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身世（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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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通常对蛮灯来说并不是什么障碍。但是这地宫深处的黑暗和宽阔都已经超出了蛮灯能够看见的范围，她能够看见的除了黑暗中狰狞嶙峋的石笋之外，就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在一望无际的地方，唯一的道路就显得弥足珍贵。蛮灯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空间的探索上，快步走上了吊桥。
旧桥和普通的桥除了老旧程度上有差别之外，似乎在坚韧程度上比预想中要高一些。只是走在摇摇晃晃的桥板上，前后灯火都遥遥相望的情况下，很有孤恃无依，无所凭据的恐惧感。
走到中间的时候，蛮灯明显觉得风变大了一些，并且从深不见底的幽壑中带来了一点微末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蛮灯有些头晕，但是她不知道是因为摇晃着的桥，还是那万丈深渊就在脚下的心理作用，又或者是那种难以形容的难闻气味。于是咬了咬牙，加快了步子轻轻的走过了桥身晃的最厉害的部分。
将要跨过吊桥，桥尾的火焰已经近在眼前，蛮灯已经看见对岸上地道隐隐的入口形状，正在这时她忽然看见一个人影从那各通道口前闪过，然后洞口里一阵骚动，叽叽呀呀的飞出来几只蝙蝠。
她下意识的一顿，停了一停，向后退了一点，谁知脚下一软有酥烂的感觉，蛮灯大惊立即奋力的向前扑去大步地跨过了最后一段桥面。刚刚落地，身后便传来巨大的桥面断裂垮塌的声音。蛮灯惊魂未定的转身一看，旧桥像破絮一般裂成一片一片的落下了深崖。
崖壁上还悬着一点点残留的桥身，蛮灯蹲下看了看，立时明白过来。原来这座桥是有进无出的造法，只能从那头走到这一头，而不能够从这一头走回去。刚刚她只是退后了一点点，整座桥就断裂开来。也就是说，只要走上了桥，不管后不后悔，不想死都只能向这一头走。
这地方，本就是只进不出的地府。蛮灯在勉强自己走进来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预感了。
后无退路，蛮灯只能跟着那个影子一起进入了暗黑的通道之中。也不知是因为之前有人进去过，还是蛮灯本质太过强盛，她一路下来都没有遇见过多余的魑魅魍魉来扰乱她，正因如此，蛮灯走的极快，数着心跳约摸半个时辰，终于看见了通道的尽头。
这一次的通道只是单线道，没有用来迷惑人的岔路，她只感觉到自己一直在走向下的斜坡，通道在渐渐向地底深处延伸。然后，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古旧的双开门。
通道在地底深处，极为潮湿，墙壁与地面都是湿的，顶上还不断的滴下水来。蛮灯注意到湿漉漉的通道墙壁上有被冲刷的痕迹，并且越是往下，霉湿腐烂的古怪气味就越浓烈，到了那扇双开门的面前，气味几乎已经臭到了刺鼻的地步。
蛮灯掩住口鼻，重重的推开了门，眼前的景象，惊得她目瞪口呆。
眼前所见到的，是仅靠着幽暗的长明灯火所映照下所见到的一座尸山，是由尸体堆积而成的恐怖无比的肉山。
千万的人体缠绕堆积在门内的空间里，腐败腥臭的气味混合着发酵膨胀出体外的消化物的味道扑面而来，蛮灯看了一眼那尸山的景象便被涌出的发酵和腐烂味刺激得眼睛都睁不开，眼泪直流。即使如此，蛮灯还是注意到堆成山的尸体之中，有一条明显的清理出来的通道。
蛮灯不是怕死人，但是任谁来看见这样成山成堆的死人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发酵，再大的胆子也未免脊梁骨发冷。
如果可以选择，蛮灯一定不会选择走进去，但是她在门口犹豫了一瞬间，很快就跨了进去。她不知道尸山后面会遇见什么，但是回头路却是一定走不了的了。
进了尸山的厅中，蛮灯不免要踩到那些烂软的尸体，此情此景并非陌生，蛮灯在梦里见过无数次，那一次都不如眼前的情景来的凄惨阴森。这些尸体的死因全部都是溺水而亡，白得发青的脸庞和泡的发胀的□□，痛苦的表情被肿胀的肉挤压变形，有些滑稽，又有些诡异。
人死后肌肉松弛，内脏括约肌也全都失去约束力，脏器中的食物和排泄物会发酵然后撑出体外，加上潮湿不流通封闭的地下室，恶劣的气味可想而知。蛮灯一开始走得很小心，不久之后开始出现头晕胸闷的症状来，也不管踏踩到什么，向着灯光照明的方向加速跑过去，这个封闭的停尸间至少堆积了一两千人，也不知为何这些人会被送到这里，然后被汹涌灌下的大水淹死。
蛮灯捂着口鼻憋着气终于跑出了另一头的门，大口大口的吸了几下通道内臭气不那样浓烈的空气。地下停尸室外，是一条直行通道，蛮灯不多耽搁，继续向有长明灯指引的方向走去，却发现这里有可以使人向上攀爬的木椽竖在墙壁上，只是常年被水浸泡，已经腐烂不堪不足以承担普通人的体重。
她思考了一下，还是沿着灯火继续走了下去，这种任何理智的判断都起不了作用的时候，就只能够依赖未必一定准确的直觉。蛮灯觉得她应该走的路，在前面，而不是腐烂木椽带来的可能性。
然后她在继续直行了一段小距离之后，来到了一个更大的地下宫室内，说是室，不如说是溶洞更为恰当。宫室像前殿一般，方正的地形，对着门的对面也有扇巨大的青铜门，上面雕着巨大的百足龙互相缠绕。
殿中两边摆着及膝高的陶瓮。年代久远，却在靠近当中通路的部分有不少破碎的瓮片堆积在那里，里面混着一颗颗白惨惨的骷髅头骨，大小均一，看起来是年纪相当的人的头颅。
蛮灯随脚踢翻一个陶瓮，哗啦一声，破裂的陶瓮里又滚出来一个白色的头骨，长长的黑发敷面，半遮掩住了空洞洞的眼窝和干裂的皮肤。即使是死人的头发，却也迎着微弱的灯泛着一层润光，想必此人生前必然是有一头极靓丽的黑发，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被斩下头颅放进陶瓮中，放在敬仰祖先的地方供奉。
这个厅事是个人头供奉的地点，蛮灯十分确定，三牲九礼是生祭的至高，但是实际上死祭却可以比生祭来的更讲究，人头便是死祭中至高供奉的一种。挑选美貌健壮的人来作为活祭品陪葬是更古代大贵族十分流行的做法。
祠祭，宝祭，人祭（停尸间），头祭。
前面的祭品拜访过程一目了然。蛮灯知道门后必然该是最后一间正中殿，供奉的神也应该就停放在那里。于是静下心来，稳住心跳，走到那扇百足龙爬沿的门边，用力的推了进去。
一片静默之后，里面有个熟悉的声音用不熟悉的语调欣喜地说道，“啊，看啊，我们尊贵的客人到了！”
蛮灯吓了一大跳，然而令她惊讶的并不是那个说话的人，而是门内的世界。那不是一个殿室，那是一个世界。一个无比瑰丽雄壮的空间，已经不适宜用平常的思维来理解它，用另一个世界的眼光来看待更为合适。
地面打磨的无比光亮，似是花岩，又通透的似水晶，蛮灯低头便能看见自己的脸，走在上面却一点都没有滑腻之感，反而坚实如普通地面一般。
比太宵宫皎泰殿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小，地面正当中有一块圆形的光斑图腾忽明忽暗，图腾的形状既不是共工氏的家纹，也不是太宵宫的神纹，而是一个十分古拙繁复的形状，错综复杂的样子更像是综合了众多神族家纹。图腾周围有几圈复杂的古体文字绕着图腾缓慢的流转溟灭，那好不缓不急的样子竟然像是在呼吸一般！
与中央的大图腾相衬，有六个小圆图腾均等的排列在大圆周围，四边有六大柱，四五人合抱的样子，上面雕满了百足龙缠绕夔龙的纹路，花茎枝叶牵附缠绕其中，又有附着地上六个小圆的图腾的六角宝石漂浮环绕在柱子旁边，整个大厅都在图腾标志的旋转和明灭中转换着琉璃般七彩的光色，气氛祥和又神秘，不得不让人心理放松下来，却又暗暗戒备着这貌似福地中是否隐藏着凶煞之物。
蛮灯站立的地方像是殿尾，然而正对着她的那一面原本该是墙的地方，变作了虚幻的星海，墨蓝的气云中蕴含着闪烁的星子，有几十阶阶梯通向那片星海，阶梯的顶端有个古旧的石椅，却像王座一般的睥睨着下面的臣子。
那个与她说话的人正是站在那最后几阶台阶上，转过一半身体来笑眯眯的看着她。
姜琇。
除了他不会有人有那种轻浮又似占了便宜的得意笑容，然而此刻的姜琇比起上个月来要健康许多，双颊丰腴，眼睛有神，身体健壮，尤其看着她的样子讳莫如深，却有带着得偿所愿的笃定。
这样的姜琇，比起原本那个少年要成熟稳重又老奸巨猾的多，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般。
“蛮灯小姐，不，应该说，御哲公主。”姜琇一边回头看着她，一边毫无阻碍的踏上了台阶最后几层，走到王座的旁边，一手扶了上去，轻轻抚摸着椅子上的虎头扶手。“经年未见，你越发的精神奕奕了。”
蛮灯乍听到他称自己为御哲，愣了愣，反问道，“你说什么？”
“我是说，即使你不承认，或者是不知道，你也依然还是御哲那个人，这是不会变的。”姜琇摸够了椅子，转身一挥曳长的袍角，像个皇帝似的缓缓坐了下去，远远的微笑着看着她疑惑的脸。
“御哲？”蛮灯脑筋里似乎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却一时想不起来。“御哲是谁？”蛮灯不想和这个人猜谜，直截了当的询问答案。
姜琇微微眯起眼睛，慢慢答道，“或许没有人告诉你，当然，他们自然不会想告诉你。御哲已经是太宵宫里无数秘密里的一个，想要将这个秘密公诸于世的人都死光了，当然也包括她那聪明一世的糊涂弟弟御惠。”
是了，姜琇的话印证了蛮灯心中所想的人选，这个御哲，与黯夜妖灵和雨宫姬所提到的那个哲的女孩子的名字不谋而合。“你说，我是御哲？”蛮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得不蹙起了眉盯着他。
“是的，这个已经算是死了，并且把太宵宫的秘密带进棺材的人，其实并没有像那些神所应该的正常的灰飞烟灭的死去，连个渣子都不留下。而是真正的转世了，并且活得鲜活乱跳，即使比不上原来的强大，也足够屹立于神的顶端了。”姜琇盯着蛮灯，笑容渐渐变得微妙。
蛮灯不答话，直直的盯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谁知姜琇也停了下来，两个人对视了一会，蛮灯冷硬的说道，“你撒谎。”
“我撒谎？”姜琇挑起一边的眉毛，似嘲笑似苦笑的看着她，然后动了动嘴，换上一副大人看着问自己古怪问题又怀疑自己答案孩子的脸孔，眼睛转开了几秒钟，复又转了回来，反而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知道，神真正的秘密吗？”
“什么意思？”蛮灯反问道。
“也是，除了我们那一辈的老头子，谁会晓得华胥氏拼命想掩藏起来的秘密呢？”姜琇的神情变得古怪，少年老成的样子像是自己已经活过了千万年一般。“其实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很复杂又时光久远的。我们所谓的神，其实也是人，只是一群带着父神灵缇的略微强大和长寿的人而已。相较起来，大仙人一氏，才是脱离了父神影响独立存活的一脉奇异种族。所以，神虽然标榜自己地位，给自己更称谓为神，与凡人脱离开来，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只要还在生老病死的循环中受制，就永远成不了真正的神。”
“大仙人之所以能与神族区别开来，更加长寿，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而且这个道理早在千万年前就被想成神想疯了的华胥一氏破解出来了。不过，就算是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神依然还是人，没什么区别。”姜琇眼珠子一转，又转到了蛮灯脸上，然后转了开去，继续说道，“因为神存活的根本，在于‘夺生’，而大仙人所存活的根本，是‘共生’。”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身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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