈出,她又不是专业的,哪能找到立足点,再说要真去画画她还能活到现在?
      汪启明淡淡地应了声哦:“挺辛苦的吧。”
      能不辛苦吗,风餐露宿不说,被逼急了还会跟其他记者杠上,被那些红人指着鼻子骂,完成不了任务还随时有卷铺盖走人的危险,好在她混了这么些年,也摸清了一些线路,知道如何说话办事,从前那个沉默少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张少安已经随风而逝了。
      “赚得多吗?”
      张少安一怔,没吱声,一提到钱她全身的汗毛都会竖起来。
      “一晚上30万怎样。”汪启明的眼睛盯着屏幕一上一下,长长的睫毛微卷,带着描绘不出的魅惑,好看却不张扬。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张少安一把抢过电脑,重重地合上。
      他突然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眸子也变得冰冷和锋利起来:“不懂?那要不要我说得再明白一点,”他朝张少安凑近,冷淡语调吐露出最羞辱不堪的句子,“还是嫌少了?50?100?500?”
      张少安恨恨地回过头来扬起手,半路被他截在空中,他的掌心干燥温热,她莫名觉得心慌,汪启明直视她的眼睛,眼神阴翳:“我会笨到被你打第二次吗?” 一使力甩下手,她整个人狠狠地跌坐在沙发里,浑身散架一般地疼。
      汪启明说这话是有渊源的,高二那年她迷上了外校的一个男孩子,偷拍了他的照片存在皮夹中,有事没事总喜欢拿出来瞧两眼。有一晚汪启星拉着她去参加派对,在那里认识了汪启明,也知道了那男生的名字叫何俊蛟,他是天生的桃花眼,一笑百媚生,长长的睫毛、挺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更显轮廓的完美。她有个毛病,跟生人见面容易红脸,那群人一向自来熟便拿她开玩笑,她窘迫地想先离开,起身时钱夹掉在了地上,没等她去捡,汪启明已经抢先打开,指着里面的照片笑个不停,张少安恼羞成怒,啪地给了他一巴掌,把所有人都打蒙了。
      “你不是喜欢钱吗?我给你,美金、欧元,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恁是他受伤力气也没有减去几分,没一会儿张少安就败下阵来,被汪启明箍在身下动弹不得,他攻城略地步步紧逼,张少安大脑出于半休克状态,只剩一双手无力地抵在他胸前溃不成军。
      十六岁时,张少安凭着优异的成绩到离家千里之外的上海读高中,院长和村里的爷爷奶奶为她凑了几千块钱,加上她自己原先勤工俭学攒下的钱,刚好够一学年的费用。她不爱说话,最大的爱好是画画,并不专业,却仿佛是天生骨子里藏着这份资质,每一副画出的画都有了生命,好几次还在学校里的公告栏里贴出来。张少安是个美人胚子,从小到大,见过她的人都这么说,到了高中,段里追她的人不计其数,用汪启星的话说可以排成一个连了,她没一个看上眼的,也并不是真的不动心,只是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和别人不一样,除了读书外没有其他出头方法,不想在爱情上浪费自己的功夫。
      暗地里别人都叫她冰山美人,一半出于嫉妒,一半出于爱慕,还有一部分属于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在学校里待了两年,没有特别跟她亲近的人,除了汪启星,她有句话让张少安记忆犹新,她说你知道为什么别人看着你冷着一张脸不敢靠近我敢吗?因为我有免疫力,抵抗力超强,就是这句话让她们做了将近三年的朋友,但是她在皮夹里放照片的事连汪启星都不知情,事后她掐着张少安的脖子说太不够意思了啊,连我暗恋的人你都要抢。
      张少安还记得汪启星拽着她去参加派对那天下着毛毛细雨,天气凉飕飕的,会场里人不多,她数了数,约莫三十左右来人,弄了半天才明白是汪启星哥哥汪启明的生日,在那里她见到了暗恋已久的男生,他朝她伸出一双手,上面有淡淡的烟草味,语调温柔,温和一笑:“你好。”
      张少安不敢看他的眼睛,面红耳赤地待在原地,他身边站着一个面目姣好的女子,大眼睛,小嘴唇,睫毛微卷,穿一袭白色裙子,拉着他的手巧笑倩兮。那群人看到她脸红直呼现在这样的美女相当于恐龙绝种,纷纷拿她开玩笑,张少安招架不住向汪启星求助,谁知她坏笑着躲在他哥哥身后,她一急,腾地站了起来。
      张少安微微张开眼睛,房间里的灯光刺激着她的眼睛,她再次闭上眼,过了好一会才又张开。
      “醒了?”汪启明半支着身子眼中透着浓浓的笑意,左手夹着一支烟,漫不经心地抽着,张少安想,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我就没想到你这么能睡,还有,是个cn,是不是为我留的。”
      她重新闭上眼,思想一片混沌,犹疑是不是做梦,她这几年总是做梦,很容易混淆现实与梦境,她总想着来次动人心肠的重逢,可他们的见面却会是这样一种方式,让她有种□□的错觉,没错,□□。
      汪启明伸出两根手指掰过她的脸:“张少安,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我?”
      她的语气淡淡地,听不出一丝波澜:“没有。”
      汪启明的眼神瞬间黯淡,他冷笑一声,扭亮了台灯,在公文包里抽出一张支票,刷刷刷地写,写完扔到张少安脸上,满脸鄙夷:“滚。”
      张少安穿戴好衣服,下身痛得厉害,胃里一阵乱绞,昨天她就没吃什么东西,估计这会儿胃病又犯了,她强忍着走到门口,汪启明又说:“我不会放过你。”

      天不亮张少安就赶到了报社,睡不着,总是做噩梦,梦到他脚上的血全部渗进了她的血管,他一遍遍地说:“张少安,我不会放过你。”
      就为着这这句话,就为着这句话!她整整一个月睡睡不好,吃吃不香,顶着黑眼圈上班不算,大白天还做噩梦,出了门要左看右看,过马路比往常更注意红绿灯,还专挑人多的地方走,接到电话总疑心是他的,总编放到她手里的任务接二连三出错,苦了ANDY替她顶骂,一个月过去了,风平浪静半点事儿没有,敢情他在吓唬她,她以为他会派几个□□的人过来灭了她。
      医院回来那晚她一夜没睡,一方面胃痛,另一方面是真得睡不着,干脆早早就去了报社,
      她打开电脑,细细地瞧,二十个问题他没有一个遗漏的,而且语言组织地还不错至少不会比她的差,她想起在学校时汪启星和她说的汪启明曾经因为高考作文过不了关连续被留两级就觉得好笑。
      在那一巴掌过后,汪启明有事没事老往她们学校跑,还开着拉风的SLR,不少女生被他迷得七晕八素,他却总是点了名找她,她不理,他便一圈一圈地贿赂她的室友、同学、老师,轮着翻替他说好话,张少安是郁闷透的,室友同学就算了,这老师也跟着凑热闹。她烦透了他,见着他就躲。汪启明也是不死心,变着花样送礼,一会儿鲜花,一会儿水果,再后来是手机,张少安就这样出了名,走在路上老远就有人指指点点,她咬牙切齿,都是汪启明造的孽。可他哪天不来了,她的心里还真不舒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看着其他女生眼里的妒忌,她也在暗自窃喜。汪启明长得不赖,算不上特别帅,却是气质出众的那种,能开那车的人家境应该不错,女生不外乎有爱慕虚荣的心理,有人在她们身后顶礼膜拜也不失为一种享受。有次汪启星和她聊天无意说漏嘴,汪启明这样追她纯粹是出于报复那一掌之仇,追到手便甩。她一下子就蒙了,课也没上,迷迷糊糊地回了宿舍,趴在床上哭了半天,哭完后还把女生宿舍一楼到六楼全打扫干净,那天大家都以为她中了邪。以后汪启明再来找她,她再也不理,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他。元旦放假张少安回乡下老家,楞是没想到他会找来,还在外头候了一宿,那晚她们那里下雪,零下几度的气温,她把他叫进屋里来他还在瑟瑟发抖。张少安没好气地给汪启明热饭,端出一小碟腌萝卜,他皱了皱眉问:“只有这个?”
      “爱吃不吃。”她作势就要收起来。
      汪启明伸出两条胳膊护住,嬉皮笑脸:“你给我吃什么都成。”他吃过饭后磨着张少安带他一起去补习功课的孩子家里,她没辙,只得带上他。回来的路上汪启明问她:“张少安你就那么讨厌我吗?”黑暗中他的声音听来竟有点飘渺。
      她没有说话,汪启明突然拽着她的手,黑暗中他的眼睛在闪闪发亮:“你还喜欢阿蛟对吗?”
      张少安一愣,如果他不提,她都快忘了何俊蛟这个名字,她拨开他的手:“你别多想。”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心慌意乱地往前走,走了几步汪启明还没跟上来,回头一看,明亮的蓝白色月光在云层顶端反射出淡淡的光芒,雪景反光,照得四下里亮如白昼,他双手拢到嘴边朝着她喊:“张少安,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她急急忙忙地跑上前去捂住他的嘴巴,气急败坏地骂:“你想让所有人都听到吗?”
      汪启明站在原地,眼睛一直望着她,张少安的掌心有湿湿的热气喷出来,又暖又痒,一放手,汪启明咧着嘴直笑,笑的满足,甚至带点骄傲:“我喜欢你不是玩笑。”
      张少安噗哧一笑:“傻子。”
      他委屈地埋下头,眼睛盯着脚尖:“我们学校元旦不放假,我是偷着跑出来的,我要考试了,紧张地慌,我来就是想听你一句鼓励。”
      张少安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里溢满了浓浓的暖意,她轻轻踮起脚尖,吻上他的额头:“汪启明这是我的初吻,你给我记住了,只有通过这次模拟考我才同意当你女朋友。”
      “张姐,想什么呢。”ANDY将手掰开手放到她的办公桌前,嘴角上扬,“听说今天新人曾沫要来我们报社接受采访。”
      张少安抿一口水,太烫:“什么时候。”
      ANDY看眼手表:“大概也就这时候,哦,”他一回头,“来了,奇怪,怎么俩人一起。”
      张少安低下头装看不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总编掂着肥胖的肚子乐呵呵地把俩人带到她面前,张少安不止一次地担心总编会不会失重,或者是他身上挂着几十斤的饭桶水桶不累么,当然这些话是不敢轻易问出口的:“小张啊,汪总点名要你采访哪。”
      张少安抬起头,汪启明的眼睛深邃地看不到头,他一只手环着曾沫的腰,另一只手插在裤带里,朝她点头微笑:“张大记者,你好。”
      “这可怎么办?”她作势收拾着桌上的东西,“ANDY,我们下午有个采访,总编你把这事交给阿密吧,ANDY,我们走。”绕过三人慌不择乱地跑了,任总编在后头怎么喊挺直了腰板就是不回头。
      汪启明头上显现出三条黑线,隐形乌鸦飞过的羽毛呱呱掉了一地,环着曾沫的手也松了:“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先走了。”
      你躲得了我一时,能躲得了我一世吗。
      汪启明变着法子折腾她,那天过后三番五次打电话叫她出去,她不理,电话又打到了总编那儿,她躲着,他明目张胆地到报社来拉她出去,把她放在走廊上一句话不说就那么恶狠狠地盯着她抑或是把她拖到洗手间里二话不说地非礼她,她偷偷写了辞职信没经过上头批准便买了机票想飞国外避风头,屁股都没坐热就被汪启明给截了回来,ANDY在报社的工作也被他一个电话给撤了,到后来院长的孤儿院也被逼得关门。张少安忍无可忍跑到他长期住着的酒店,看着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疏离:“汪总,绍兴上海两头飞你不累吗?要出什么招数尽管冲我来,不要对我的朋友家人下手。”
      汪启明顿了顿,下巴轻轻一扬,脸上浮过一丝倨傲的神色:“对付你我有的是精力,我要让你知道离开我的代价。”
      张少安嘲弄地笑了:“好,给我三千万,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支票,我要现金。”她一件件地解开身上的衣服,然后是最里头的,“你想要的只是这样而已吗,那我告诉你真该去找个ji女,你要的她们能真正满足你。”
      汪启明的瞳孔急剧地收缩,他一把将张少安推到床上,狠狠地朝着她的肩膀咬下去,她反抗,激烈挣扎,一直不吭声,她的指甲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他轻松地反箍住她的手,冷冷地看她:“张少安你要钱是吗?好,我给你,三千万?好,我给你,我都给你!拿着我的钱跟你的小情人过日子去,过日子去!”
      他一下从她身上站起,张少安起了一身的寒意。
      她不知道他会带那么多的钱,箱子一开,美金人民币看得她花了眼,他阴恻恻地笑,将所有钱倒到她身上,最后凄厉地吼了一声:“你给我滚!”
      张少安慢腾腾地整理衣服,一张一张捡起钱放进包里,没有再看汪启明便出了酒店,两天后她从乡下回来,行李箱整整齐齐地放在房门口,房东夫妇对她说:“有个姓汪的先生出高价买房子,你知道我们生活不容易。”
      她当然知道,更何况他们还怀着孩子,养家活口才是正道,告别敦厚的夫妻她一声不吭地找新的住所,绝的是,她每找一处,第二天准被扫地出门,张少安心想,汪启明这回是跟她玩狠的了,狗被逼急还跳墙,更何况是他那样一个人,她是不是该感激他没让她离职已经死不幸中的万幸。无奈之下,只得投靠ANDY,他父母常年住在国外,在上海给他留了房子,那是祖产,汪启明你出高价买吧买吧。
      搬进新居没到三天她就病倒了,胃病,每年都得犯一次,今年特别勤,ANDY心急火燎地送她住院,跑前跑后地照顾她,没一句怨言。
      他的心思她是知道的,社里多少风华正茂的姑娘暗恋他,他正眼也不给人家一个,一味地跟在她身后,亲热地叫她张姐张姐,住的房子里出了什么问题总是他第一个来,同事聚会喝不了酒也是他顶着,后来连总编的批评他也替自己担了去,不是不感动,只是感动不是爱情。
      张少安醒后,ANDY拉着她的手唠起了嗑:“张姐,你何苦这么折腾自己呢,看着让人心疼。”
      她爱怜地摸摸他的脑袋,怅然地叹了口气,说话语气老得像他妈:“ANDY,连累你了。”
      ANDY把头摇得像波浪鼓:“我知道你还是爱着他的,要不你电脑里也不会存着那么多关于他的资料,只要有关于他的采访你就没一条漏掉的,钱夹里的照片我一直就觉着眼熟,其实我早些时候就察出些端倪来了,我只是觉得,只要我陪在你身边,总有一天你就能忘了他,这些年你都在等他,为什么就不告诉他呢,那笔钱我也知道是他给你的,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分文没动呢。有什么误会都去说清楚吧张姐,我想看你幸福。”
      张少安摇摇头:“我原本就打算拿这辈子还他的,是我欠他的。”
      她真的欠了他,他给了她那么多美好时光,她一句分手就把他给打发了。
      ANDY一转身,汪启明就来了,张少安不得不佩服他的神通广大,他站在床边,目光幽幽地,打横着一把抱着她出了院。她的胃折腾得她喘不过气来,蜷成了一团也忘了反抗,任由他抱着他没一会儿就睡得沉了。
      醒时床头放着清粥小菜,汪启明立在窗前抽烟,眉目平顺,灯光淡淡地打在他脸上,熟悉的雪茄烟味袅袅飘散,他微微回了头:“医生说你饮食不均,得慢慢调理。”
      张少安静静地抱着膝盖不动。
      汪启明掐灭烟头,坐到床边端起碗,钥一小勺放在嘴边细细地吃,他喂一口,她便吃一口,张少安生了错觉,从前她爱着的那个少年又回来了。隔一会儿她别过头,声音低低地:“汪启明,我玩不起,你放过我吧。”
      汪启明整个身子几乎僵住,她以为他在玩,他这么掏心掏肺地对她,她以为他在玩!他汪启明什么时候亲自动手给女人喂过饭,别说喂饭,暖杯水都不曾有!他戏虐地笑,啪地把手中的小碗摔得粉碎,一拳砸在玻璃上,没破,只是裂出很大一条缝。
      他的脾气不差,耐性也好,待人总是谦和有理,一见了她就忍不住要发火,她总有办法轻易地激怒他,每次都弄得脸红脖子粗,想跟她好好说句话也不成,想见她只能用那样的方式亲近她。柜子里放着几瓶酒,他咕咚咕咚当水一样地喝,张少安记得他的酒量不行,喝一点点就会面红颈赤。
      汪启明一砸空瓶子,哗啦啦的碎片掉了一地,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像九年前球她别离开时一模一样:“张少安,你怎么就能那么狠,每次给我希望又生生掐断,我汪启明这辈子从没这样恨过一个女人,可我恨你是因为我爱你,如果能让我少爱一点就不会这么痛苦。你什么都不说就走,我找了你九年,等了你九年,我就盼着你能给我一个解释,你用□□,当幕后记者,你非得这样躲着我吗?我把每一个女人都当成你,我希望你能回来,有什么困难我们不能一起面对的,你说你爱钱,我有钱,我可以给你,你就不能不走,不能不走吗?你每次都是这样,板着脸,不说话,我是希望你能记着我才这样对你,我怕九年的时间你早就把我忘记了,张少安,我恨你都不及我爱你!”他的肩膀一搐一搐,悲伤的语调击痛了张少安的心,她默不作声地留着眼泪,伸出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将脸一扬,吻在他的唇上,汪启明像被电击了一下,脑中嗡地一响,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这是分开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吻他,主动迎合他,他的身子一紧,更是紧紧地抱住了她,猛烈而狂乱的吻回去了。

      她是被梦惊醒的。
      梦到十九岁那年高考前夕汪启明带着她外出散心,俩人买了一大摞的东西回学校,他一直送她到校门口,临走前又跑回来往她脸上啄两口:“老婆,我真舍不得你。”
      她手上拎着大包小包腾不开手,用脚虚空去踢他,嘴角却藏着浅浅的笑意,进宿舍前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将她带到了学校后花园的车上,车里坐着一位雍容华贵,衣裳光鲜的女人,她还没弄清楚情况,女人说:“我是汪启明的母亲。”
      她惊慌失措,低眉敛目地叫伯母。
      女人摆摆手,戏虐地笑:“不敢。”她从包里抽出一张支票,后面的零看得张少安头晕,“就当还我儿子一个自由身,连你自己的父母都不要你,又怎么配进我们汪家,跟他在一起只会耽误他的前程,明明已经为你放弃出国读研的事,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请你不要害了我的儿子。我知道孤儿院的老小对你很重要,怎么取舍就看你的了,这笔钱,就算你不工作也够你花上小半辈子。”
      她手里的东西全砸到地上,盒子里那个水晶杯也嘭的碎了,她从不知道汪启明的来头这样大,也不知道他为她放弃这么多。她拿捏着支票的双手在颤抖,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嗤嗤地笑,一点一点撕去支票:“伯母,你错了,在我眼里,汪启明不值一分钱。”他是人,怎么能够用金钱来衡量。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一个键一个键地按,每按一个数字心就痛一次,最后还是当着他母亲的面说出世界上最恶毒的话语,她咬着唇,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才没哭出声,冷笑着用冰冷的字句刺进他的心里:“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爱的不过是你们家的钱。”嘴里有一阵阵的腥味传来,她不觉得痛,反而有一种麻木的快感,他一直在追问为什么,为什么,然后,猛烈的刹车声和巨响在顷刻间掩埋了一切。
      她蓦地睁开眼,看到窗外冷冷的月,心里空空地,难受地要命,她拨了电话给ANDY:“还好吧。”
      ANDY的语气恹恹地:“张姐,你都不回来。”
      张少安有点担心,撑起了身子,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她问:“ANDY,你没事吧。”
      “没事啊,我恢复了工作,不过好郁闷啊,老李把你的工作量都加到我头上,张姐,你快回来吧。”隔一会儿,他问,“张姐,你会回来吧。”
      张少安说:“我会回来的。”
      汪启明半倚在浴室门口,头发湿漉漉的,心情也是。她说她要回去,他的心里一下子就慌了,他们一起住的一个多月,他仿佛又回到了和她刚约会的时候,心里有了冲动和对未来的向往,似乎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天长地久,两厢厮守的模样。他以为她会留下来,她现在又说她要回去,她甚至问他,你没事吧,她当真觉得自己是那样不堪的人。汪启明走到她跟前,像个小孩子一样把头埋进她的怀里:“美国那边出了点事情,我得回去处理一下。”他抬起头,张少安的胸前湿乎乎一片,他的声音几乎哽噎,“少安,我爱你。”他怕自己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怕他从美国回来,所有的梦境都被击碎,只余他一人仍在原地徘徊迟迟找不到出口。
      天一亮,他就走了,张少安拨通了国际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做得不错。”
      模糊的黄色光带覆盖在床和地板上,像是添上了一层落日,张少安轻轻擦了擦眼睛:“伯母,您口口声声为启明好,其实都是为了自己,如果我离开,他能幸福,那我就走。”
      汪启明赶到美国才知道被骗,母亲所说的酒店经营业务问题不过是支他离开的借口,也只有他笨,才会抛下她回来。他站在母亲的别墅里,轻描淡写地问:“妈,这样您高兴吗?”
      “我是为你好,你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这一秒她应该上了飞机。”她的母亲坐在藤椅里,身上披着一块虎皮,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汪启明暗自握紧双拳,低下头去:“为我好?这些年来我有多痛苦您知道吗?我要承受着怎样的煎熬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恨她,可现在我知道,最该恨的人,是我自己。我不喜欢您给我安排的那些女人,不喜欢,这辈子除了张少安谁也入不了我的眼,您儿子的幸福难道真不及您的事业?爸爸走了,妹妹走了,您想把我也逼走吗?您想想,这些年您留下了什么,始终陪伴在您身边的只有雷秘书一人。”他抬头看了眼母亲身后的硬朗清俊的男子,扬嘴一笑,“您就看不见真正对您好的人。”他很满意地看到母亲的身子一颤。
      汪启明搭最晚一班飞机回上海,马不停蹄奔回家,房门紧锁,钥匙紧握在手里哆嗦着对不准锁眼,里头安静地没有一点儿声响,他闭上眼,心一横,啪嗒,门开了。他摸索着找到开关,屋子里亮腾腾地,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上,房间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他颓然地抱着头坐到床上,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他还是把她弄丢了,经过这么多年,他还是没能把她找回来,就在他以为幸福就要到手的时候,她又走了,走了。
      每天每夜他都在想,只要能让他找着她,少活几年也无所谓,只要能让他在有生之年见到她,偏偏她要躲着他,他只能用计,却从未想过要害她,报社,孤儿院根本就不是他做的事,她怪到他头上,他都忍着,他希望能用这样的方式接近她,哪怕是卑劣不堪的,他也认了。他根本不知道,他见着她第一秒,心又仿佛活过来了,可她从始至终都不拿正眼瞧他。
      他爱她,他真的爱她!
      九年来没有递减过一分。
      如今她却走了。
      再一次走了。
      “就在这花好月圆夜两心相爱情相悦,在这花好月圆夜有情人儿成双对,我说你呀你这世上还有谁,能与你鸳鸯戏水比翼双双飞......”
      汪启明腾地抬起头,这是,张少安的手机铃声,他一下从床上站起,声音貌似是从浴室传出来的,他慢慢地走过去,慢慢地打开门,就看到半泡在水中的张少安满足地闭着眼,手机放在架子上,嗡嗡作响。
      “张少安!”他几乎拿来吼,对她,他真的是没好气。她竟然吓他,他以为她走掉了,她竟然心安理得地窝在浴缸里泡澡!!还悠哉游哉地睡觉!!!更要命的是,水已经满出来了!!!他的波斯地毯!!!!
      张少安一激灵,呛了一口水,该死的,她又睡着了,她在电话里是怎么说来着:如果我离开,他能幸福,那我就走。可是我的离开并没有让他好过一点,伯母你也看到了,我们俩个少了谁都不幸福。她看见来人,甜甜一笑,汪启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揽过她的脑袋重重按向自己:“张少安,天知道我有多爱你。”
      “启明,我也爱你。”她欣欣然地瞌上眼,环上他的脖颈,沉溺在对方的温柔里。
      花儿娇俏月儿高高露柳梢,月圆人团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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