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月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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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前寺的家主茯白，这是蛮灯第一次在双方都参加的正式场合中见到她。果然是一个极为强势干练的女主人的形象，精明锐利的眼神只消在人身上扫一眼，就似被看尽了秘密。
蛮灯就坐在对面，即使并不惧怕与她的气势，也还是尽量的避免让自己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太久。茯白夫人是个对别人的眼神异常敏感的人，任谁的眼光在她身上停留超过三秒钟，她那看尽人心思的明锐眼神就一定会扫过来。
被那样厉害的人盯着看，任谁都会觉得很不舒服。蛮灯垂下头，握着酒杯，默默的喝下红色略浊的酒液，心里却渐渐翻涌出一个心思来，一百五十年前的那个水坝，看起来是太瑛无心插柳的作为，然而一百五十年之后再回过头来看他为整个家族带来的成就，蛮灯不免想到，是否百年之前太瑛有所作为那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在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到今天的局势了呢？
想来总是思虑缜密的太瑛，早就考虑到这一步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还是，他无意当中做成了水利那件事，所以在这百余年间彻底的利用起来，巩固自己家族在太宵宫的优势，无论是哪一样，都说明太瑛实在是一个聪明绝顶的男人。而她总是后知后觉，总是在太瑛已经决定完所有的事之后才幡然发现，原来当初他早就有用意在先。
那么，会是那一种呢？
蛮灯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太瑛，他已经坐在了茯白夫人的位置上。原来茯白夫人已经离席，她在首席上坐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夜月中天了才先行离去，算是露面时间相当的长了。
对面是太瑛，蛮灯总算轻松了一点，一瞥便看见垂在他腿上的那一抹苍青色，衬着白底的衣料，格外的清润雅致，与他此刻望向她露出的笑容正相匹配。
昨日她特地约了他见面，将如意绦送给了他，匆忙之间，也来不及问是不是合意。现下看见他腰间正系着那条她挑的如意绦，面有得色的样子，也是不必专程询问了。
太瑛做了个嘴型，问她是否有不适。蛮灯知道自己刚刚沉色思索的样子被他看见，所以此刻来问。摇摇头，把脑子里奇怪的想法都抛去，蛮灯对着太瑛举起了酒樽。太瑛笑着与她隔着桌案相望，用眼神调情。不久，便有兴懿殿的乐人来与他说了什么，太瑛点点头，站起来想要走的样子，蛮灯不知道他想要退席还是做什么，对他做了个小手势，希望他过来自己这边说话。
然而太瑛却没有过来，对着她眨眨眼睛，便从侧道退了出去。
不一会，蛮灯还坐在坐席上看着时间想着等会要去守备的骑卫处巡查一圈，便听见殿上司仪便大声宣念道，兴懿殿为女娲呈上的特殊献礼之二，乐官奏典，名字叫做《螣盛世》。因为伏羲帝是延维，女娲皇是螣蛇，所以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延维和螣蛇都是是人首蛇身的神龙，也是双头蛇，据说看见延维或螣蛇的人就能称霸天下。根据《庄子•达生》中记载齐桓公游猎时就曾因见到人首蛇身的延维而郁闷病倒，后得知这是自己将称霸诸侯的征兆，于是豁然痊愈。）
蛮灯之前知道这个乐官奏典的节目，正是虞寿在她与太瑛面前演示过的那一次的乐曲，所以这个节目就是虞寿为主的专为女娲而作的新曲献礼，当下凝神屏息等待这一曲极度磅礴而华丽的乐曲正式的演奏。
不一会虞寿便正装华服出现在殿中，鎏紫金的衣装上绣着细密的金银线，组成花海的纹路，花蕊上以珍珠翠玉修饰，衣角缀着四股的锦线流苏，与她挽髻精心修饰的脸庞相映成辉，美艳得令人惊心。
“哦，这个乐官是谁啊？以前可没见过如此出色的人物在太宵宫中啊。”
“笨，她就是最为受上神宠信的乐官二席虞寿啊，是近百年里爬上来的人物呢。”
“诶？这么厉害，虞寿我倒是听过，今日一见果然是名副其实。”
“嘿，此女手段颇凌厉的呢，据说她就是先攀上了莲前寺太瑛，才受举荐为女娲赏识来的。”
蛮灯侧眼望去，原来是几个散仙在她背后的席案上坐着饮酒闲聊，盯着场中坐下的虞寿，不住的打量。这些人的眼神如何姑且不去计较，蛮灯比较在意的是他们言谈中的内容，此时虞寿以及一干辅音的女乐官全都在华丽繁复的毡毯上坐好，由虞寿开始独自拨弦起调。
先是单音，然后逐渐有其他女官的弦音跟了上来，节奏渐渐加快，然后钟磬也加了进来。场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凝神听女乐们的演奏。一段蛮灯听过的激越的单节过去之后，行瑗和另一个女孩子从乐人中心站起来，张口开始唱诵，全都是古老的文字，两人的声音起于不同的音调，相扶相应，一人一段独唱完之后，两人齐声合唱，之后乐曲便来到了一个高潮的部分。
此时乐曲的气氛已经营造得相当的浩大了，女乐们的低音配合与虞寿的高亢华丽之音，与两个女歌手的歌声配合得天衣无缝。然而这个曲子还并未呈现出最华丽的部分来，行瑗和另一个歌手或者一人一句或者清声合唱的节奏间隙，一阵一慢两快的鼓声低沉的插了进来，为乐曲敲击出明朗而浑厚的节奏点，沉稳而定性的音色令乐曲更加磅礴浩瀚，人们像是忽然被惊醒了一般，纷纷移动身体去找那个敲出点睛妙音的乐师。此时，女乐们像是预料到人们的心思似的，在虞寿的领奏下渐渐站了起来，散到场中边弹奏边翩翩起舞。
华丽的红云散去，在场的人纷纷惊讶的轻呼起来，原来被众花簇拥隐藏在当中的鼓手乐师，竟然就是太瑛！
太瑛的出现使得凝神听曲的众神纷纷躁动起来，以太瑛现在的身份地位，会亲自下场来为女娲完成生典的演奏乐曲，实在令人想象不到，不过也说明他对于这一次庆典的重视。就连女娲都坐正了身体露出了相当感兴趣的表情。
正在此时虞寿的弦音渐渐激烈起来，其他乐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只留太瑛错落有致的鼓声与虞寿激越急促的拨弦交织缠绕在一起，不同声音和节奏奇异的融为了一段乐曲。激烈的节奏像是在竞争，然而在紧凑的声音交织中又像是在齐心协同，如此简单的乐曲配合却给了所有的观众一段配合的简直可以称之为是天衣无缝的华丽乐章。
众人的眼光从太瑛移到女娲，再从女娲移到虞寿，然后再回到太瑛身上。太瑛此刻脸上的表情是一种略带享受竞争的气氛，又全情投入到自己的演奏中去的微妙的笑容。他的眼光，像是在看虞寿的背影，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而只关注自己的世界。
此时的太瑛，格外的吸引人。整个人都仿若天上浮云般的悠闲，举手投足优雅似庭前折花的气质，然而手中的动作却仿若疾风凝云惊蛰落地般的高潮迭起，怎么不叫人赞叹！尤其此时的太瑛微微眯阖起眼睛，微微扬起下颌的样子极为迷人，仿若夜中开发的白昙，又像是罂粟，十足的魅力，竟然与青珉雪有些相似，足以让任何一个少女为他失神落魄。
优雅的美少年同时又才华横溢，在他的引导下整场乐曲的演奏可谓是高潮迭起，精彩绝伦，尤其是当中他与虞寿的一段合奏，堪称绝响。就这样，在场如痴如醉的仙人和大神们都在乐曲结束之后沸腾了，蛮灯听入耳的，都是“精彩绝伦！”“天作之合！”“心有灵犀！”之类的赞誉声，最最奇怪的，竟然还有人说“郎才女貌！”
游走在场中的众神都围了上去，将太瑛与虞寿团团围在中心，蛮灯坐在席位上，看着太瑛与虞寿被挤到了一起，相视微笑互相嘉许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却郁郁的便生出一股无名火来，她知道不是太瑛或者虞寿任何一方的错，但她就是忍不住，于是便站了起来走去了外面，主殿里那人人称羡的琴瑟合鸣，直叫她徒生出怨气来。
绕过喧扰的人群，蛮灯悄悄退了出去，人人都争相看那一对合作无间的璧人，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离席。
夜里更深露重，但是灯火透亮。蛮灯出了主殿，绕行了一段路，避开了拥挤的神仙群，来到了湖心亭的附近，那里人烟较为稀少，走了一段路，正好遇到两个守卫的骑卫交接班，低低的说着话。
骑卫甲：“今日也平安无事。”
骑卫乙：“是啊，不过也不要放松大意了，后半夜就交付给你了。”
骑卫甲：“是，请放心。”
“如果寂寞的话，就看看月亮吧。”骑卫乙笑道。
“嗯，是，月亮会陪伴着我。说起来，今天的月亮真是圆啊……”骑卫甲与骑卫乙一起仰头望天，看着月亮发出感叹。
“是啊，真是圆啊，明明已经是十八了，月亮却和十五那天一样圆。”
两个骑卫说话间看见蛮灯走了过来，立即正了身体行礼，“骑卫将大人。”
蛮灯本不想遇见人说话，没想到出了那块人头济济的地方还是会碰见熟人。简单的与他们说了几句，问了问情况，不一会骑卫乙要交了值班便回去了，蛮灯嘱咐了几句也离开了那里。兜兜转转又晃了一圈，水道上的鎏金灯的数量比平时多出数倍来，并且全都点燃了，映照得到处都灯火通明。
只要是稍微靠近一点交泰殿的地方，就有人在那里流连。又不能擅自回椽宫去休息，蛮灯也只能够沿着人数不那么拥挤的水道缓缓的又走回主殿去。隔开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总不会那些人还在簇拥喧哗着礼赞那两个人了吧？
其实她本不该是如此的反应，为什么避嫌的反而是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又走了一段，她来到了当年武赋赏终赏那时候差点与鳞翩一吻的花厅附近，茂密的树丛较那时候更甚，几乎是掩映住了小径。当时的心境，其实并没有全忘记，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那时候早就有了些感情的萌芽，只是那时候的她还不懂，而他只想玩而已。
最终他和她都还是选了别人，时过境未迁，这块地方并没有变多少，格局依旧还是原来的样子。蛮灯笑笑，抬脚跨了进去。
即使儿时的戏言都已经化作了云烟，现在想起来也未尝没有些酸涩而苦楚的幸福。
然而绕过最后一片茂密的叶荫之后，蛮灯才发现里面早就坐了人，而且不是别人，正是妖娆魅人的青珉雪。
他看见她并没有太意外，抬手晃了晃银色的酒壶，邀请蛮灯过去同饮。
“你做什么要晃出来，我刚刚可是听说了，你那小男人可是出尽了风头呢。现在太宵宫好事的小娘们都说太宵宫的第一美男子要换人了。”虽然是自嘲的口气，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是在嘲弄她，青珉雪懒洋洋的倚靠在石椅上，眯着眼睛对着蛮灯笑。
蛮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将银盏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哦，看起来真的很生气啊。”青珉雪笑的很坏，在蛮灯情绪低落的时候格外的幸灾乐祸。
“我没有生气。”蛮灯连眼皮都不抬平静的说道。
“哦？那为什么要摆出这一幅表情来呢。”青珉雪托着下巴，饶有兴味的说道。
蛮灯看了他一眼，不答话。
两人相对静默了一会，青珉雪忽然道，“今天的月亮最圆了……奇怪，为什么十五的时候月亮不愿意圆，反而过了十五才圆的这么漂亮……和人一样，都不愿意珍惜眼前的好时候。”
蛮灯听他的语气仿佛是话中有话，也不看他，只默默的坐着。青珉雪却不甘沉默，无声的捏扁了银盏，啪的一声嵌在了石桌上。蛮灯一愣，抬眼就望见他一脸狰狞的笑容，说道，“真是让人不悦的男人。”然后猛地像毒蛇一般凑近了蛮灯，看了她一会忽然说道，“……我来把你抢走怎么样？”
蛮灯吓了一大跳，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太瑛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真是十分抱歉，我是如此让人不悦的男人。”
蛮灯与青珉雪一起转头，就看见太瑛面目冷静的站在不远处，蛮灯吓了一大跳，青珉雪却立即换上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看着他，毫不示弱的笑道，“哪里，你该十分高兴才是。”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月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