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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少年·一 ...


  •   忘了是哪一年的夏夜。
      暴雨如注。
      白衣负剑的漂亮青年任由暴雨淋打,一步一步走向山巅。

      仙盟驻地,天门之巅。
      弟子瞧见来人,礼貌迎上前,“敢问何方仙家?”
      沈疑之垂眸,轻声道:“劳驾,我找谢问。”

      不多时,已是仙盟盟主的谢问撑伞走来。他看见夜雨中的旧日同窗,明显愣住了,下意识唤出来人的名字:“沈疑之……”之后却是沉默。

      沈疑之隔着雨幕看向他,雨水砸在他漂亮的眉眼、鼻梁,最终又汇聚在下颌落下。接着青年拔剑一指,平静道:“谢问,我来杀你。”

      天空惊雷,山巅一白。
      转瞬短兵相接。剑刃银光,映出沈疑之眼底的决然。

      谢问:“沈疑之,你非要求死?”
      沈疑之轻轻笑了,“不是,谢问,我只是想你死。”

      为此,沈疑之压上了自己的命。若不能求得此心安宁,那就和谢问玉石俱焚。

      谢问眉头微蹙,深邃眼眸中,映出沈疑之伶仃的身影。这个漂亮至极、却又高傲的青年,曾长久地追在他的身后,以超越他为目标,但总是失败。谢问说不清自己对这个手下败将的情感,但事实上,他始终觉得,自己从未有一次,真正胜过沈疑之。

      一如今日,望向青年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谢问黯然想,这场百年之战,输的,终究是自己。只是沈疑之永远不会知道,他赢在哪儿。

      不知过去多久,当法阵收束,万千剑气穿透谢问灵丹,困住沈疑之百年的心魔,终于消散。

      沈疑之看着内丹已碎的谢问,重重舒了口气,唇角微微扬起,“谢问,是我赢了。”

      谢问看着身前色若春华的青年,也笑了下,手缓缓抬起,未及触碰又放下,最终化作轻而又轻的一声叹息。

      沈疑之,我其实……
      算了。
      沈疑之哪里懂这些。

      多年以后,又一个寒冷彻骨的夏日。彼时天裂,天冻天月,六月飞雪,无数生灵死在这场浩劫。身为仙盟盟主的沈疑之一力当先,为补天力竭,命数将尽。

      咽气前一秒,他忽然就想起了早已遗忘的死对头谢问,和谢问死前那个意味不明的笑。

      沈疑之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却想不明白那笑到底有什么含义。

      觉得他以阵法杀他,胜之不武吗?
      ——那到了阴曹地府,再打一场!

      随着生命流逝,生前一切,走马灯般重现。
      百年间沈疑之平内乱,削世家,定九州,可这些丰功伟绩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此刻脑中回响的,竟仍是那句:
      “谢问,胜;沈疑之,败——!”

      ***

      “当——!”

      洪钟巨响,将沈疑之从蒙昧混沌之中唤醒。

      正是清晨,山间晨雾未散,天地呈现蟹壳青。屋内光线昏暗,简朴的四方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烛灯。

      沈疑之睁眼坐起,昏黄烛灯照耀下,入眼竟是一段裸露的背脊。背脊主人宽肩窄腰,后背的肌肉练得十分漂亮,行动间,脊骨的弧度与肩胛骨还若隐若现,健硕而不失匀称。

      沈疑之微怔。等赤着上身的人转身,露出那张略显青涩又让他熟悉至极的脸,他几乎失声。

      “谢问!”

      青年垂眸,锋利的眉一蹙,不耐地扫他一眼。那一眼中蕴含的厌烦与轻蔑,瞬间让沈疑之应激。

      这个人,就算是死了,依然那么讨人厌。

      沈疑之沉下脸,漂亮的桃花眼仿佛淬了冰,冷冷盯着青年。

      谢问不知他一大早起来又发什么疯,轻嗤一声,迅速穿上一件陈旧的玄色单衣,拿上剑与床头的书简,转身走了。

      沈疑之眯眼,望着谢问的背影,手撑着身下柔软的被单,一时有些茫然。

      他不是死了吗?这是……阴曹地府?

      “兄弟!”

      另一青年粗犷而豪放的呼唤打断沈疑之的思绪。

      沈疑之循声望去,一身腱子肉的风萧瑟裹着单衣冲进宿舍,将素色校服丢他后,一面穿靴,一面催促:“快,刚下的通知,今天的御剑课和文史课换了。那山头离咱们宿舍远,咱们得赶紧了。”

      文史课?

      沈疑之看着熟悉的仙宫宿舍,又看着亡故多年的少时好友,一时恍惚,不知今夕何夕,梦耶?非梦耶?

      “兄弟?怎么不动?快啊!”今日的课是仙宫老学究执教,去晚了必然受罚。

      风萧瑟见沈疑之不动,直接上手,把他拔出了被窝。

      “走!”

      二人匆匆赶到学堂,教室内已经坐满了学生。见沈疑之到来,不少人的视线都凝在了他的身上。

      沈疑之略一蹙眉,那些视线又像是碰到火星的飞蛾,一下弹开了。

      “让让,让让。”

      风萧瑟拉着沈疑之,径直走到第一排的空位坐下。

      坐下瞬间,教室内响起一阵轻微的吸气声。

      沈疑之不明就里,刚转头,就瞧见了旁边坐得端端正正的谢问。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对付,就好像棋盘之上将相不和,王不见王。

      风萧瑟瞧见这场面,反应比沈疑之大,当即拍桌怒喝:“林三生!”

      二排落座的林三生赶紧上前,唯唯诺诺看着风萧瑟。

      风萧瑟斜睨着谢问,嫌弃道:“让你占个位置,你给我占哪儿来了?第一排就算了,怎么还和这个二椅子挨着?”

      听见“二椅子”这词儿,端正坐着的谢问倏然扭头,冷不丁扫了风萧瑟一眼。

      风萧瑟一惊,忙躲到沈疑之身后,并威胁谢问:“夫子马上就到了,你敢动手?”

      谢问看着几乎抱着沈疑之的风萧瑟,又看看心不在焉的沈疑之,压下心底那点厌烦,收回视线,低头从行囊中拿出课本,整整齐齐摆放在书桌上。

      沈疑之思绪还不稳,脑中震荡的钟般嗡嗡作响,此刻盯着谢问拿出的蓝色的书皮,瞧见了“天宝十八年制”的字样。

      天宝十八年……

      那不是两百年多年前?

      那年他才十八,家世、天赋皆是上佳,刚在上届扶摇大会以下克上、夺得榜首,正是春风得意,不可一世的时候。

      可惜好景不长,是年春末,他就在不可不胜的扶摇大会上,输给了散修出身、名不见经传的谢问。

      彼时仙盟还是天月宫的明尊执政,明尊昏聩无能,沉溺双修,修仙界法度败坏,世人皆以豪族为尊。

      散修出身的谢问进入乘云仙宫,因为出身遭受不少耻笑。但不久,谢问就展露出世所罕见的天赋,修行速度一骑绝尘,更是在乘云仙宫四年一度的扶摇大会上,击败了上届榜首沈疑之。

      沈疑之出身名门,三岁炼气,七岁筑基,十八已至筑基巅峰,距离结丹一步之遥,向来被人夸人中龙凤,堪配天才之名。

      而散修出身的谢问,毫无家族助力,竟轻而易举地打败了沈疑之。

      一时间,谢问声名鹊起。

      才展露头角的沈疑之,就这样成为谢问的垫脚石,此后百年,未胜谢问一次。

      直至靖世十年,天门之巅论剑,沈疑之于擂台之上阵杀已当上仙盟盟主的谢问,方才摆脱万年老二的帽子,开启自己长达百年的独霸之路。

      倥偬百年,他补天身死,如今,怎么又是天宝十八年?

      沈疑之抬手卜算,看着“天行有常”的批语,一时窥不见真谛,只隐约意识到,他好似……

      又活回来了。

      “这……我先来的,谢问非要坐这里,我……也没办法。没其他位置了。”林三声办砸事情,颇为惶恐,还在向风萧瑟解释。

      风萧瑟明摆着要让谢问难堪,不依不饶,言辞间将谢问出入南风馆绿漪阁的事情,搬出来讲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把谢问的性取向做成大字报,贴满仙宫的每个角落。

      林三生惹不起风萧瑟,也不想开罪谢问,夹在中间实在难受,无奈之下,只得把难题抛给沈疑之。

      “疑之,实在对不起,要不我和你换吧。”林三生陪笑:“你委屈下,坐二排?”

      这话一出,学堂内出身世家弟子表示不满:“凭什么委屈我们疑之啊!真要让,也该让谢问滚。一个散修,拿次扶摇大会榜首就蹬鼻子上脸,殊不知出了学堂就是给我们当狗的命!”

      话音落,少数散修拍案而起:“你们这些依赖家族的蠹虫也配?学堂外的规矩我不懂,可乘云仙宫向来按实力说话。刚才狗叫那个,我记得你扶摇大会排名还未入一百吧?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吆五喝六?来,有本事咱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一场散修与世家弟子的骂战随之拉开。

      林三生见事情闹大,慌了,忙求爷爷告奶奶:“别吵了别吵了!仙宫禁止私斗,禁止私斗啊!”

      沈疑之听着这些闹哄哄的声音,烦得要命,薄薄的眼皮掀起,不待他开口。一声“夫子来了”,打断这场闹剧。

      须发皆白的年迈夫子拄着拐杖步入教室,本还哄闹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人人都正襟危坐。

      沈疑之看着年少时最为厌烦的老头儿出现,又如云中梦中般听了一堂课,才彻底认清自己重生的事实。

      所以这算什么?天命在我吗?

      忍到下课,送走夫子,迎接第二次生命的沈疑之托着下巴,旁若无人地笑了声,心情非常愉悦。

      正收拾书本的谢问停下,意外地扫沈疑之一眼。

      沈疑之此刻托着下巴,白皙如玉的脸上带着张扬的笑意,一双桃花眼潋滟如春水,实在漂亮至极。

      只可惜这长得漂亮的世家公子心性狭隘、行事乖戾,除了那张脸,所有的一切都令人讨厌至极。想起扶摇大会后无穷无尽的羞辱与为难,谢问心下厌恶更胜,当即收回视线,收好课本走了。

      方才与世家弟子吵架的散修起身跟上。

      晨间的阳光从窗口照入,谢问的影子从沈疑之的身上拂过。

      光影交错间,本还为自己重生感到高兴的沈疑之瞬间阴沉下脸。

      自靖世十年在天门之巅强杀谢问,他对谢问的恨意就淡了,偶尔还能心平气和地同副手谢狸谈起他这个令人生厌又叫人不得不佩服的哥哥。

      可刚刚,二人视线交错的瞬间,原本已经消散的情绪,竟又凝聚起来,堵塞在他胸中。

      沈疑之非常不喜欢谢问看他的眼神。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又夹杂厌恶的晦暗眼神,即便过去百年,如今再次见到,依然令他无比讨厌,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谢问,让那样的眼神永永远远消失在这个世界。

      不过转念想起自己已经杀过谢问一次,这样的气愤又淡了。

      算了,不和手下败将计较。

      “疑之,走吗?”方才和散修争执的世家弟子们围拢过来,邀请他一起去下一堂课。

      沈疑之都忘了自己少时是怎么和其他同窗相处的,一时没应声。

      好在风萧瑟及时站了出来,“滚滚滚,刚才你们分明就是想借我兄弟的名头挑事,别以为老子听不出来!”

      “哎呀,萧瑟,你这话说得可不中听。疑之是我们中的佼佼者,我们当然……”

      “滚。我兄弟厉害是因为他本身就厉害,你们别给老子玩儿与有荣焉那一套!你们这群废物配吗?”

      “诶,风萧瑟你这就……”

      那人明显动怒,但瞧见沈疑之甩来一个冰冷的眼神,瞬间偃旗息鼓,咽下剩余的话,带着其他世家弟子离去。

      “一群废物,还敢跟老子叫。显他了。”风萧瑟骂完,抬手搭上沈疑之肩膀,“兄弟,我们也走。”

      沈疑之压下眼底冷意,摇头道:“下面的御剑我不去了。”

      “为什么?”风萧瑟不解,拢着沈疑之肩膀问:“今天状态不好?”

      方才险些引发一场骚乱的林三生也凑上来,跟着献殷勤:“是不是昨夜看书太晚,今天又起太早,迷糊了?”

      “有可能。”沈疑之推开几乎半搂着自己的风萧瑟,垂下浓密睫毛遮住眼底那点茫然,不准备将自己重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他顺着二人话头道:“我状态不好,准备回宿舍休息会儿。”

      实际上,重生回来的他,根本不需要再学什么御剑。有这个时间,不如抓紧时间修炼。上辈子若他能再强一分,或许也不会在补天时力竭身亡。

      风萧瑟向来不左右沈疑之的决定,闻言点点头,“那晚上还去山下听曲儿吗?”

      沈疑之不好声色,少时若心情不佳,会跟着风萧瑟下山讨杯酒喝。但如今的他,早已不需要用酒来安慰自己。

      “不去。”

      说完独自沿着山间小路,返回宿舍。

      乘云仙宫是仙门第一大剑宗神剑宫为选拔优秀苗子设立的学堂,一贯实行走班制,甚至连宿舍都按照每年的扶摇大会名次排序,四人一间。

      今年前四是谢问、沈疑之、风清竹与风萧瑟,由于风清竹是女修不与他们同住,便由排第五的林三生递补进这间宿舍。

      此时除了沈疑之,其他三人都在上课。

      难得独处,沈疑之揉揉眉心,放任自己仰倒在床上。动作间,伸展的胳膊突然撞上床头摞成小山的先贤经典,尖锐的棱角硌得他胳膊软肉生疼。

      沈疑之皱着白皙漂亮的脸坐起来,看着床头已然翻旧的书籍,深藏的记忆浮现,霎时间就回忆起少年时期偏执弱小,被家族名缰利锁捆缚的自己。

      昔年他仓促败给谢问,家族以此为羞,顺势断了他的供给。

      那时沈疑之尚且不知家中已生变故,以为是自己不争气,害得父亲失望,于是更加努力。扶摇大会失利,便想在一月后的文考上拔得头筹。为此昼夜不歇,焚膏继晷,甚至一度耽误修炼。

      可惜,他所做一切,根本无人在意。那一年的扶摇大会和后来的文考,他赢或不赢,都不影响他的父亲抛弃他。

      回忆后续爆出的家族丑闻,沈疑之冷笑一声,抬手捏决,焚尽了床上所有书目。

      圣人三千言,句句皆谬误。

      这世界唯一的铁律,是强者称王。

      而今他有幸重走来时路,便不会再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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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再少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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