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城烟火(gl)》冉秋

21、牵手的代价（一）

　　烟逝一路跌跌撞撞的冲到特护病房，不算太长的头发在背后扬起。因为行动带起的风的原因维持着一个几乎固定的弧度，直到她冲到门口停下步才猛地一荡停歇下来，在肩上散落成不规则的一片。

　　趴在病房外从这里看去，隔着两层玻璃，只有一片纯净的白，婴儿般纯净的感觉。一片白茫茫中，有两个小小的人影依偎着睡在一起。因为还在观察期内的原因，还连着各种各样的导管。让烟逝来说，那感觉就像两个人被什么网状的茧包在中间，悬浮在空间里。

　　阳光从两层玻璃的菱角折射过去，满屋明明灭灭的光影，柔软的不可思议，让她莫名的鼻酸。

　　特护病房的门除了从里面打开，就只有有钥匙的医生护士可以进入。不知为何值班的医生没有在门口，也许是上厕所去了，病房外面竟然是空荡荡的。使劲的拍打着特护病房的门，烟逝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能被里面听见。虽然有两层玻璃隔音，但是无论如何总存着那样的希望。

　　拍打着门的时候眼泪流了下来，她们睡得那么安稳，好像一辈子都可以这样过下去一样，安安静静，没有任何烦恼也没有人来干扰他们的，那是属于她们的……两个人的世界。

　　秋秋和小雅，两个人都经历过那么多的分别，那么多的磨难，从逃避，到面对；从犹豫，到相信。两年间，拉拉这条路走得如何的艰难。被抛弃过，被伤害过，被误解过，好不容易决定要拉着彼此一起走，真的相信只要很努力就能够在一起时候，上天一定要在最幸福的时候开这样的玩笑吗？上帝啊，幸福是不是你手里的烟花，再灿烂的绽放都是一瞬、却让人一辈子苦苦的追逐这得不到的幻影……

　　你……太残忍。

　　无法想象再一次被自己的亲人伤害是什么样的心情，小雅知道宛阿姨打算用她来交换秋吗？砰砰的捶门声中流下来的眼泪又变成凉的，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几乎再看不清那边的样子。心里想的只是你们走吧走吧离开这里吧，去哪里都好，趁着你们还能笑着说我相信亲情相信友谊相信善良，趁着还能爱的时候----远远的离开。

　　时间一点一点无情流逝，烟逝几乎要绝望。

　　“有老鼠？”就在这当儿，一向睡得不甚安稳的冉秋被轻轻的声响惊起。

　　怔忪的睁了睁眼。枕着苑子睡，热乎乎的半边脸有点发红，她支起身来挠头发，睁开眼就看到烟逝扁扁的脸贴在玻璃墙上，还不清醒中吓得一激灵，猛力推了推雅苑，声音都结巴了，“苑子，鬼鬼鬼……” “哪里有？”雅苑猛地被她摇醒，向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也是一怔，然后哑然失笑，回身拍拍她安慰，“是烟烟，别怕。”

　　“啊，烟烟……”冉秋拍了拍心口，按下吓得砰砰乱跳的心，埋怨着走过去开门，她的手上没有导管行动比雅苑方便。“真是的，刚活过来被你吓死好亏的。”

　　“你们听着---”门一打开，烟逝立刻接话，根本不给她们插的机会：“你们两个现在快走……来不及了，仇尹今天很不正常，不但带了人还已经和叔叔阿姨动上了手，看来是不会善罢甘休，阿姨在拖着他们，但是最多也不过三四分钟……听我的，你们赶快走。现在就走！”

　　“仇尹？和爸爸妈妈动手？”雅苑脸色一变，条件反射的手往枕头边探……没有手机，为了保证仪器运转正常，所有可能干扰电子信号的无线发射仪器都是被禁止的。糟糕，她居然忘记——

　　“秋秋现在走，我去看看。”雅苑翻身起床，一边动作利落的拔输液管一边穿衣，被冉秋扑过来抓住。冉秋趴在床边一脸错愕：“现在要出去？你的观察期还没有过！”“不管了！就是白细胞降低起了几个红点，还不如过敏的时候多。”雅苑迅速的抓起一件外套反手给她披上，手一边系扣子一边很快的说道，“可能是仇尹……我放了他的鸽子。”她却不说那是他们约好去见家长的日子，秋秋知道了会内疚的。仇尹是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冉秋迷茫的点点头，顺从的伸开手让她套好衣服抱下床来。她还是习惯性的听雅苑的，既然说要她走，那一定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不是秋秋走……我和你说不清！你们都快点给我走！”烟逝急得差点抓狂，“是两个人，两个人你懂不懂？”为什么要留下来，你就一定要留下来，一定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妈妈用你来做交易的对象，一定要伤害到彻底，才算是做到了你想要的吗？！

　　雅苑一边快速的给冉秋扣外套的扣子，一边说道：“既然仇尹来要人，他要找的是我，为什么要伤害我妈妈……虽然她不承认但是毕竟她抚养我那么多年，我始终还是感激她的，我不能……丢下不管。”她淡淡的吁了口气，眼神看着不知道哪里，“既然他是冲我来的，我去，让他不要为难妈妈。”

　　“你——”烟逝还想解释，听听声音越来越近，一咬牙把她们全都从门里拉了出来，“你妈妈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不需要你担心！你们——”

　　听听声音越来越近，安全出口离特护病房并不是一段很近的距离。看管特护病房的医生都寻声跑过去看了，这时反倒没有人。不由分说的推开侧门：“你们这边来。”烟逝一个闪身把两人都拉进了特护病房附近的医用器材配送室。配送室里没有恒温空调，离开了温暖的空气，冉秋轻轻的打了个哆嗦。

　　“冷吗？”雅苑留心的看了她几眼，解下围巾给他轻轻的绕在颈上，按了按，低下头在她小巧唇上触了触，用小得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叮嘱，“秋秋听着，等下别出来知道吗。小尹不知道会不会迁怒你，在这里待一会，乖乖等我回来。我会回来。”听得声音渐渐靠近，烟逝也只能光着急，空有一肚子话不能说出来。“……嗯。”冉秋青涩的回她一个吻，闪开目光，“等你回来。”一句话说的无限怅惘，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留下来这么卑微的愿望，总是那么遥不可及。

　　“放心。”雅苑轻轻呵了一口气，直起身，不易察觉的反手藏起了一把手术刀，眼神里的光有点奇异，柔柔说道，“就算走了会回来的，我会找任何方法回来就像这一次一样。这次是我没有考虑周到，下次回来，我们一起走，像我们在梦境里约定好的，去看一千场烟火。离开这里，你怕吗？”

　　冉秋刚刚一张口，雅苑的手指轻轻点在她唇上：“嘘，乖，我出去了。”

　　她拉门的动作突然烟逝拦之不及,只抓到衣角扬起的一股风。门轻微的吱呀一声，然后关上。

　　转过拐角，仇尹停住。

　　雅苑静静的站在走廊的正中间，离开他五步远。窗外来的风微微的撩动发丝，透过走廊的玻璃，有淡黄色的阳光下漏，形成模糊的光柱。她不说话，仇尹也一时没有说话，原本就安静的的气氛更轻轻的往下沉了一些。

　　“喂，真的很漂亮……是个气质美女。”后面的人群里有人手肘捅了捅另外一个人，使着颜色悄悄地说。身后的人群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哄笑.宛夫人局促的望着别的地方,目光游移不定.

　　“小雅，我们回去吧。”仇尹向前走了一步，居然先开口，唇角带笑语调温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来接自己的热恋中的女朋友回家。本是情侣间平常调笑的口吻，但带着一群莫名其妙冷着脸的人，配合这样的语气说出口，对比之下反而越是让人毛骨悚然。

　　“不要为难我妈妈.”雅苑看了看站在他们那边的宛夫人,也是略笑笑，随后叹了口气,“尹,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不关妈妈的事,找我冲我来就好了,别为难她。”

　　“为难她?”仇尹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看了宛夫人一眼,“我哪有为难她?不过要说她没有关系就不对了,你说是不是，宛阿姨。”他那声宛阿姨叫得礼貌，完全是讥笑讽刺的意味。宛夫人脸上一红,讪讪然不说话.

　　雅苑有些察觉不对头,这气氛似乎有古怪,并不是她之前想的那样.但她仍然接下去说道:"小尹我们换地方谈好不好？先让妈妈离开这."她也有些奇怪，虽然宛夫人来了，却似乎并没有行动受限的表现。而且……M在哪儿？但是不管怎么，总归是先离开比较妥当。

　　咳咳两声,倒是宛夫人搭了话:"那个,小苑,小尹是来接你的。你去的话，他说不会为难秋秋……”她努力的想表现出一个安慰的笑，却不自觉的变成了苦笑，“我说，要不以后和秋还是不要见面了吧?我知道你很关心她，秋秋我们会好好照顾不要担心……"

　　声音毫无阻拦的传进隔间,烟逝咬牙切齿几乎要气到发抖,什么叫以后不要见面,什么叫你不要担心,如果小雅不回来,秋秋现在是不是还被你们那么丢着放着?你们去开会又是一两周的不回来，如果这也可以叫做不要担心,这也叫做可以不要回来……

　　冉秋也默默的听着,安静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察觉到烟逝搁在她肩膀上的手有点抖,她转头轻轻在掌沿咬了一口,小声的说道:“我明白。”

　　“妈妈你是……”渐渐的有些明了烟逝为何坚持让自己先离开,忍不住的轻轻的笑出声来，心里有个地方像被薄而轻巧的柳叶刀斜斜的划了一刀,伤口不大,先看见伤痕看见了血,然后才会感觉到疼,“妈妈是在做说客吗?……”

　　雅苑从来没有用这样飘忽的语气说过话,一直以来她不习惯置疑,也相信即使是被出卖,被背弃自己都可以笑着忽略然后说服自己那是因为不得已，之后安静的继续生活下去,继续走自己认为的道路,她..不习惯被动摇.即使是被赶出去,她也相信她们之间仍然有那分牵挂在,因为……我是一直那么那么的在乎你,所以我以为，你也应该是那样的.

　　“一场交易?”雅苑笑了出来,“很划算的…妈妈,你真的是很好的商人.”手指在身后扣拢，手术刀的边缘很锋利，指尖磨蹭着，然后她撩了撩头发，把那把手术刀随意丢弃在了一边.当的金属落地声,像打在每个人心上.薄而脆,而伤人.不需要了，她随手捞了手术刀在手上,只是怕动起手来妈妈要吃亏,既然妈妈没有被为难……那我拿着它,还有什么意义呢。

　　笑了笑，她不再顾及宛夫人的想法，只看着仇尹，声音不大但坚决的说道：“我想留下，告诉我我留下的代价。”

　　“代价……”仇尹露齿一笑，语调温柔的截住她的话，“我怎么舍得你付什么代价？既然你想留下，我当然会给你自由的。”

　　“老大！”立刻有几人低低的脱口惊呼，口气充满埋怨。

　　“……”雅苑的心里泛起一阵诧异，仇尹从来不是这样好说话的人，断然是另有想法。

　　“不过那有点可惜啊，我会对你很好的，怎么样？回去吧？”仇尹继续轻言细语，“承诺不再从我身边逃走，按我说的去做，我也可以原谅你。”

　　“不……”雅苑心里微微的一软，替仇尹感到些许凄凉，“回不去了，你也无法骗自己的，是不是？骗得了所有的人，就只有自己骗不过去……”她略低下头，就有微卷的发丝在眼前飘动，“小尹，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最不喜欢听人说对不起，但是我还是要说，因为我除了对不起之外，什么都给不起。”

　　“这个对不起去和我家长、同学和兄弟去说好不好？”仇尹的笑容渐渐浮起一层凉意，继续柔声细语着，语气却变得怨毒起来，“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只要道歉到他们满意就可以了，然后我给你自由。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不是？”

　　“是啊，道个歉就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宛夫人在一边帮腔着。她心里也不好受，但是两害相衡取其轻，她努力的说服自己做的是对的。

　　心里一点点的往下沉，沉到不知道什么样深深的地方去。不管仇尹要求什么东西，只要她有的她都可以给，就算是借也要借到，可是仇尹什么都不要。

　　----他要她回去，他只要她回去，而且这回去的理由还堂而皇之。

　　----所有的人都觉得她应该回去。但是回去后，他恐怕再也不会给她机会离开。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