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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池面冰初解(下) ...

  •   苏湛和宁岚辞别楼毓是第二日的事,两人不带一个侍从,把承璟托付给了澹台净。用苏湛的话说,那就是绝对不能把承璟交给楼毓。楼毓颇有些哭笑不得,直敲着宁岚的额头说她忘恩负义,却被苏湛一手打开,一贯潇洒的楼毓抱着手站在一边,表情很是委屈。
      澹台净说:“昀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再清楚不过,要说服那些长老答应借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是她这个城主同意,只要三大长老有一个否定,这件事就绝对完成不了。这是规矩,是让他们自己也深深无力而不可僭越的门槛。
      苏湛牵了宁岚的手,腰里别着丰城,依旧是容色淡淡,道:“我知道。”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澹台净手中的步光上,放轻了语调,“小净,你自己当心。”
      一向冷清静默的澹台净此时却也乖顺地颔首答应。
      苏湛眉间豁然开朗,回首向宁岚道:“我们走吧。”
      宁岚浅浅一笑:“好。”
      两人翻身上马,与楼毓、澹台净挥手告别后,才打了马鞭往西北方向而去。
      楼毓回身之时,看到城门下的澹台净一直目视着苏湛离去的方向,脸上隐约有一种极淡的担忧。
      “怎么,不舍得?”楼毓取笑道。
      澹台净扫他一眼,慢慢道:“没有。”她只是因为苏湛这一次的离开,让她有莫名的不安,那种好像是放手一切而去的姿态,是她非常陌生的,在她的记忆里,苏湛很少做这样没有把握的事,可是这一次,即使前路艰险,他还是走得义无反顾。
      她最后一次抬眼望着已经远去的奔马,已经满地卷起的烟尘,收起眉眼里的情绪,再看楼毓的时候,眼里已是平日里的清醒冷静。
      “回城。”澹台净的声线低沉且清冷,“八殿下还有事与你相谈。”
      楼毓挑了挑眉,带着一脸笑容走在她身后,而瞳孔里,深沉得可怕。

      离开洛淼后,最近的一个城镇是当年沦落的千辞,距离洛淼有两至三日的路程。从澹台净从连昌带回来的消息,谢家目前只是初具对西北的觊觎,但对连昌以及连昌四周城池的控制就已让谢家焦头烂额,虽然有心,却暂时无力出兵西北。
      “小净进宫见了瑶衣。”苏湛与宁岚分骑两马,太阳还未下山,但今日决计到不了千辞,故而他也索性放慢了速度,细细与宁岚解说这一次的景况。
      “瑶衣?”宁岚再度听到了一个带有衣字的名字,微诧道,“夜衣、梅衣,她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苏湛道:“那是十二衣。由十二名女子组成,历来为郁家密卫,以衣镯为记,由昀城教导,却不归昀城管辖。你手上那个,就是夜衣的衣镯。”
      “原来这个叫做衣镯。”宁岚抬起手腕看着那镯,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个个都讳莫如深,原是虚惊一场。”
      “对你来说意义不同。”苏湛张手给她,宁岚一握,却被他笑道,“我是让你看我手上的指环。”
      宁岚微赧,向他眨了眨眼,才看向苏湛的手,一时脱口道:“这是和我以前一样的指环。”
      “这是统御十二衣的信物,本是一双,应戴左右手。”苏湛顿了一顿,“你只得了一只,还有一只在我这里,只有得到了十二衣的认可,我才能把剩下这只给你。”
      宁岚有些怔,颔首之后才惊道:“可我的那只早被谢绎拿走了。”
      苏湛沉吟片刻,道:“无妨,物是死的,心是活的,只要能得到十二衣的认可,比什么都重要。”
      宁岚抿唇,有些失落道:“我是不是一个都没能得到认可。”
      苏湛见她双颊鼓成了包子脸,一脸的不甘心,不由唇角微弯,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慢慢来。”
      “那就继续说瑶衣的事。”宁岚反手握他的手,微微带着笑,收起了原本的失落,重展笑颜。
      “小净身为昀城城主,去了连昌自然第一个过问的就是从她手底下培养出来的瑶衣。瑶衣说,西北的事,在宫里很少被提起,但她去查找过宫内藏书阁的记录,只有两个人翻过西北的资料。”苏湛的容色有些凝重,一字一顿道,“一个是谢绎,另一个是郁重遥。”
      “五哥?”宁岚蓦然失声,郁重遥当年的叛国叛家,已成为了郁家的耻辱,他的存在在郁家几乎早已被抹杀,此刻却突如其来地浮出水面,让人猝不及防。
      如果说只是谢绎动了西北的心思,宁岚完全不会惊诧,谢绎绝对有那个能力把势力伸进西北。可是郁重遥本身在谢家之内就是个尴尬,两边不讨好,声名狼藉,他为何又会去关注西北?
      郁重遥过去也很宠宁岚,时常会带些宫外的小玩意逗宁岚玩儿,虽不似重华那般亲近,却也深得宁岚敬重和喜爱。
      一念至此,心情轻快的少女一瞬黯然下来。无论是郁重遥还是谢绎,也无论经过多少时间,他们所给予她的背叛还是留下了太多的阴影。
      “我只盼五哥的心思,不会打到郁家上来。”宁岚撑起精神,有些恹恹地说着。
      苏湛垂眼,目光落在手上已经快好的旧伤上,眼里慢慢凝起了锋冷之意,手上格外温热,好像血脉在刹那奔腾翻滚一般。他不担心郁重遥,他担心的是谢绎。澹台净从连昌一路南下,明察暗访,见到苏湛只说了四个字“深不可测”。那种深沉得可怕的心思,无一疏漏的布置,使得谢绎在短短三年之内,早已僭越了一个皇子身份应有的本分,势力名望横贯大江南北,手下更不乏谢聿这样的高手。如果谢绎真的志在西北,那么无论谢家现在对西北态度如何,只要他想,就能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做到。这才是真正可怕之处,郁家要顾忌百姓的性命、自身的地位,不敢放手去战,可是谢绎不屑于这些,谢家的名誉地位,百姓的生命安全,他从未放在心上。也就是说,真正拼死一搏的话,谢绎绝对处在上风。
      但是不得不承认,与谢绎斗智,会有一种畅快淋漓之感。
      对苏湛来说,他期盼与谢绎最后的对决,却也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临。

      傍晚时分,他们才途经过一座破庙,苏湛打算今夜就在这里过一宿,待天明后再赶路,宁岚瞧了一眼那庙,犹豫半晌,还是同意了苏湛的建议。毕竟,苏湛身上大伤方愈,过度的疲劳只会让伤势好得越来越慢。
      两人在庙外拴了马,苏湛从包袱里拿了两张皮毯,一进庙,就见宁岚早已拾好了落叶枯柴堆在地上,只等点火了。
      宁岚向他一伸手:“打火石。”她笑意盈盈,很是自得。
      苏湛递给她后,一直看她点完火后才转身安心地铺毯子,宁岚拉住他的衣袖,眼神亮闪闪的,像是等待表扬的孩子,巴巴地望着他。
      “子欺教的?”苏湛给她系好披风御寒,才坐下在她身边。
      宁岚得意的表情沉下去:“恩,不过,我也学得很快啊。”
      “是,你学什么都快。”苏湛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如愿以偿地看到宁岚脸上的飞红。
      火堆劈里啪啦地烧着,宁岚挽着苏湛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无比安心和满足地道:“如果不是因为郁家天下,我真希望就这么走下去。”
      就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走到哪里是哪里,随遇而安。
      那是她最向往的生活,平凡自由,快意江湖,而不是沉浸在战争的腥风血雨里。
      “会有这一天的。”苏湛轻声回答,看到怀里少女安静乖巧地靠着自己,眼里的快乐单纯明亮,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在宫里的日子。宁岚的心愿一直很容易满足,她要的不多,却因为她的出身而变得难以实现、弥足珍贵。
      话音一落,苏湛神色陡变,手上一环宁岚的腰,眨眼之间,衣袂已然破空而出,两人落在了佛龛之前。
      宁岚一回首,却见方才坐着的地方已是明晃晃的一把匕首。
      苏湛低声在她耳侧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宁岚微微一笑:“可以。”她手腕一转,蓝盈盈的镯刀刹那而出。
      苏湛松开抱住宁岚的手,拇指在剑柄上一挑,丰城剑出鞘,握在手上。
      剑光一闪,苏湛推开宁岚,反手挡下从背后袭来的剑锋。
      那是一个戴着小丑面具的人,用力将剑往下一压,嘶哑的声音带着冷笑:“不错么?”
      苏湛目光一抬,丰城剑剑花一挽,如游龙般自下而上直蹿过去,面具人身影一飘,立在苏湛对面,抬手摸了摸下颚,指缝里渗下一溜儿血珠。
      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苏湛欺身而上,剑锋与剑锋相撞,宁岚看得眼花缭乱,却几乎连两人的身影都看不清。
      耳边忽然传来了轻微的笑声,却让宁岚瞬间毛骨悚然,寒气从背脊一寸寸的升起,笑声越发的飘忽响亮。
      一闭眼,宁岚静下心,定了片刻,然后张手向右后方一划。
      即使没有看到人影,她却听到了衣料被划破的声音,收回手,镯刀上赫然挂着一小缕黑色的麻布。
      “嘻嘻”那笑声宛如童声,一直回荡在她耳边,宁岚环顾左右后退到火堆旁,抓起一根点燃的树枝放在身前,冷下声音喝道:“出来。”
      “呀,你不担心你的小情郎么?”形同鬼魅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那人就在她身侧轻轻呼吸。
      宁岚慢慢偏首过去,一瞬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那是一个骷髅,森森的白骨,空洞洞的眼睛,而这骷髅就这么突如其来地贴在了她的脸颊上,冰凉的感觉让她产生了强烈的恶心和恐惧之感。
      胃里仿佛有什么在翻腾,宁岚抖着手一咬牙把手里的燃火的树枝直往骷髅上打了下去。
      骷髅滚在地上,露出身后又一张面具,那是京剧里的老生,正气凛然的表情此刻却无端诡异起来。
      宁岚一扬手,那人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笑道:“你以为第二次还会有用吗?”
      那人一偏首,示意她去看苏湛。那里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宁岚只能看到苏湛白色的衣袂飞扬又落下,两面剑光编织得细密,几乎分辨不出那一柄才是丰城。即使是在火堆边,宁岚也能感受到森寒的剑气四散开来,笼罩了一身。
      苏湛的身姿很轻,落地亦无声,丰城虽无步光轻盈,但对于身为男子的苏湛来说,用起来也毫不费力。
      手上的丰城因为饮血而分外兴奋,舞动之间,龙吟长啸,一起一落之间,丝毫不拖泥带水。
      或近身相搏,或剑气相拼,苏湛几乎没有用任何剑法,只是极单纯的刺出收回,旋身碎步。
      又是“铛”地一声剑锋交接,没有刚才地后退,苏湛刹那点足跃上,丰城在手上一转,闪电般从面具人头顶削了过去。
      冰冷的剑气铺天盖地而下,面具人的剑被苏湛踏在脚下,只得伸手抓住丰城的剑锋僵持着。
      手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下,面具上的小丑笑得分外滑稽,身体倏地僵直起来,他的两只手都已被遏制住,可是苏湛用的却是一足一手,他还有另一只手是空着的!
      一个手刀横劈下去,落在面具人的颈上,面具人一个踉跄,剑身不稳地往地上一支。
      苏湛翻身落回地面,剑尖向前一送,抵在面具人的喉咙口。
      白色的宽袖翻卷,苏湛此时的脸色已不能用森冷来形容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人,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着:“你是昀城之人。”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宁岚惊住,她原本只以为来的两人定是谢家派来的,未曾想到竟是昀城之人。
      趁宁岚一分神,戴着老生面具的黑衣人伸手如鹰爪一样扼住她的喉咙,面对着苏湛道:“苏公子,请放人。”
      苏湛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却将他看得从骨子发冷,那种不带温度的眼神,杀气深藏,竟恍惚让人觉得带着血色。
      宁岚忽然抬手,用力抓着黑衣的手臂,慢慢收紧。
      “怎么?你还有力气么?”那人偏首轻蔑道,加重了扣着宁岚脖子的力道。
      垂下眼帘,宁岚抬腿一脚踢在他膝盖上,那人顺势一矮身,将宁岚亦往下一拖,宁岚顿觉肺里的空气都好像一刹那被抽空了,火燎一样地难受。
      另一手却始终不动声色地积蓄着力量,猛地往黑衣人头上狠狠敲去,黑衣人一吃痛,松开抓着她的手,宁岚用手一撑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手腕微微一动,黑衣人再抬头之际,宁岚已把镯刀横在了他的面前。
      重重喘着气的少女灿然一笑:“你小看我了呢。”
      曾经因为软弱而只能等待别人来救援的少女一瞬间傲然昂首,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瞳孔里映射出那张诡异的面具,显得平静而冷凝。
      这一刻,宁岚从未有过地感谢楼毓,在一日又一日的训练里,教会了她实战的本领。
      “我不管你是昀城还是谢家派来的,但是请你记住。”宁岚深吸一口气,霍然一笑,“你们休想再触碰我的底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池面冰初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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