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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霍乱的告解室。 ...


  •   霍乱。
      一种传染病。

      恰好也是我的名字。

      我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儿,天真无邪,生来就该泡在蜜罐子里长大,怎么说都应该叫霍甜蜜这种一听就很幸福的名字。
      但这东西在有监护人的情况下是改不了的。

      我爸说,他给我起这名儿是为了纪念我妈,因为我妈就是得传染病死的。他说我的降生就是灾难,带来的只有病痛,就像死神的使者。

      听完他的一席话,我醍醐灌顶。
      原来,我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儿。

      我是神。

      神被派往这个世界总要付出点代价,所以我妈死了,我爸也死了,但我历经的磨难还没结束,上天为了让我获得更多人类世界的人性艺术,源源不断的用各种方式给我灌输。

      我记得,在我仍娇弱可欺的时候,我上过一阵子学,学校不是什么好地方,奇奇怪怪的人好多,就像把一堆没长好的劣质品放到一个大缸子里搅和。
      或许是人人都抗拒传染病,我上学那几年就和长满细菌的面包一样,被推到空旷的角落无人问津。

      当时的同桌,大部分时候是不跟我坐在一起的,他喜欢跑到前面的座位,坐到女生旁边欺负她。
      行为都很让人摸不着头脑,比如朝她脸上吐口水,比如在她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把手放在她凳子上,再比如拿把剪刀偷偷剪她的头发,看到最多次的,是他喜欢把手放在女生的大腿上。
      他总是嬉皮笑脸说这只是恶作剧,我也喜欢恶作剧,但不喜欢这种,毫无意义,一点都不有趣。
      即使不欣赏,我也没有出手帮忙,电视上说过,万物自然都有它生长发展的规律,神不能干涉,只能观察。
      没过多久。
      那个女生从生气抗拒到后来终于忍无可忍,她告诉了老师,然而结果却出乎了我的意料。
      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她不好好学习,就知道和男生瞎闹,让她少在课堂哭哭啼啼影响前面的学生。

      我观察至此,终于明白,原来原因是出在我的座位,因为太靠后了,在这个位置上,你永远没有发言权,活该被欺负。

      但如果想坐到前面去,就要考出好成绩。
      我肯定是考不出来的。

      那些东西太无聊了,在脑子里过一遍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我只好继续待在最后一排。

      可能因为我家境还不错,用的文具都很贵,我爸在钱这方面从没亏待过我。
      所以我这个位置最热闹的时刻,就是几个同学围着我的桌子挑选我文具盒里的笔。他们就像在文具店买货,但从不付钱,喜欢哪根拿着就走,最后还都像电视剧里的□□老大一样,赞赏的拍拍我的肩。
      其中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很多人都围着她转,她每次来挑笔的阵势最大,还总抱怨我没进新货。

      有一天,我没拿书包。
      他们生气了,把我堵学校后门要打我。

      我看着他们狰狞凶狠的脸,很自觉的把兜里的钱全掏了出来,“不打我,这些就全是你们的。”
      “目光放长远,好好合作的话,以后钱的方面都不用担心。”

      也许是我的识时务和真诚打动了他们,他们高兴的收了钱,放我走了。
      从那之后,我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赚钱,得保证裤兜里一定得有票子。

      于是,我跟着爸爸参与了他的工作,时不时帮他送个违禁品什么的。小孩子做这种事还算方便,只要对警察叔叔笑一笑,基本都能顺利通过。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霍瞑,他住在我家,表面看是个不拘一格的纨绔,其实就是个精神病。
      还特别装。
      他说他看不惯我和我爸的行为,哪天把他惹急了他就去举报我们。我爸从不把他当回事儿,说他就是蛀虫,难成大事。

      他气的脸色发白,又不敢跟我爸发脾气,就拿我开刀,时不时就把我拽到小黑屋看他虐待动物。

      他这种恶作剧也很讨厌,好像蹂躏弱小看着它们绝望咽气就能带给他成就感似的。

      我经常被关在里面一整夜。
      他总是翻来覆去地问,“你知道越顺从就越让人想欺负吗?但真的等它开始反抗,你又想用更可怕的法子吓唬它。这种矛盾心理应该称做什么?”

      我不知道是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要让我下凡历劫,在神经病身边真的能学到知识吗?
      我不理解。

      不久后,家里又住进来一个人。
      是个女人。

      她很优雅,身上的味道很好闻,给我一种,妈妈的感觉。
      我一度认为,她就是我一直向往的好成绩,就像前排的好学生,被所有人优待眷顾。
      我逐渐依赖她,就连爸爸也因为她变得心软,甚至想辞职退出,他说他想为她开一家花店,远离那些肮脏,想重新开始生活。

      这样的父亲,又陌生又让我羡慕。
      和我说话都少了命令的语气,变得温和好多。

      我问霍瞑为什么会这样,他沉默了一会儿,把刚捏死的老鼠放到我面前,“你觉得这只老鼠怎么样?”
      我想不通,“什么怎么样?”
      他说,“它被我捏死,你难过吗?”
      我摇头,“不难过。”
      他又抓来一只小鸟,毛是浅浅的灰,毛茸茸的头顶还有一捋黄,这是新妈妈刚来时送给我的鸟,我很喜欢,每天都捉好多昆虫喂它。
      它被霍瞑捏在手里,脑袋好奇的歪着,黑色的小眼珠盯着我看,好像在问我为什么会被绑起来。
      我刚要跟它解释,我是被关在这里教育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它的脑袋就被一把锋利的小刀割断了。

      它的头掉在了地上,眼珠还在看我。

      “现在呢,你难过吗?”

      我张了张嘴,“难过。”

      霍瞑开始笑,笑声越来越刺耳,“这就是原因啊,因为你爸爱上她了,所以他变了,感受变了,情绪变了,他会因为这一点飘渺虚无的爱去弥补自己的过错,去表达善良,他想让那个女人知道,他是有爱的。真是太可笑了,有了爱,做过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就像刚才,同样是一条生命,为什么老鼠死了你不难过?因为你觉得它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你不爱它,这不叫对生命的慈悲。”
      他居高临下,眼神里透着凉,“这叫伪善。”

      我想反驳,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那两只失去光泽的眼珠发呆。

      假如把霍瞑忘掉,这段日子可以说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有爸爸,有妈妈,他们还会拉着我的手一起去游乐园。
      但是神的劫难只开了个头。

      爸爸死了。
      就在一个平常的早晨。

      我背着书包要去上学,书包没装书,但很沉,都是同学指定想要的礼物。
      我还特意给前桌那个经常受欺负的女生买了一把小刀,让她可以保护自己,这样就不会再被老师骂哭了。

      但小刀没送出去。

      我看到了我爸的尸体,零零碎碎洒了满地,整个客厅都被涂成了红色。
      浓重的腥味刺的我眼睛酸涩。

      我扶着楼梯,摸到一片粘腻,我的手也变成了红的,那些碎肉和脏器好像把我围在了中间,没有出口,我像个无头苍蝇,迈不开脚,只能蜷缩在唯一一小块干净的地方。
      然后我看到了两只连着血线的眼球,离我很近,死死的盯着我,就像那只小鸟一样。

      后来,我高烧了几天,警察叔叔们照顾我的情绪,没审问我,还给我送了很多好吃的。
      但我知道,他们已经开始调查了。

      我爸突然的辞职让产药公司的人有了警觉,担心他会成为不稳定的棋子,就把他杀掉了。
      这种冲动鲁莽的做法也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他们肯定也会怀疑我,但我还是个孩子。

      年龄有些时候真的能成为作恶的保护伞。

      我靠撒娇和虚弱躲过了监视,也没有透漏任何信息,因为我还不能死,新妈妈也不能死。
      我得接我爸的班,好好配合那些坏人,才能活得更长久。
      这比我想象的要难多了。

      葬礼过后,新妈妈的情绪很平静,她抱了抱我,像往常一样温柔,“想不想见见你妹妹?”

      我那时才知道,我家的地下室里竟然关着一个女孩儿。
      还是死的。

      这里好多娃娃,她就坐在中间,穿着洛丽塔裙子,像个公主一样。
      干枯的手边卧着几只老鼠,仿佛是她的骑士。

      新妈妈为了让我和妹妹培养感情,也和霍瞑一样,时不时就把我关在里面关几天。
      但比他好得多,我不用被逼着看小动物一个个在挣扎里死去,现在我只需要和妹妹坐在圆桌前陪她聊天。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聊什么,我嘴很笨,在女孩子面前不仅话说不了太多,还容易结巴。
      我又想起了我前桌,她会不会还在被欺负着?那把小刀的刀把还是粉颜色的,和她的发卡颜色一样。

      但是没机会了。
      我再也没去过学校。

      霍瞑的生活还是堕落又混乱,新妈妈的行为越来越古怪,后来又突然住进来一个小姨,也叽叽喳喳很烦人。还老说我不正常,得去看医生。

      我感到困惑,区区人类,怎么敢说神有病?

      但我年幼体弱,打不过她,还是被她偷偷带去看了医生。
      于是我认识了闻医生。

      他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似乎是我的同类。只是身体居于这脏兮兮的人间,灵魂却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旁观。
      他难道也是神?

      “观察出什么了。”他问。

      这和其他医生官方的开场语也不一样,我忍不住皱眉,“观察什么。”
      他像是随口问的,看都没看我,“你不是在观察我吗,都看出什么了?”
      我想了想,“你是什么种族的?”

      闻医生这才看向我,语气很认真,“神族。”

      我很意外,但也有些意料之中,猜测竟然是真的。

      闻医生说,我到人间的任务是体验生活,获得快乐,不用观察人类。
      因为人类是最没意思的,盯久了智商会下降。

      他说我其实很聪明,要自信。
      明明是神,怎么能被区区人类拿捏在手里。

      我醍醐灌顶。

      于是我开始跟他合作,以消灭坏蛋造福社会为己任,他说这才是神应该做的事。

      我问他,“那你呢,你的任务是什么?”

      闻医生抬眼,这瞬间,他像是一个冷漠的神突然有了人类的情绪。

      “等我的爱人。”

      我不懂。
      这又是什么爱?
      和我爸一样吗?

      不一样。

      他用行动告诉了我,这是不顾一切毫无理智极端变态的爱。
      我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神变得疯狂。

      于是我去找了霍瞑,他本来是不想死的,但他快被新妈妈逼疯了,整个人像他以前杀的老鼠一样,可怜又可悲。就连他紧抓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嫌弃他厌恶他,说他的爱让人恶心。
      他崩溃了。

      看着他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神的慈悲有时来的猝不及防。
      我原谅他了,顺手加重药剂,给了他自由。

      后来。
      新的小叔叔终于醒了。

      起初我是不屑的。
      再怎么厉害,还不是要靠神来救,区区一个死了多年的人,能有什么神奇的。
      但我想错了。

      这个叫祈无病的人跟霍瞑完全不一样,和闻医生也不一样,和我更是相差甚远。
      他不是神,他的确是个普通人。

      普通的俗气,有欲望,有脾气,有小聪明,还是纯粹的利己主义。

      费尽心思,就救回来一个这?
      我开始怀疑闻医生的智商是不是被人间影响了。

      最让我感到不快的是,这个刚死而复生的人竟然还挺坦然。
      他为什么不怕这个世界?为什么明明是个渺小的人,却对所有一切都无所畏惧?

      我忍不住吓唬了他。
      没用不说,他反过来差点把我吓死。

      那颗我精心制作的头被他挂在走廊,一大早看到我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新妈妈骂了我一顿,罚我去跟妹妹又待了一夜。

      是我低估他了。
      被神倾尽所有拯救的人怎么可能是平庸之辈,他的确有点儿本事。

      他不怎么搭理我,虽然总是笑眯眯的,一点尖锐的棱角都没有,但就是让人难以接近。
      我又忍不住想接近他,他没有爸爸的感觉,也没有妈妈的感觉,但是让我感到踏实,感到安全。
      我不用去猜测什么,不用在说话前计算好语气和态度,他好像把我放在同一平行线,我们都在教室的最后面,但他愿意,坐我的同桌。

      “我帮了他,帮的很开心。”

      我从小隔间里走出来,长舒一口气,还是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
      虽然是自言自语,但只要心中有信仰,也算是另一种告解方式了。

      进少管所已经三年多了,小叔叔和闻医生都没来看过我,但是有让人帮忙带话,说让我好好表现,学点技术。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俩蹲号子了。

      果然还是要现实一点,即使是神,犯了罪也得受到法律惩戒。
      我一时间感触良多,还有点想笑。

      闻医生坐牢在我预料之中,毕竟他说过,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做了坏事,就得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但小叔叔,他真的和正常人不一样,听狱警说,他故意做了一车掺水的假酒跑警局卖,公然挑衅法律,还把那条街卖假酒的全供出来,说他们是一伙的,要求重判,把警察都给整懵了。

      如果是以前,我还是不懂的。
      现在我懂了。

      虽然极端又离谱,但这也是一种爱。

      想到这里,我又笑不出来了。
      我见了好多好多爱,但都不属于我。

      坠落到人间的神,真无聊啊。

      “喂,小神仙,爸爸来接你回家了。”

      有点耳熟,我愣了下,转身看去。
      小叔叔两手插兜,懒懒散散地站在光线底下,上下打量我,“壮实了,头发一剃还挺帅,随我。”

      他说,“愣什么,你闻爸爸已经办完手续了,赶紧出来,带你去吃大餐。”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身体没控制住的往后退了两步,“你不是,不想收养我吗。”
      小叔叔看着我,“不想的话我干嘛让你录音?怎么,爸爸都喊了,害羞啥呢。你还未成年,只能辛苦你在我家乖乖当几年儿子,等成年了,你爱去哪去哪。”

      原来。
      神的自由,不是掌控所有,而是拥有爱。

      我抱着我的书包,跟在小叔叔身后走出了钢铁色的大门。
      门口停着一辆墨绿色的小甲壳虫,闻医生站在那儿冲我挥手,手里还拿着我最喜欢的木偶。

      阳光大亮,驱散了我所有忐忑和不安。

      “我能不能不叫你们爸爸?”
      “你想叫什么?”
      “天兵天将。”

      闻医生温和的笑,“我比较像菩萨。”
      小叔叔皮笑肉不笑,“刚好今天要大扫除,麻烦二位神把二楼的地全拖了。”

      有一天。
      神终于得到了爱,他的世界再无病菌,万物复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霍乱的告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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