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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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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宫城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湛中乐。
      “娘娘!”他见到我,手中的东西霍然落地,惊道,“您不该来这里!”
      “为什么?”我苦笑道,镇定地站在他身旁。
      “您就不为自己想想,为四皇子想想?”湛中乐苦劝道,“娘娘,回去吧,奴才不值得您这样……”
      “我只是,想求一个心安,”我苦涩地道,“她们成功了,皇上对我,再无恩义可言。中乐,你,她们没怎么样你吧?”
      “奴才挺好的,”湛中乐心不在焉地道,“娘娘,您快回去吧,为了皇四子,您不能再这样了。您只有留得青山在,将来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中乐,你……”不等我说什么,他却已经拔腿跑开了。我空落落地站在原地,心里的苦涩汹涌澎湃地翻滚着。萧瑟的秋风卷起一片片枯败的落叶,从我身边轻轻地划过。
      心,仿佛被挖空了。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四夫人苑,瘫坐在门廊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这回,我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母妃,母妃……”有声音在轻轻地呼唤着我,我慢慢张开眼睛,见小小的元昶在我面前,轻轻地推着我。
      “母妃,你怎么了,你病了么?”
      我木然地看着眼前的儿子,摇了摇头,猛地,我发现,元昶的额头上竟然有一块板栗大的乌青。
      “这是……”我颤颤地伸过手去,这才发现,这孩子的衣衫上竟有那么多不甚整齐的地方。
      “母妃,”元昶的眼中慢慢溢满了泪水,他扑通一声跪在我脚边,低声道,“母妃别生气,儿子以后,以后,再不去和弟弟打架了……”
      “为什么要和他们打架?”我苦涩地问道,却早已猜出这事情的前后。
      “五弟说母妃……”元昶倔强地别过脸去,恨恨地道,“母妃,您不是那样的,对不对,我是父皇的孩子,这是父皇亲口说的……小妹妹也是,是不是啊?”
      我看着孩子额头上突出的瘀伤,不禁悲从中来,一把将元昶揽进怀中,悲戚戚地低声抽泣道:“孩子,我的孩子,是母妃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自那以后,我更加小心地生活在宫中,因为太后曾经的庇护,皇上对元昶并无多少猜忌,也正因为这一点,他留住了我的淑妃的名位——放眼后宫,育有皇子的女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又是一年过去了,很快,除夕到了。
      就在宫里人兴高采烈地装饰着宫殿的时候,我的身子突然感到有些不适。于是称病避开了所有的节宴,一个人静静地在寝宫中休养。
      我在宫中已经过过几次除夕了,然而这一次,却是最让我感到悲凉的一次。火红的颜色映照着金碧辉煌的皇宫和欢天喜地的人,但却独独除了我。
      我微微叹了口气,喝下兰瑛递过来的汤药——这是我在安乐堂收的婢女,因为将她带出了那个地界儿,她一直对我感恩戴德。
      “娘娘,喝些水漱漱吧。”
      我摇摇头,翻身睡向里面。
      恍然中,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我熟悉的栖霞馆,有那片温暖的阳光,还有,那个清雅俊秀的男子——湛中乐。
      我轻轻地拂着碎发上跳跃的阳光,弯起嘴角向他笑着……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仿佛是已经默念了很久的句子,我喃喃地对他念出了声,他的脸庞离我越来越近,仿佛要从这地上飘起来……
      忽然,栖霞馆塌了,我一下子被丢进了冷清的安乐堂,四处是徒壁,没有人,没有那缕缕的温暖。
      中乐,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我害怕地抽泣起来,接着眼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皇上走了进来。
      “你是个祸害!你得了天花,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惊恐地向后躲着,然而皇上的脸却变得狰狞了起来,他凑过来道:“你喜欢他么,你跟他生了孩子,是不是,嗯?”
      “不——”我尖利地叫出了声,“我没有!没有!”
      “娘娘,娘娘……易秋……你怎么了……”好像有人在轻轻推我。
      我喘着粗气轻轻睁开了眼睛,却看到湛中乐跪在我面前。
      “你……”我费力地张开嘴,轻喘着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兰瑛,兰瑛呢?”
      “兰姑娘去前面替娘娘照看四皇子了。”他忧心地看着我,“易秋,你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的泪水徐徐而下,是啊,噩梦,这些年的生活,难道不像一场噩梦吗?何苦当年选入宫,何苦嫁做帝王妃!
      我轻轻揉了揉眼睛,转脸问道:“中乐,元昶他还好么?兰瑛什么时候过去的?”
      “去了有一会子了,”他安慰我道,“你放心,他是皇子,没人会难为他。”
      我点点头,但继而又红了眼圈,我凝望着他的眼睛,幽幽地道:“中乐,我的女儿,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么?”
      “奴才听人说,挺好的。”湛中乐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娘娘别管她了,照顾好自己才是要紧的。”
      “中乐……”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不由地握住了他的手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易秋……”他回握着我的手,也有些泣不成声。
      我的眼睛被眼泪模糊地无法看清周遭,但我依旧能感觉到,那个握着我的手的男人渐渐地将我拥入怀中,片刻,他吻了下来。我没有犹豫,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脖颈。
      “中乐,不要走,不要走……”我喃难道,意识仿佛都涣散了。
      忽然,外面的什么东西咯啷地响了一声,我身子一僵,有些害怕地松了松手。
      “易秋,别,别松开……”他稍显喘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有些犹豫地回了神,终是与他沉浸在了一起。

      “中乐,”我半带满足地在锦被中缩在他的怀抱里,竟不能想,宫中人谣传他“余势未尽”竟是真的,“中乐,我想见见我的女儿。”
      “不行,”他捏了捏我的手,担忧地道,“这要出大事的,况且,还有四皇子呢。”
      “元昶不会有事的,”我摇摇头,“太后很喜欢他,他是皇子,再不济,也有皇家的庇佑。可我,我只想见见女儿。”
      “易秋!”
      “我没有在求你,”我断然道,“我本来也没指望你会帮什么。”
      他沉吟了片刻,问道:“你真要见?”
      “对!”我没有丝毫的犹豫。
      “为什么?”
      “因为,我还是个母亲,”我苦涩地道,“我现在除了两个孩子,还剩什么?”
      “罢了,”他叹了一口气,道,“我帮你,哪怕,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
      湛中乐言而有信,上元节的时候,我竟然真的见到了我的女儿。两年未见,她竟然变得如此地娇美了——那红扑扑的小脸,水汪汪的眼睛,无一不让我着迷。我就那样抱着我的女儿,一直都不愿松开手。
      “母妃,这就是小妹妹么?”元昶歪着脑袋问道。
      “是啊,这就是小妹妹,”我笑道,“宝贝哟……”
      “娘娘,”兰瑛有些慌神地跑了进来,催促道,“湛公公在外面催了,您赶紧让小公主回去罢。”
      一听这话,我脸上的忧虑不禁又浮了起来,我用力地抱了一下怀中的女孩儿,弄得她险些哭出声。
      “奶娘,”我抬头对旁边的王府奶娘道,“好好照顾我的孩子,求您……”
      “娘娘放心,郑亲王对小公主好着呢,奴婢这就走了。”
      女儿在那个奶娘的怀中向我笑着摆摆手,我紧紧地握着床柱子,竭力控制着自己想要追出去的欲望。终于,孩子走了,我也一下子瘫在床上。
      “母妃,母妃,你怎么了?”元昶看着我的样子,害怕地问。
      我摇摇头,勉强道:“没事。”
      “母妃是喜欢小妹妹么?”元昶有些可怜巴巴地拽着我的裙子,轻轻地安慰道,“母妃别难过,儿子以后给母妃造好多好多小妹妹,好多好多,让母妃天天见。”
      我听着元昶幼稚可笑的许诺,哭着笑出了声。

      几日后,传来了让我震惊的消息——我的女儿薨逝了!
      就在冬天即将过去的时候,这个消息却将我再度丢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老天,你连我的女儿也不放过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娘娘,这是郑亲王送来的,”兰瑛送来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哽咽道,“郑亲王说,没什么别的,不过是按规矩送给娘娘一些衣服,留个念想儿。”
      我颤抖地接过那个包袱,却早已没有力气再哭泣了。
      “娘娘,”兰瑛见状,却有些慌忙地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从袖口摸出一个玉佩,急忙道,“您瞧瞧,您认得这个吗?”
      我勉强抬眼接过那个玉佩,一股恨意从心底渐渐升起,我喃喃地道:“是她……你们从哪里找来的?”
      “您还记得昨儿那个奶娘么?这是她身上翻出来的。”兰瑛低声道,“负责勘验的公公,与奴婢有几分交情,所以……”
      那个玉佩,是宋家独有的图案。
      “她到底想干什么!”我愤恨却恐惧地道,“宋竹心,她究竟要怎样才算好!连一个女孩子,她都不放过……”
      语罢,我却毫无办法,只得一个人在床上静静坐到了天明。
      第二天,还没等我下床梳洗,却听人说,皇上来了。
      我有些意外,勉强支起憔悴的身子下床接驾。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低低地跪在地上,望着身前那个玄色的身影,低沉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朕,朕已经还了你清白,你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是做贼心虚么?”
      我有些意外,不由地问道:“臣妾不知,皇上所指为何。”
      “你明知道,宫禁没有抚养公主的惯例,为什么还要把她接进宫?”
      我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本能地否认道:“臣妾,臣妾,并无此事。”
      “怎么?”皇上冷笑了一声,“要不要朕找人来见见你,嗯?小全子,带他进来!”
      门被慢慢地推开,我看到,竟然是湛中乐走了进来。
      “奴才叩见皇上!”
      “湛公公,”皇上讽刺地开了口,道,“把你方才找到朕说的话,再说一遍。”
      “回皇上,奴才,奴才除夕的时候,淑妃娘娘找到奴才,说让奴才,让奴才帮她把小公主接进宫来,不然,不然就把从前做过的事情,推到奴才身上,说奴才诱骗主子……奴才心里害怕,便答应了淑妃,才……”
      “你!”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湛中乐。
      “怎样?”皇上有些玩味地道,“哼,朕相信,这奴才最多不过是你养的一条狗,可你也忘了,狗也会反咬主人……淑妃,你是不是觉得,朕会看在元昶的份儿上,不敢动你,嗯?你们谭家在外头做的恶心事已经够多的了,你也想掺合进去么?”
      “臣妾万万死,”我惶恐地伏在地上,不住地叩头道,“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擅自把公主接回来,臣妾……”
      “仅仅是接回来么?”皇上的声音立时变得寒气逼人,“你难道不是为了杀了她灭口!”我看到皇上竟然蹲了下来,捏起我的下巴道,“你说,那孩子究竟是谁的!她不是朕的,是这个奴才的野种,是不是!”
      “不!”那夜里的噩梦似乎变成了现实,我拼命地摇着头,哭喊道,甚至连我手中的玉佩滑落都毫不知情。然而那“当啷——”的一声却惊动了皇上,他松开我,俯身查看那个玉佩。
      “这东西是哪里来的?”他眯着眼端详了一刻,声音中透着一丝古怪。
      “是——”我的声音顿了顿,改了主意,“是臣妾上次接皇女回来时,她身上带的。”
      皇上的面色有些不解,他捡起那个玉佩仔仔细细地端详了片刻,将它又扔给了我,声音有些低沉地道:“收起来,不要让别人看到……这件事,到此为止,你懂么?”
      然后,他转身出了去。
      我颤抖着捡起那个玉佩,慢慢起了身。我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对宋竹心有别的想法,可至少,我的危机过去了。
      “你等等,”我看到湛中乐要走,立刻喝住了他,“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吗?”
      “娘娘指什么?”湛中乐的脸上抽动了一下。
      “为什么要告诉皇上!”我质问道,“我自问对得起你湛中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哈!”湛中乐古怪地笑了笑,“谭易秋,你以为,我想帮你,哈!你真是大错特错!我恨你们谭家,都快恨到骨子里去了!”
      “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你说什么!”
      “实话告诉你,淑妃娘娘,我一开始,就是宋家的人,哈!当年,要不是你爹,我娘就不会死!是的,没错,是你爹!”他对上我惊愕不已的眼神,“我爹死得早……而你爹,那个禽兽,他强*暴了我娘,逼得她羞愤自尽!非但如此,还变着名目侵吞了我家的祖产,逼得我走投无路,只能做了阉人!你们谭家,全都不得好死!果然老天开眼,收走了那个禽兽的命,好,好啊,哈哈哈……”
      “啪”,我泪流满面,拼尽全力地给了他一个耳光,羞愤地道:“你无耻!你既然要谭家的命,为什么还要救我!你不该盼着我得天花死去吗,那样,不才让你称心如意吗!湛中乐,你,你这个无耻之徒……”
      他古怪地笑了一声,嘴角流出了几滴血,伸手扶住了门框,低声道:“是啊,为什么要救你……大概是,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你,那天你说,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我忘不了,忘不了,仿佛,仍是十几岁的年纪,再没有纷争,没有仇恨……”
      我惊恐地看着他的嘴角涌出更多的血,湛中乐的力气仿佛被一丝丝地抽干了,他软软地顺着门框滑了下去,我本能地上前扶住他,惊恐地道:“你,你这是……”
      “我去跟皇上告了密,就没打算活着,宋德妃,让我承认,承认和你的私事,可,”他无力地道,“可私通,是,是凌迟,我害怕,害怕……”
      我别过头去,心里恨恨地道:“你活该……你,你有什么脸面说害怕!”
      “易秋……”他轻轻地唤道,“我不是个坏人,我只是,我只是不甘心……我娘,她死得太冤了……我只是恨,恨谭家,却恨不了你……我,我从来没,真的想过,要,要杀你,真的……那个玉佩,是,是我让人带给你的……”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在慌乱中回过头,急急地道:“中乐,中乐,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啊?你说清楚啊!”
      “易秋,当心宋家……”他虚弱地道,“我,我爱你……”末了,他的脸上竟然绽出一丝笑容,喃喃道,“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销魂……易秋,再会……”
      “湛中乐!”我听着他的声音渐渐归于平静,心中的伤感与愤恨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我跌坐在他身边,终于歇斯底里地哭出了声,“你……你……为什么,为什么啊……老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那一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那个宋家的玉佩和湛中乐的死,结束了我的危机。但奇怪的是,皇上的态度——他虽没有对宋竹心做什么,却也逐渐对我好了许多。尽管皇上没有对我恢复原先的圣眷日隆,但依旧会到我这里走一走。
      可很多时候,我总会以癸水在身或是身体不适的理由,拒绝皇上召我侍寝的要求,一来二去,皇上对我这里也并不是十分地热心,我这里便又成了门可罗雀的冷清。
      可我觉得很安心,因为我认为,这样,至少可以保得我和元昶的平安,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
      她是元昶一生的挚爱,却是我一生的冤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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