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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十三章 交易(上) ...

  •   湘南侯坐在上首的椅子中,正拿了一块布,擦去流到脸颊上的殷红鲜血。
      仙道第一眼便瞧到他额角那块伤,创面看着不大,却血糊糊的,顿时感觉有只无形大手攥住了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大步走上前,将药箱放在旁边案几上,便伸了手去扳过流川枫的脑袋。
      湘南侯在众目睽睽之下,猝不及防被人按住头,本来就暗沉的神色,又黑了三分。
      不过仙道大夫是瞧不见的。他一心一意捧了他脑袋,俯视额角的创口,严肃道:
      “怎么这样了?!这杯子是瓷的啊侯爷你怎么不躲!都流了这么多血,这要留疤的呀侯爷!”
      因相处日久而大概了解了仙道尿性的三井,有些无奈,他听出了这糟心大夫的语无伦次,只得咳嗽一声,提醒道:
      “先生,快点止血吧。”
      仙道抬眼,看面前已经认识的不认识的站了半屋子人,方应道:“哦哦好!”
      流川枫看他抱着自己脑袋不打算撒手,忍不住挣了一下:“不要紧张,没有大碍。”
      仙道只觉那块创面的血迹扎眼得厉害,便截了湘南侯手中那布巾,小心地拭去周围血迹。
      “大夫,用清水吗?”
      赤木晴子在一旁担心地问。
      “不用不用。”
      仙道应了一声,抽出挠痒耙,轻轻按在了流川枫太阳穴处。
      与此同时,赤木刚宪也赶到了,撩起帐帘走了进来,看到仙道彰正将一支棍子搁在侯爷的脑袋旁,立刻变了脸色。却在要上前瞬间,被三井寿给拉住了。
      在挠痒耙触到太阳穴的瞬间,流川枫感到那里涨涨的,一跳一跳,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太阳穴那里涌出来,创口那里,也紧绷一般地疼。
      不过只是片刻而已。
      站在近旁的赤木晴子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侯爷太阳穴那里的血脉,突然涨成了青色,一动一动的,好像里面有条虫子似的。不过,这动静却让那些扎在湘南侯创口处的碎瓷片,全部掉落了下来。
      仙道眼疾手快地用那染血布巾将碎瓷片一一接了,赤木晴子忙伸手道:
      “给我吧。”
      仙道递了过去,匀出手来,又扳着湘南侯脑袋,仔细凑上眼去看,确认已经没有残留的碎片之后,他暗暗调动灵力,将挠痒耙轻轻触在那创口上,想让伤口愈合。
      然而创口却毫无反应。
      仙道一怔。
      他抬起挠痒耙,重新碰触了一次,仍然没有反应。
      不过片刻间,创口处涌出的血,再一次凝成血珠,沿着流川枫脸颊滑落下去。
      赤木晴子惊惶地看向仙道。
      仙道则怔怔看着那伤口。
      碎瓷片已经割伤了多处细小血脉,纵横交错的创口让皮肉也翻了起来,外敷用药确实可以,但一定会留疤。
      怎么会这样呢。
      他的灵力,向来只能通过“不戒”才会产生效果,为何此次会无效?
      他缓缓收回了挠痒耙,换了左手,轻轻搁在那创口上。
      中指的指腹,可以清晰感觉到濡湿血液的温度,还有那伤口处不规则的起伏。
      他再一次调动灵力,终于,那创面开始缓缓愈合了。
      但与此同时,好像有一把匕首,从他的指腹那里,逆向血脉而行,重重地捅进他的心口!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仙道浑身一颤,忍不住闷哼出声,连带着手上动作也失了序,中指不受自控地按在了那创口上。
      赤木晴子见状不由轻呼出声,围观众人纷纷变了脸色,赤木刚宪挣开三井的手,大步上前格开了仙道:
      “侯爷!”
      然而走到近前,他才发现,湘南侯的额角上只余血迹,伤口却凭空不见了!
      赤木刚宪扭头看向自家妹子,赤木晴子瞪大眼瞅了哥哥一瞬,猛地反应过来,将手中裹着碎瓷片的布塞给他,而后拧了一个干净布巾,去擦湘南侯的额上血迹。
      流川枫没再劳动她,伸手接了布巾,却是扭头问仙道:“你怎么了?”
      仙道彰自己也是懵的,只感觉到心口还是在一抽一抽地疼。他努力抑制住想要抬手按按胸口的冲动,摇摇头:“没啊。”
      他翻掌看了一眼中指上沾到的血迹,又道:“侯爷你可吓死我了,我们不如把杯子换成牛皮水袋?”
      帐中人闻言,不少人笑了出来。
      流川枫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而自己方才听到的那一声闷哼也不假。但仙道状似无事,他也便顺着这笑话揭了过去:“好啊。”
      三井:“……”
      宫城:“……”
      赤木:“……”
      开会的时候每人捧着个水袋喝水?开什么玩笑,集体饮牛吗?!

      仙道出了军帐之后,才揉了揉自己的胸口,那里余痛未消,现在倒像是有人剜去了一块肉,空落落地疼。不过这疼痛却终于让他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他当年刚离开陵南阁,到了左鹤镇的时候。他看到第一个生病的人,口吐白沫倒在路边,采药已来不及,他想要直接用灵力治愈他。然而只是碰到了那人的瞬间,他便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以至于整个人都疼昏了过去。待他再度醒转时,天都黑了,而那人已经死在了自己身旁。
      今天,他想要愈合一个伤口,亦不可得。
      所以,是没有办法逆转生死吗?
      想想似乎也是。若调用灵力就能够如此容易地生死人肉白骨,陵南阁还求索这千百年作甚?
      别说他仙道彰为人时会受到种种约束;即使他是修炼千年的灵体,仍然有无法做成的事情。
      天地玄妙,终究有规则;身怀异能,终究有限制。谁都逃不脱、也不得不遵从这天定的法度。
      他轻轻捻了捻手指上未拭去的血迹,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
      三井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年轻将军追上他,丢给他一个湿布巾:“今天大露脸啊仙道先生,神乎其技呢!兄弟们都说今后挨刀没在怕了。”
      仙道闻言慌忙摆手:“不不不,还是不要让他们挨刀,这次……是巧合。”
      三井一怔:“巧合?”
      仙道点点头,擦了擦手:“我没办法让重伤的人恢复如初,也不能把死人救活,医道如何做,我就只能如何做。”
      三井看他神色,沉默了片刻,道:“所以,如果有一天,侯爷遇到生死难关,你也无法做比医者更多的事情?”
      仙道被这问题怼了个张口结舌。
      他看着三井认真的神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半晌,他只能道:“我自会尽全力。”
      我当然不愿他死的。
      我自会尽全力。
      三井看他有些恹恹的,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触动心绪。不过好像张口闭口谈生死确实沉重了些,于是他抬起胳膊揽了仙道肩头,将他往自己军帐那边带:
      “不过呢,今天这事情,侯爷受罪,却是让你捡了便宜。你是没见着赤木刚宪方才的脸色,看到侯爷的伤口凭空没了,他眼睛瞪得比驼铃还大,哈哈。”
      仙道苦笑:“额……他不会又说,我这是不正经的妖术吧?”
      三井闻言不由大笑:“他就是这么说的!你可真会猜!”
      仙道:“……”
      “不过,话虽如此说,”三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露这一手,赤木肯定心中有所动。”
      他叹口气道:“在我们小字辈中,赤木最为年长,在这里几十年,也最为不易。当年,正是州府官僚与湘南军之间频发嫌隙,相互掣肘,才会给山王可乘之机。赤木出身行伍,却硬着头皮去一层层应试,一路做到朔州州府长官,就是为了避免侯爷遇到当年和老侯爷一样的境况。他心疼侯爷,事事为侯爷着想,关心则乱,你不要放在心上。”
      仙道点头:“我晓得,你们都是为侯爷好。”
      他扬起一抹笑,对三井道:“我又不是磨磨叽叽的小姑娘,还需要你们专门照管着哄。”
      “对对对,你不是,正经小姑娘现在帐子里呢。”
      三井一脸促狭之色:“赤木晴子瞧见侯爷流血,吓得脸都白了,现在还揪着她哥的衣裳哭呢,侯爷少不得也得哄两句。”
      仙道一愣:“她是……赤木大人的……妹子?”
      “没错没错。”
      三井将他推进自己的军帐,给他倒了杯水:
      “赤木就这一个宝贝妹子,也是我们大家的妹妹。别看她娇娇小小的,在朔州这些年,可是上过战场的。只是小丫头心里有侯爷,眼见侯爷流了血,定是心疼坏了。”
      仙道听着,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然而不喝不要紧,这一口灌下竟犹如吞了把刀片,喉咙口传来的剧痛让他立时便丢了杯子,一手按着喉咙,几乎腿软到跪下来!
      “仙道!你怎么了仙道!”
      三井寿大惊失色,忙上前一步搀住了他。眼见仙道一脸不作伪的痛苦之色,他心中大骇,几乎要扬声唤人进来了。
      但仙道阻止了他。
      他捉了三井胳臂,冲他摇了摇头,而后干脆坐在了地上。
      三井被他带得半跪在地,疑惑又震惊:“这是怎么回事?!水有问题?”
      仙道又摇了摇头。他长长喘了一口气,没有了水过喉咙口,那痛楚渐渐消散了,他哑声道:
      “……是我自己……”
      他指了指自己,道:“……若我让创伤复原,就会这样……说不上是哪处,就会疼……”
      三井半张着口,愣了。片刻后,他慢慢道:
      “仙道,你的头发——”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眼睁睁看着仙道鬓边,有一缕头发,不多,就供奉或祭祀时用的佛香那么粗细地一缕,慢慢地,从发根开始,尽数变成了白色。

      仙道也愣了,顺着三井的视线低了头,抓起自己一把头发,果然看到有一缕已经变得雪白非常,在乌黑头发中夹杂着,扎眼得很。
      他瞅着这头发,脑中顿时闪过各种念头,就如同一屋子人在他脑袋里吵架,声音嘈杂众多,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三井将他扶起来,安顿在了椅子中,严肃地看着他,问:“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没听过修士使用灵力头发变白还浑身疼的,仙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要瞒着我。”
      仙道无意识地晃了晃手中的头发,有些无奈。
      这要怎么说?
      三井寿这个没常识的,他若稍稍多关注一下修士的本事,便会知道普通修士是根本无法进行瞬间治疗的。仙道是灵体成人,这周身的疼痛和白发,恐怕都是他逆天道而行的警示。为了隐瞒自己身份,眼看这要撒的谎是越来越多了。
      他低头想了想,勉强挤出个理由来:
      “怕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吧。”
      三井寿:“……”
      他冷笑:“仙道彰,你是不是当我傻?”
      仙道看三井寿黑了脸,忙诚恳摇头,脑袋里思绪转得飞快,促动嘴巴神奇地造出了一番说辞:
      “不是啊,怎么会呢?修灵之事那么玄妙,指不定真的和环境有关,毕竟我从来都没来过朔州。更何况,我可是被逐下山的修士,是过了洗髓水的!有些事情已经办不到了,说不定就是因为做了勉强的事情才会这样。”
      他嘟嚷道:“我都还没大惊小怪呢,你瞎担心什么。”
      三井寿看仙道彰越说理直气壮的样子,反而越加怀疑他是在鬼扯。不过仙道有一样事情是说对了,修士那些弯弯绕,他确实不懂。既然这家伙不说老实话,他决定去找水户洋平牵个线,去寻神奈川的那两人打听打听。
      三井寿放过了仙道,这让后者好歹松了口气。不过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他都过得很难熬,喝不得水,也吃不得饭。直到傍晚众人回朔望城,宫城忍无可忍道:
      “你这肚子都在响雷打鼓了,刚才为什么不吃饭?”
      仙道恹恹地坐在马车上,衰弱道:“……水土不服。”
      湘南侯倒是耳尖,闻言从马上回过脸,看向仙道:“前俩月怎没见你不服?”
      仙道愣一瞬。流川枫好似说了句玩笑话,但神情里半分笑意也无,倒是很严肃。他心里打着鼓,不由摸了摸鼻子:“之前都在努力适应,不过好像没能适应完全。”
      流川枫对这话不置可否,倒是宫城嘴快接话道:“可你这个不适应,来得也真是气势汹汹了,不能吃不能喝,连头发都变白,真是奇怪得很。”
      仙道挠挠头:“修灵一途自有玄机,有些我也不懂。”
      三井:“……”
      听着仙道糊弄人,他的头发都快要愁白了。暗暗瞧了瞧流川枫,只见他端坐马上,目视前方,没什么别的表情,也再未发话。
      不过三井知道,仙道说的这些话,自然也糊弄不过湘南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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