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恶鬼 ...
-
夜色阑珊。童山静背着蛮灯，在夜色中穿越山脊，向云骑驻守的长谷山前进。
曾经他也这样背着御惠，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中穿越重重林木，去向未知的地方。
童山静年幼时只去过两次被誉为是世界的中心的太宵宫。
第一次是诸神的庆典，那时候他不过是个韶年小儿，跟随着付父亲车骑舟行，最后来到了闻名天下的太宵宫中，第一次进入神麓城，就为那高高在上磅礴气势所惊吓。待得进入宫城之中，面对万千重亩重峦叠嶂的建筑和雕梁画栋浑如天成的大气，瑞气岚辉环绕萦缭的样子他才懂得什么叫做天上人间，神所居住的地方，原来是如此巨大而不同凡响的地方。
那时候的太宵宫大的让他心生恐惧，后来父亲告诉他那是下臣见到上神应当怀有的敬畏。
之后不久，他的家族就破落了。他的家被暴力的破坏，他的家人被斩杀，他自己则被当做牲口一样的抓起来，放进粗麻织就的口袋中，那里面不知道放过多少人的尸体，血迹斑斑充满着腐烂的腥味。
他蜷缩在麻布口袋中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人说道：青丘氏的孩子都很貌美，这个素质不错，杀了可惜，可以献给那位喜欢头祭的大人。
于是他重见天日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一种尴尬而珍贵的身份，他将作为一个美丽的鲜嫩小祭品，献给嗜血的女王。
如果不是在那个时候遇见那个少年，抱着他从罪俘中离开，也许他现在也与不周山下的其中一个瓮缸一样，在药水中泡着自己残余的肢体，直到永远。
然后，他便跟着他在世界的各处游走，直到，他带着他回到小时候惊艳的太宵宫。
只是这一次的行程，彻底颠覆了上一次太宵宫带给他的印象。
那时候他还不怎么和御惠说话，都是他逗着他玩，他带着他悄悄的从一条隐蔽的地道中爬出去，出来的地方，就已经是太宵宫的深处了。
这一次比较奇怪。童山静那时候只是觉得他有些奇怪，御惠对他说过他是在太宵宫里长大的，但是他回到了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却要走偏门暗道。
他进了太宵宫之后，脸上就没有什么表情，也不再与他说话，只是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像是有什么地方正在等着他去赴约一样。然后他跟着他在宫苑中兜兜转转到了个陌生的宫苑门前，高耸的朱漆大门上悬吊着琉璃鎏金灯，等下垂坠的流苏随着夜风摇摇荡荡。门上的匾额极高，月色朦胧，灯光几乎照不到上面的字。
御惠走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仰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高深的大门，然后转头对他说道，“把白彗解下来。”
童山静一直替他背着剑，听到他要，也就解开了胸前缚着的绳结，把用白帛包着的剑提了出来。
御惠接了过去，抚了抚充满裂纹的剑身，然后转过脸来，忽然微笑着对他说道，“小静，我现在要进去，做一点点事，你在外面等着我就好，不要乱跑。等我办完事，我就带着你逛太宵宫，怎么样？”
童山静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感觉，他只觉得脊梁上一阵阵的发寒。御惠的笑容很亲切，然而他却只觉得诡异，他的心跳陡然加速，说不出话来。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好吧我承认我刚刚说带你逛一圈是骗你的。”御惠伸出手来像平时那样摸摸他的头，他本能的想要躲开，却硬是站在原地没动，还记得那时候他掌心里那微凉的温度，激得他头皮一麻。
“你要进去做什么？”童山静后来才知道，自己那时候的感觉，其实是恐惧。
“唔……”御惠已经转身走到一半，听见他的话，回过头来露出一个思考的表情，“嘘……这里面有小孩子不应该看的事。悄悄的告诉你，这扇门里面，有个恶鬼，你乖乖等我，在心里数数，要是数到一千我还没出来，那便是我输了，若是你害怕，逃走也可以。”
“那，你要去杀鬼吗？”童山静身体都有些抖了起来，睁着大眼可怜兮兮地问道。
然后御惠便对他笑了笑，“唔，是啊，我去杀鬼。”那个笑脸，是童山静看到过的御惠露出过的最和蔼可亲的表情，然后便转身独自走进了那座看起来极为贵气的宫殿之中。
童山静无处可去，只能够在宫苑门口找了个隐蔽的树丛躲进去，以防被别人看见他。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不知道多久过去了，一千早就数到了，御惠还是没出来。
童山静很紧张，他向四周望望，没有一个人影。御惠叫他自己走，但是他第一次来太宵宫，即使再灵巧，也不记得来时的路了。童山静爬出树丛，悄悄的走到大门前，从门缝中向内小心翼翼的张望过去。
一个空荡荡的庭院。唯有屋檐下吊着的琉璃灯散发着点点的微光，童山静贴近了耳朵，仔细的听听里面的声响，似乎在极远的地方，有人说话的声音又像是在叫喊什么，太远了，实在听不清。
不过童山静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他所在的地方，里有人的地方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御惠，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呢？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听见里面传出一声极微弱的叫声。如果是离他这么远的距离还能够听到的叫喊声，那么应该是很大声的惨叫了。童山静有些担心，御惠真的在里面杀鬼么？
来不及多犹豫，童山静还是忍不住跨了进去，贴着墙根的阴影处向内厢跑了过去。
那一声惨叫之后，直到童山静绕过中厢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听见其他的声音。童山静小心翼翼的贴着墙壁移动，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然后小心的探了探几个亮着灯的房间，都没看见人影。
这情况有点奇怪。即使童山静不常来这种深宫大院，他也知道最起码应该有执夜勤的宫人在，而不是跑了一大段路什么都没看见。
童山静心知有异，加快步子跑进了内厢，在联排的屋子周围转了一会，才在某间厢房外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他惊疑不定的在远处看了一会，才壮着胆子走近，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吓得不轻，那个人面朝下躺着，半张脸被削去，连着身体也分成了两块，脑浆与血流了一地，异常的凄惨。
他不是没见过死尸，但是并不代表他习惯了面对死尸。童山静越来越紧张，不得不加快几步跑开了这块地方。现在他十分的确定，这座宫苑里，的确是出事了。
他加快步伐在宫闱中寻找，越往里就见到越多的尸体，死状奇惨的倒在血泊之中。
最后，他跑到了宫苑深处的宗祠之中，看见宗祠的大殿里大门敞开，血红色的光色从沾湿了血的窗中透出来，窗户下，门缝里，到处都汨汨的淌着血，而大门前的阶梯上，更是像小溪一般都汇集起来，滴滴答答的流到了地砖上晕开来一大片。
哀求声从里面传了出来。童山静的心开始狂跳，抑制不住的恐惧漫上心头，控制着自己的脚步，慢慢的走过去。
哀求声渐渐清晰了起来，“不，请不要……沙姬是你的朋友，你们曾经在衔芷社……求你放过她……”
门内似乎只有一个人在反反复复的说着这样的话，还有一两声细细的喘息声，却没有人回答。
童山静避开了血河，踏上了台阶，转了转角度，正看见祠堂里的情景。
满地歪斜的尸体碎块，全部都是残肢断臂，血溅满了整墙，然后又淌到地上，供奉的牌位散得七零八落，烛火倒在地上扑扑的跳动。祠堂里有四个人活着，有一个老人四肢被钉在了柱子上，眼睛上的眼皮被削掉，血肉模糊的两个眼珠子暴在外面，胸口慢慢的起伏，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将死的奄奄一息。有一个熟悉的黑色的背影站在堂中，按着其中一个年轻女人的头。两个女人跪在他面前，另一个年长的抱着他的大腿不住的哀求，年轻的那个似乎已经吓得傻了，只是眼睛瞪得老大惊恐的望着他，胸口急促的起伏，上气不接下气。
听见门口的响动，黑衣的人像恶鬼一般的慢慢转过头来，满头满脸的鲜血，几乎将整张脸都盖住了。童山静僵在门边，不知如何反应，
御惠没有教过他，看见恶鬼，是该立即转身逃跑，还是立即跪下哀求他放过自己？
“不是叫你在门口等我吗？为什么进来？”满脸是血的黑衣人看他半晌都不说话，主动开口道。
直到听见他说话，童山静才完全确定这个面相狰狞丑陋，像是用血洗过澡的人正是御惠！那个时候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即使是再美丽英俊如天仙下凡的人，只要沾上了满头满脸的鲜血，也一样会立即变成无盐的丑鬼。
这个人是御惠，但不是他认识的御惠。童山静注意到他的袖子与衣袍下摆都在缓缓的滴血，黑色的袍子都被血染得现出了红色晕光。
“我……数完了一千了……”童山静僵硬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答道，其实他很害怕，眼前这个失控的御惠会将他也一起杀死，因为这一刻他看见的，并不是御惠本人，而是一个杀人如麻嗜血屠戮的恶鬼，一个真正的，御惠自己所说的恶鬼！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恶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