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吒二三事》月影儿

9、第 9 章 他的太阳（4）（5）

　　Part 4

　　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二人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在一家成衣店前停下。

　　与外面的混乱嘈杂不同，这家店铺虽然狭小，却干净整洁，老旧的水壶在火盆上咕咕冒着热气，显得既暖和又温馨。

　　杨戬之所以选择这里，一是不想引人注意，二是没钱，逛不起大商铺。

　　店主是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太太，她放下针线，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笑眯眯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

　　一进门，哪吒便迫不及待脱下兜帽，用手扇风。对他而言，狭小的屋子实在太热，令他有些透不过气。

　　看到少年清秀的脸庞，老人着实一愣，笑道：“好漂亮的孩子。”

　　得知他们的来意，老太太扶着眼镜看了一圈，给哪吒挑了一件棉质长袍。

　　冬天即将来临，没有御寒的衣物，任谁都不好受。

　　待哪吒换好新衣，老太太拉着他的手又是一通夸赞。合格的商贩总是嘴甜如蜜，哄人心甘情愿掏钱。

　　哪吒从未穿过这样柔软熨帖的衣裳，他扯扯衣袖，撩撩衣摆，在镜子面前左看右看。然而问过价钱后，杨戬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有点贵。”

　　接下来的一幕令杨戬差点吐血，哪吒居然抓住衣裳的下摆用力一撕，硬是把遮住脚踝的长袍撕成了露出大腿的短裙。

　　“太热了，而且不方便。”哪吒一边活动手脚，一边认真的解释。

　　“真是个充满活力的孩子。”老太太由衷赞叹，“我儿子也像你一样，不畏严寒，大冬天都敢下河摸鱼。”

　　事已至此，不买也得买了。在老太太如沐春风的注视下，杨戬摸出钱袋，将为数不多的钱币一枚枚按到桌上，而后用手撑着桌沿，尽力维持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

　　尽管他现在是个身分无分文的穷光蛋。

　　老太太开心的收起钱币，给他们沏来两杯热茶，并一小碟烙饼。

　　“这是免费赠送的，已经很久没人光顾我这小店了。”

　　或许是一个人太过寂寞，老人开始喋喋不休讲述自己的故事。

　　她说她有一个儿子，几年前奔赴前线抗击魔军，一直没有回来。这间屋子是当权者给她的奖励，借以表彰她培养了一位英勇忠诚的战士。

　　她每天做些针线活糊口度日，然而她做的衣裳款式老土，跟不上潮流，所以生意一直不好。

　　“幸好有您这样一位慷慨的客人，不然我可就要为过冬的米油发愁了。”老太太如是说。

　　杨戬抽动嘴角，没有接话。与过冬的食物相比，他更应该为明天吃什么发愁。

　　“这个还要吗？”哪吒很没眼色的递来一块布，那是他撕衣裳的成果。

　　杨戬忽然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老太太笑眯眯接过哪吒手中的布料：“我这里还有一些碎布，刚好给你做件斗篷，下雪时可以御寒。”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不收钱。”

　　杨戬立刻垮下肩膀，全身放松。

　　多赚一件衣裳和一顿茶点，还是挺划算的。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夜幕降临，屋外传来几声炮响，紧接着是潮水般的欢呼声。

　　“狂欢夜开始了。”老太太收好针脚，咬断棉线，而后背靠椅子，抬头看向窗外，“真是让人怀念啊……”

　　离开前，老人对杨戬说道：“年轻人，可不可以请你们帮个忙？如果你们在旅行的途中碰到我的儿子，请转告他，妈妈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担心，还有，妈妈在家里等他，等他凯旋归来。”

　　尽管知道委托难以完成，杨戬还是略略欠身，礼节性的回答：“好。”

　　与其让老人在痛苦中煎熬，不如让他在希望中等待，等待死亡后的团聚。

　　Part 5

　　夜晚的城市热闹非凡，人们换上喜庆的衣裳，在大街小巷尽情歌舞，中央广场处更是人山人海，将一方舞台围得水泄不通。

　　狂欢的方式每年都变，今年更是别出心裁。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少年们用斑斓的色彩涂满全身，扮成魔物招摇过市，吓唬路人，然后在大伙的哄笑声中，被另一群手持棍棒的“猎魔人”追逐驱赶，仓皇逃窜。

　　他们年纪还小，不能像大人那样拿起武器保护家园，唯有用这种滑稽的方式演绎着自己的英雄梦。

　　这样也好，至少可以让哪吒显得没那么另类。

　　尽管杨戬千叮咛万嘱咐，少年还是摆脱了他的视线，钻进人群。

　　杨戬找到哪吒时，他正站在河堤上看烟火。绚烂的花火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也照亮了少年略带稚气的脸。

　　“好漂亮！”哪吒抬起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天空，拥抱那转瞬即逝的繁华。

　　杨戬站在少年身边，与他一起仰望星空。

　　兴周伐纣不是一场游戏。在九尾狐的魅惑下，商王向太古魔种献祭了身体，变成不死不灭的怪物，而那个繁华雄伟的朝歌，也沦为魔物的巢穴，成为一座死城。

　　少年所选的路，注定伴随着无情的杀戮与死亡，唯有记住现在的美好，才能面对未来的残酷。

　　下雪了，起初只是细碎的雪粉，随后是大片大片的雪花。杨戬展开披风，替哪吒遮挡风雪。

　　二人并肩走下河堤，沿着小路默默前行。

　　“接下来去哪？”哪吒问。

　　杨戬先是一怔，旋即苦笑。错过了出城时间，他们只能留宿城中。

　　住店是不可能住店的，大店住不起，小店又多酒鬼和暗娼，看来只能找个避风的角落将就一晚了。

　　然而那些地方挤满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们用贪婪的目光撕咬着入侵者，像一群饿极的野狼。

　　直到杨戬亮出兵刃一角，他们才缩回暗处，变得萎靡不振。

　　这种地方，杨戬一刻也呆不下去。

　　僻静的小巷里，一个酒鬼踉跄走来，看似不经意的擦肩而过，扯下了遮住哪吒面容的披风。

　　诧异的目光在少年脸上停留片刻，那人忽然笑道：“好漂亮的印记，这是你养的宠物？”见杨戬不答，又追问：“你这宠物多少钱？我买了。”

　　杨戬皱眉。看样子，这家伙把他当成训魔师了。

　　“宠物”是被驯服的魔物，而训魔师，则是宠物的调教者。

　　随着炼金术的发展，钢铁城市有效抵御了魔物的入侵，机械枪支更是取代刀剑，成为猎杀魔物的利器。

　　在这个极度危险的世界站稳脚跟后，权贵们开始花天酒地，纵情享乐。

　　然而普通的娱乐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他们想要一种更大的刺激，让人尖叫颤栗，欲罢不能的刺激。

　　变态的需求催生了一种职业：训魔师。

　　征服敌人，让他们匍匐脚下，供我驱使。这是训魔师的座右铭。

　　他们雇佣猎魔人抓捕魔物，然后拔去爪牙，打断筋骨，训练成温顺听话的宠物，高价卖给当权者，让那些早已丧失斗志的贵族重温征服的乐趣。

　　一只训练有素的宠物可以卖到不菲的价格，如少年这般漂亮的人形宠物更是大受追捧，重金难求。

　　其实以杨戬的身手，他本可以当一个猎魔人，与训魔师合作，大发横财，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

　　用剥夺尊严的方式羞辱敌人，讨好权贵，这与城外掠食血肉的魔物有什么区别？不，比魔物更卑鄙，令人作呕！

　　无理的要求激起了哪吒的怒意，他拽紧拳头，暗暗磨牙，要不是杨戬抓住他的胳膊，以眼神示意他保持冷静，他早就冲上去将那人痛扁一顿了。

　　“我给你一百金，两百金，不，五百金，怎么样？”那人跟在后面不厌其烦的加价，见杨戬不理，又一咬牙道：“一千金，这是黑市里最高的价格了。”

　　“滚！”杨戬眼刀一扫，杀气四溢。

　　这家伙虽然酒气冲天，却目光锐利，体格强健，一看就是个身经百战的猎魔人。猎魔人背后是相互勾连的各方势力，在城市中与这样的人发生冲突，必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不到迫不得已，杨戬不愿出手。

　　还好那人并未纠缠，而是举手做投降状，笑嘻嘻向后退去：“别生气，我滚，马上就滚。”

　　直至那人消失不见，杨戬这才松了口气。

　　哪吒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不打？”

　　杨戬道：“时机未到。”

　　哪吒歪了歪头，做思考状： “那个人想买你养的宠物，是哮天犬吗？”

　　杨戬：“……”

　　不，他想买的是你。男人在心里想着，嘴上却说：“哮天是伙伴，不是宠物。”

　　哪吒又问：“那，宠物是什么？”

　　“是屈辱。”杨戬扶住他的肩膀，神色凝重，“你要记住，宁可战斗到死，也不能当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