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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栖息在画中的鬼 ...

  •   那是一个炎热的盛夏的午后,灼热的太阳在绿荫浓郁的梧桐叶隙间洒下班驳的日影,油蝉在它的枝干上拼命鸣叫个不停。家里静悄悄的,外婆和母亲外出去买中元节所需要的物事了,青岚则一头钻进书斋,趴在摊开的书本上大睡午觉。
      在这么酷热的天气里,我本可以躺在檐廊下,舒舒服服地看尾白和尾黑捉螳螂玩,或者是睡个午觉,可是门铃偏偏在这个时候大煞风景响了起来。那铃声当啷当啷响了半天,间中停歇了一下,随后又执着地响个不停,等了一会儿我知道是指望不上青岚去开门了,只得强睁惺忪的睡眼走到前廊。
      廊下站着个邮递员,鼻头上挂着汗珠儿,一脚撑在自行车上,一手拿着帽子猛扇风。见我满脸不高兴的出来,他显得有些狼狈的行了个礼,递过来一个包裹。
      “饭岛伶先生吗?这里有您的包裹。”
      我一怔。
      “伶是我的外祖父,他已经过世很久了。”
      我这么一说,那邮递员立时露出十分为难的神情。
      “是这么回事啊。”他皱着眉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象想到了什么似的舒展开眉头。“既然这样,那由他的家人来签收也是可以的。”
      “是吗?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犹豫着。以往的经验告诉我凡是与外公有牵连的,必定是属于另一世界的事情,就这样贸贸然收下这个寄给早已逝世的外公的包裹是否合适?见我似乎还打算考虑下去,邮递员显得有点不耐烦。
      “您要是不把这个领走,我还得把它再带回去,反正也是寄给你们家的,谁收不都一样吗?”
      说着他拖过我的手,在单子上指指,然后把那包裹朝我怀里一塞。
      “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
      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倒不好意思再拒绝下去了。
      “再见!”拿了签好的单子,那个邮递员眉开眼笑地骑着车飞也似的跑了。
      我把包裹拿到客厅,对着它打量了半晌,决定找青岚一起来打开它。如果有什么万一,有青岚在也会比较容易解决些,这么一想,我拔腿就朝书斋走。
      果然不出我所料,占据了我父亲身体的这个妖怪此刻正死过去似的趴在书桌上往父亲的藏书上流口水,父亲的金丝边眼镜被他随手撂在一边,书房里到处是鬼画符似的画作。
      “青岚!快起来!”
      被我的叫声猛然吵醒,‘父亲’茫然地睁开眼,嘴角挂着口水抬起头来。
      “律,你来了。”
      “你是不是偶尔也该注意一下仪表,有点人类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火大。
      “没办法啊,天气太热了,我又不适应这个身体。不过,你倒还真精神。”他说着,还是没有拭掉嘴角的口水。
      “有人给外公寄了东西来。”我朝他扬扬手里的包裹。
      “哦?有人给蜗牛寄了东西?是吃的吗?”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是个一尺来长的长方形匣子,外头包着层黑缎面绉绸的料子,拆开包袱,匣子上刻着一盏红色的行灯,灯上画着朵燃烧的火焰。匣盖是移动式的,我拉开一看,里头横放着一个卷轴。
      “这是什么?”
      青岚眼见大吃一顿的愿望落空,有些失望,他嘟哝着抽出那卷东西,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会儿,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大概是副画来着。”
      说着,他拉住卷轴的两端一抖,哗啦一声,卷轴就展了开来。
      青岚说的没错,这的确是副画。不过作画者的水准与青岚却是不可同日而语,这么说吧,如果说青岚的画是三岁儿童的信手涂鸦,那这副画就是作画大家的妙笔丹青。
      画上立着一个身着平安时代服装的青年,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他可算是绝顶英俊,眼角斜吊,鼻子高挺,脸部轮廓清晰,微笑中带着一种智者才有的纯真而飘渺的眼神。
      照说画人物最难处理的就是人物的表情,可是这副画却将画中人遗世独立的高傲气质表露得恰到好处,以至于让看画的人一见就心生仰慕,从而产生敬畏感。
      “这是谁?”青岚吊起眉眼问道。
      术士•••平安朝•••青年•••我直直地瞪着画发了会儿呆,猛醒过来。
      “安倍睛明!”我脱口而出。
      安倍睛明是活跃在公元七世纪,平安朝代最出名的阴阳师。据说他是‘狐之子’具有异能,他本人也将这种异能用在阴阳术中加以发扬光大,史书中记载他因准确预言鸟羽天皇的退位而名满天下,声名之盛就连当时与他齐名的芦屋道满也要逊色三分。说到平安朝的人物,又兼具术士和名人特征,让画家认为有作画价值的自然非他莫属。所以我才会认定画中的人是安倍睛明。
      “那是什么人?”
      “是个很有名的阴阳师。”
      青岚也可以算是个年轻的妖怪,难怪他会不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死对头。我暗暗想。
      “切!”青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着说:“我最讨厌这种人!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抓来吃掉!”
      “你吃不掉他的。”我一本正经地看着青岚说道:“书上说他的法力很是高强,就连妖狐这样高级的妖怪都要受他驱使呢。”
      对我的评论,青岚显露出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

      “啊,真是一副不错的画呢。”
      “是啊是啊,如果挂在客厅一定很合适。”
      晚饭时,母亲和外婆对那副画赞不绝口,一会儿说要把它挂到客厅里去辟邪,一会儿又说要邀请亲戚朋友来赏画。
      “这么名贵的画该不会是古董吧?到底是谁寄给你外公的呢?”母亲一面嘀咕一面仔细端详手里的画卷。
      “咦?这是什么?”她指着画问道。
      我凑上去一看,画的右下角并排盖着两个朱砂印章,上面是从未见过的字体,只可以辨认出大概是三个字的样子,下面则是用篆体字刻着的四个字——鸟山石燕。这个名字看上去有些眼熟,好象是某个画家的。
      “大概是画家的印章。”我说着,心里却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对头,可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我又说不出来。这种警告似的念头就象夏夜里划过天际的流星一闪即逝,一旦错过等我回过头再想用力把它找出来,却怎么都找不着了。
      塌塌米吸收了白天日光的热量,暖烘烘的。我在上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天气极热,我不得不打开门窗睡觉。淡淡的月光投在门前那块可以启闭的地板上,越过纸隔扇,可以看到院子里白天被太阳晒干的衣服串在晾衣绳上象个空壳子似的在夜风里摇来荡去,客厅里隐约传来吱吱嘎嘎的有人走动的声音。
      是母亲或者外婆半夜起来喝水吗?我想着,又翻了个身把身子从已经捂热的半边凉席转到还是凉爽的半边去。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断断续续地响了一阵,接着朝我房间移动过来。虽然闭着眼睛,我仍感到脸上微微一暗,那脚步声在我房门前停下了。
      这是干嘛?我略觉奇怪的半睁开眼,却不由得在下一秒倒抽了一口冷气。
      由于我是头朝门方向睡的,所以并不能直接看到门口,但是借着月色的投影可以看出那个影子既不是外婆也不是母亲,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站在门口那人除了穿着宽大的衣服外,还戴着顶高耸的帽子,整个身形十分高挑。
      那人伫立在那里一声不吭,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有任何举动的时候,一个声音轻轻响起,柔滑一如上等的丝绸。
      “睛明在这里吗?”
      他说完,然后又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屏息静气地僵卧在塌塌米上,刚才的燥热全化成了涔涔的冷汗。绝对不可以搭话,也不可以看他,我默念外公的教诲竭力坚持着。
      最初,我还强装出睡着的样子,可是到了后来我又困又乏,也就有些泄劲了,睡意越来越浓重的侵袭而来,我真的睡着了。
      一阵夜风吹打在我身上,我猛然惊醒,那个人不见了。空荡荡的门前银白色光带已变得狭长,月已西斜。
      连着几天夜夜如此,那不知是人是鬼的生物每天晚上都会站到我门前,照例问一句‘睛明在这里吗?’然后到天明便消失无踪。就算他是没有什么危害的妖怪,我也不禁有些吃不消了。照照镜子,只见眼睛下两个疲倦的黑圈,再不妥善解决此事,恐怕我就将成为历史上头一个因为缺乏睡眠而死的高中生。
      事情的起因还是在于那副画。
      我跑到父亲的书斋里把各种书翻了个底朝天,总算弄明白了作这副画的‘鸟山石燕’是何许人。鸟山石燕,本名佐野丰房,平安朝时狩野流绘师喜多川歌磨的弟子,以画鬼怪而出名。书上是这么记载的,我会觉得这个名字熟悉是因为我曾看过这本书。一个向来以描绘妖魔鬼怪而闻名的画家居然突发奇想地画了副人物画,而且画的还是最有名的阴阳师。这就难怪在看到印章时我会感到不安了。
      “那个跑来找睛明的又是什么人?”青岚把手拢在袖子里,一副遇事无所谓的态度。
      “八成是什么妖怪想要找他复仇吧。”
      “哦?”青岚把眉毛皱成八字发出啧啧的感叹,“你不是说那个安倍睛明是非常厉害的人吗?怎么还会有妖怪自找倒霉?”
      我一时语塞,索性把脸朝向窗外,说了句:“我怎么知道!”
      青岚依旧笑吟吟的:“那就干脆把他抓起来问问好了。”语气之轻松仿佛只是约我去钓鱼。

      夜里,青岚和我一起守在房里。到了半夜,那脚步声果然又朝我的房间走过来。这回有青岚在,我胆子壮了不少,可是当我看到那个人的容貌时,却忍不住半张着嘴‘啊’了一声。清冷的月光中显露出一张俊美的青年的脸,那张脸同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他象是也没有想到房里会有两个人,微微一怔。
      “你是什么人?”
      我本来以为他一定是安倍睛明,可是现在看来却又不大象。
      那人轻轻一笑,答非所问道:“睛明在这里吗?”
      “你说的是平安朝的那个安倍睛明吗?”
      “正是。”他颔首,银色的月光随着他的动作摇曳。
      “我本来以为你就是他,如果你不是,那我就不知道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
      “我叫玉藻前。”他青白的肌肤上掠过一丝微嘲,接着道:“是睛明的式神。”
      “你怎么会在这里?”青岚一直在旁边洗耳恭听着,这时他突然掀起疑团,问道:“既然你是那个阴阳师的式神,又怎会被关在画里?”
      被我误认为是安倍睛明的青年仿佛才注意到青岚的存在,他眼光转向青岚,盯住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微微扯动唇角道:“你不是人类。”
      “他是青岚,我的保镖。”
      “哦?”叫玉藻前的青年偏过头,黑如子夜的眼眸闪过一缕了然。“这么说,他是你的家臣了?”
      “他才不是我的主人,我只是奉命保护他而已。”青岚打断他的话,兴起了问罪之师。“有这个闲工夫关心别人,你还是先说说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画里吧!”
      黑暗中声音轻轻的笑。
      “好吧,那么就由我来讲一个故事好了。大概是在一千多年前,那时候我还只是一团生存在天地间的灵气••••••”
      玉藻前娓娓述说着,声音轻滑得如同牙梳拢过美人的三尺青丝。

      满树的樱花在春风中颤动着浅绯的娇弱花瓣,一阵风卷起枝头易谢的片片樱花吹在我身上,我浮在半空,笑看在我底下来来去去的无知人类。心情好的时候,我会化做一阵清风把那些赏樱的贵族小姐们的手帕什么的吹上半空,听她们发出做作的惊叫而哈哈大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刮起一阵猛烈的狂风,用那锋利的风刃割破人类的肌肤,然后慢慢品味那美妙的血腥滋味。
      我是无拘无束的风,没有人可以束缚住我。直到我遇到那个人。
      我和他相遇在清晨的樱树林。
      那日,树林中尚有几缕未散去的雾气,就在一株满树绯红的千重樱前,我见到了他。
      “你,愿意做我的式神么?”身着白色术士服装的清秀男子朝我伸出手。
      其实我看到过他很多次,他每次都是匆忙而又不失闲雅地穿过这片樱林,到那个什么人类的天皇的宫殿里去。可是直到他向我伸出手,我才晓得原来他看得到我。
      通常情况下,我会毫不客气的用行动来拒绝这种无礼要求,可是当我看到那双晶莹澄澈比人类最珍重的琥珀还要透明的眼睛时,我的心却象被什么重重扯了一下。
      我无条件地答应了那个人,并且附身在狐狸的身体里作为他的式神保护他。
      后来我知道,他叫安倍睛明。
      睛明给我起了一个名字——玉藻前。
      和睛明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人类社会的种种事物都让我感到新奇有趣,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跟他在一起呆得越久,我却觉得痛苦起来。我的心里仿佛有无法遏止的毒藤在蔓延生长,渐渐的我不能容忍他的眼睛看除我以外的人,不能容忍他的手去触碰除我以外的肌肤。
      有一天,当我看到睛明和一个贵族青年抱在一起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这种灼烧般的痛苦是什么——嫉妒。
      我听到睛明叫他博雅。
      妒火中烧的我化身绝色的美女,跑去迷惑当时的天皇。人类一如我想象的愚蠢,他轻易就听信我的谗言,治了那个叫博雅的青年的死罪。
      我觉得很畅快,可是这种畅快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我看到睛明搂着那个青年的尸体失声痛哭的时候,我茫然失措了。
      那夜,冷风呜咽了一宿,早晨树林里的樱花谢了满地。

      “我的故事讲完了。”玉藻前的声音如丝般停止,苍白的面容上浮出一抹黯然与失神。
      “那么•••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我轻声问。
      “后来?”他冷笑着,阴影将他脸上浮动的冷笑模糊成了氤氲,“后来他把我封进了那副画,我在里面一睡就是千年。”
      “那你好好的睡就是了,跑出来做什么!”青岚照例吊儿郎当地说,一副快睡着的表情。
      玉藻前脸色微变。
      “我要找他。”
      “安倍睛明已经死了。”我插嘴道。
      不止是死了,而且死了一千多年了。我心想。
      “我倒是忘记了人类这种低等生物的生命是多么短暂了,”玉藻前笑语,青白的肌肤上浮起一线诡异的优雅,“那就找个人来代替他承受我被困千年的怒气好了。”这么说着,他眼珠一转,停在我身上。
      “就你吧。”
      “什么?!”我愣神间,青岚已经把半个身子挡在了我前头。
      “我才不管你是多少年的妖怪,总之你要害律就得先过我这关!”青岚难得的很严肃。
      “妖怪和人是完全不同的生物,就算你不背叛人类,也难保人类不会嫌弃你。”玉藻前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一眼青岚,“既然如此,那我就明天再来取他的性命好了。”
      他悠悠地说完,如一缕轻烟般飘散了。
      “怎么办?”我扯扯青岚的衣袖。
      “这个嘛•••”青岚挠挠头,含糊其辞地说:“这个•••让我再想想•••”
      听这家伙糊里糊涂的回答,就可以知道连他心里也没底。死亡对妖怪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可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一旦死了就意味着生命结束了,不会再有什么复活的可能。我并非怕死,但是若有生存的机会,又怎么会有人巴巴的想要去死呢?
      “直说吧,你和那个妖怪谁比较厉害?”
      “大概不会差很多•••麻烦就麻烦在他是妖兽和式神的混合体•••说了你们人类也不会明白,我自己满明白的,可就是不太好说明•••”青岚颠来倒去的把那几个句子说了几遍,然后皱起八字眉瞅住我。
      “也就是说你打不过他,是吧?”我翻了翻白眼问。
      由于我不自觉地道破了真相,这样一来,青岚也就势非为捍卫他那妖怪的尊严而辩白一番不可了。
      “谁说我打不过他了,只是自古以来阴阳师就是我们妖怪的克星,式神身上都是有主人的咒语加护的,如果他只是单纯的妖兽我才不怕他,可要解决强有力的法师所下的咒符,我就没辙了。”
      我听不懂他说什么,只好含糊的说了一句:“这样乱七八糟的,我可弄不懂哇。”
      青岚叹口气,说道:“再说明白点,要是可以解除安倍睛明对他所下的保护咒语就成了。”
      “是那样吗?”我还是没弄明白,“那要怎么做?”
      “人类所下的咒符自然是要用人类的方法来解决。”
      青岚歪着头想了半天,忽然眯着眼睛笑着‘唔’了一声。他一把把我扯过去,嘴唇凑在我耳朵旁窃窃私语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律,这样••••••”

      我踏着梦幻般奇异的月光下的小路,进入杂木林。一轮满月孤零零的悬在靛蓝色的夜空中,今天是中元节,也是玉藻前约定要来取我性命的日子。林中充满令人窒息的沉闷,仿佛夜行动物正在屏息敛气地等待我的到来。
      “啧,青岚这家伙!出的什么馊主意嘛!”我一面暗骂青岚一面蹑手蹑脚地在小路上走着。如水的月光下,各种声音发出不可思议的回响。我的足音就象在海底行走的人的足音那样,引起了从截然相反的方向传来的瓮声瓮气的回响。身后时而响起低微而干涩的‘咔嚓’声。
      忽然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夜风,吹得树叶子簌簌做响。寒意突然没有预兆的侵袭了全身。刺骨的冷不断的爬上脊背,恐惧犹如丢入水中的石子,在本来平静无波的湖里引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在内心中不断的扩散开。
      我猛地向后看去。
      身后明明没有人,我却觉得好象有股冰冷的气息吹在我的脖子上,弄得我毛发根根倒立。
      “你在找什么?”
      黑暗里响起一声叹息般的声音。
      我抬头,不禁脸色大变,只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飘悬在前方的树梢,斜吊的眼梢隐带几分讥刺笑看着我。
      “在选择自己的葬身之处吗?”
      我拿出百米赛跑的劲头掉头就跑。
      横生的树枝抽打着我的脸,脚下是坑坑洼洼的地面,前面树木渐渐稀疏起来,月光直射在林间空地上,半圆状的空地上尽是大大小小的沙砾,只有一处在月色下呈现出与别不同的珠灰色,细看象是铺满了白色的细沙。
      我跌跌撞撞朝那里跑去。
      那缕白色的影子紧紧跟着我,我可以听到身后的树木在劲风中呻吟,随后被绞断,肩膀好象被他掀起的风刃割伤了,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臂滴滴答答地随着我的脚步滴到地上。
      “律,来这边!”
      早已守侯在沙地边的青岚一把拽住我,将我拖到沙地旁的林中。
      “好了好了,没事了!”他眯着眼睛安慰我,那样子怎么看都缺乏诚意。
      混蛋!什么叫没事了?我气冲冲地抬起胳膊,却在看清楚空地上的情形后彻底呆掉。
      啊?
      刚才那个纠缠不休的白色身影,此刻仿佛被禁锢在那片白色的沙地上一样,他在白沙围出的圈子里左冲右撞了一阵,然后放弃地停下。
      “你们做了什么!”玉藻前那水波不兴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羌怒的成分。
      青岚恶作剧般的笑了。
      “身为阴阳师的式神,灵缚咒你总听过吧?”
      “灵缚?”玉藻前沉吟着低头端详了一下地面,音调猛然拔高,“你们居然用灵能者的骨灰来做灵缚!”
      “嘿嘿,是啊,还有呢!”青岚得意洋洋地抬起右手,让著名阴阳师的式神看。“看!你栖身的画卷也在我手里哦。”
      “你这个没品的俗气妖怪!我要杀掉你!”
      玉藻前猛然朝我们冲过来,却在触到沙地的边缘时被重重弹了回去。怒不可遏的他开始破口大骂,先前的优雅荡然无存。
      “啧啧啧,”青岚皱着眉咂了几下嘴,转头看向我,“看到了吧,律,妖怪里还有比我更没人样的呢!所以以后你不要再批评我了。”说着他把手里的卷轴丢给我。
      “烧了它吧!”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卷,不由得一愣。
      画上赫然是一只九条尾巴的狐狸,由于作画者画得惟妙惟肖,所以此刻在晕白的月色下看来弥漫着不可捉摸的邪气,而右下角那个原先看不明白的印章,现在居然也可以看清楚了,那三个字是:玉藻前。
      我疑惑地看看青岚,他笑着解释道:“这就是那家伙的原形,他现在被你外公困住,已经不再是式神啦!”
      火舌舔噬着画卷一角,迅速蔓延到整个画面,结界里的玉藻前忽然发出痛楚的哀号。
      “睛明!我恨你!我要复仇!”那凄厉的哀号几乎撕破我的耳膜,惊得我心脏突突乱跳。
      月光直直穿透过玉藻前的身体,他的身躯好象成了透明的物体,随着火焰越烧越旺,他整个身体都变成了拖曳着鲜明璀璨流光的萤火虫,无数燃烧着的火星与黑蝴蝶似的纸灰翩翩起舞,最后化作淡淡的荧光升上天际。那微弱浅淡的光点,仿佛迷失方向的魂灵,在虚幻朦胧的夏日夜幕里彷徨。
      那光的轨迹久久的印在我的脑际,我不禁朝夜幕伸出手去,指尖却毫无所触。
      “青岚,你也•••恨我吗?”
      玉藻前最后的惨叫依然清晰地回响在我耳边,我并不觉得害怕,只感到隐隐的失落和感伤。
      青岚身体微微一震。
      “这你可就误会了。”见我朝他望去,他交叉抱着手臂笑道:“我的使命是保护你一辈子,而下这个命令的是蜗牛,我的主人是蜗牛,不是你。”说完,他瞅瞅我,又加了一句:“不过如果你的人生要是早点结束的话,那我也可以早点自由了。”
      “你别想偷懒!”我被他气得脸发白,刚一动却又牵到伤口,哎哟哟的叫唤起来。
      他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觉,就听到母亲正在厨房门口和警察交谈。
      “那么说,你们在睡梦中丝毫没有觉察到小偷进来,对吧?”
      “是的。”
      “都被偷了些什么?”
      “这个嘛•••有一副古画,”母亲好象难以启齿地停了停,接着说道:“还有我父亲的骨灰盒•••”
      听到这里,我赶紧心虚地拿毯子盖住头。
      “外公啊,请原谅你不孝的外孙律吧。”我双手合十,在被窝里头念念有词。
      居住在古画中的被爱的执念困住的鬼,这样的事情还是越少碰到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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