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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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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能在这个幻境世界中看见他们?!
他面朝两人,眼前所有的光亮汇聚在他身后。影子将地上依偎的两人笼罩,宛如降临人间的神祇。可眼神透着嘲讽,哪有一点神灵的悲悯?
而后,最后的光亮消失,陷入完全的黑暗。
时念闭上眼睛,额头靠着严冽肩膀。脚下大地有板块移动的震动,灵力向下探索,只探到了一片空白。
这里难道是……
光明回归,时念终于看清所处位置。
他们身处一座悬浮的椭圆形孤岛,下面是万丈深渊。
眼前的人终于开口:“阿念。”
时念缓缓抬头,眼底一片清明。斋主当久了,她深知这时绝不应该沉溺在过去悲伤中。面对敌人,应该狠厉、果决,不能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她被严冽扶着站起来,一遍遍用眼睛确认他的模样。试图从他身上找出破绽,证明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是有心人在挑拨他们的关系。
可他站在那里,表情淡漠,看待时念不再是曾经的心疼宠爱,他率先承认:“是我。”
情绪的大起大落让时念身形踉跄,她颤抖着,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赵叔……赵知行?”
赵知行笑了笑,似是不在意小辈直呼他姓名:“你让我等了很久。”
时念眼神一凛:“你早知道我会来千神殿?”
严冽反应过来:“千神殿隧道是你动的手脚?!”
赵知行手心捏着块早就褪色的金色怀表,遥遥望向远方:“算是吧,我精通机械,研究时间机器和宇宙穿梭这么多年,在一个传送阵里放个特殊装置,不是难事。”
说完,他看向时念,“你放心,这阵法只为你而设,前面误入的两个小姑娘只是看见了自己的心结,没遇到大的危险。”
没遇到大的危险?!
眼前这位,是时毓把酒言欢的老友、是记忆中对她疼爱有加的长辈,如今却连说话的样子都觉得陌生。
时念心疼时毓的走眼,愤恨道:“她们但凡有一个人出了事,我要你拿命来还!”
赵知行盯了她一会儿,突然说道:“时念,你跟你母亲一点都不像。”
“你母亲,善良、温柔,从不会对人说这种威胁生死的话。你啊,当了这么多年斋主,性子一点儿没磨下来。”
时念身侧的手握紧,紧紧盯着他的脸:“当然不一样,我母亲放纵你,才让你有机会在她渡劫时动手脚,让她失败。你现在一副的懊悔样子,装给谁看?”
严冽攥住她的手,观察周围景物,在心里默默测算动起手来两方的胜算。
赵知行竟是笑了。
他将那块怀表挂在脖子上,妥帖收好:“借你吉言,希望我也能够有本事,成为一个千古神飞升的阻碍。”
……不是他。
时毓飞升失败,与他无关。
时念有些出神,不懂赵知行做这件事的原因。
他似是看出时念心中所想,开始跟她聊天:
“阿念,你出生就是神族,不能理解其他种族的痛苦。比如说凡人吧,生老病死,多世轮回,没有一个人躲得过。就算是拥有灵力的伏灵师也一样,有多少伏灵师能够修成千古神的?很少吧。”
赵知行转身,面对天空的橘红落日:“但神族为什么是神族呢?为什么你们这帮人生来就能拥有别人奋斗几世都得不到的一切?!你们有无尽的寿命,有世人的敬仰,只要你们想,没有什么是办不了的事。世人信你们、爱你们,可是你们做了什么呢?”
“你们在人间和冥府中央开了个岛,取名桑陵,可曾想过,那地方是有原住民的呢?”
“但你们神族可不管这些,只要能够建立桑陵。再对外说,要给所有拥有灵力的人族一个生存的地方,就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所有伏灵师的尊重。”
“怎么样,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的日子很舒坦吧?”
“而我们呢?!谁还能想到我们?我们才是桑陵地界的原住民!你们神族,侵占我们的土地!引来的一帮伏灵师看将我们驱离。现在倒好,最古老的人,成了你们争相驱赶的种族。”
污蔑安界局,严冽说道:“我们从未驱赶过楔族,现在的桑陵也住着很多本族人。”
赵知行猛地一挥手,漂亮的落日骤然转为暴风雨前的黑色乌云:“荒谬至极!”
“你们究竟给了他们多少好处,让他们能够心甘情愿留在侵略者的世界?”赵知行深吸一口气,“哦,我明白了——”
“你们安界局有能人异士,一定有蛊惑人心的伏灵师存在吧。”
污蔑安界局,在狠狠挑战严冽的容忍度,他拦住要冲上前的时念,看向赵知行的眼神中带了几分狠厉:“赵知行,要真说神族排斥楔族,那你也应该反思一下这么多年,你们楔族本族做了什么。”
“你们进入楔族新居地后,是怎么对待当地种族的,还记得吗?”
严冽的话将血淋淋的真相撕开,袒露在他眼前:“你们侵占了他们的领地,将他们赶出栖息地。尤其是在龙潭里生长的燎鱼,他们全靠龙潭水存活,楔族本族驱赶它们时,可想过你们是 ‘同病相怜’的族类?”
赵知行冷哼一声:“强词夺理!若不是你们,楔族怎么可能失去这么多土地?别说龙潭,就算是焰谷,也是我们的,懂吗!你们才是侵略者!”
时念双手背在身后,右手大拇指轻轻在玉镯上摩挲。她站在严冽身后,将赵知行的话听了完全,平静地问:“所以呢,把我带过来,你想得到什么?”
赵知行恨不能冲到时念面前:“得到什么?阿念,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应当体谅我才对啊!我为楔族,跟你母亲为时斋是一样的,你能懂你母亲,怎么不懂我呢?”
“我想要他们归还桑陵地界,我想要他们所有人为楔族本族赔罪,我要他们所有人——为死去的楔族战士抵命!”
沉寂两秒,时念竟笑了。
她缓缓说道:“据我所知,当时楔族的领地,不过是紧邻人类世界的一个小岛,后来时斋和冥府开辟桑陵,是你们,主动靠拢了更大的陆地。也是你们当时的族长,乞求时斋和冥府,让小岛融进桑陵。”
“后来,你们成功进驻桑陵。还是你们,联合狩灵师用各种手段蛊惑伏灵师。杀了多少伏灵师,你数得过来吗?”
“你口口声声说神族亏欠你们,安界局驱赶你们,你们又做了什么呢?”时念看向他,“赵叔,你扪心自问,你对楔族毫无所图吗?你羡慕神族的寿命,羡慕神族的地位,你想要成为神族,是不是?”
“所以你让小鱼无数次以自身为代价在人类世界布下阵法,在凝钟上动手脚,让你们本族的战士强攻不可能被攻破的时斋。以无数人的生命为代价铺就你成为神族的路,就是你口中清清白白的方式吗!”
赵知行被踩了痛处,看向时念也不再有长辈的仁慈,反而笑着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竹灵此刻,应该在时斋吧?”
时念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说,如果两任时斋斋主都葬身在幻境中,外面那个叫竹灵的小丫头会怎样呢。”
话音刚落,赵知行手中的阵法朝两人打去!
时念右手将严冽甩至身后,左手迅速结阵,却在看到手腕上的镯子时,迅速将阵法换至右手,对上赵知行!
阵法刚结,时念就察觉到了灵力的虚弱。幻境之中,连灵力竟然都被赵知行削弱,最多能够动用的灵力,只有平时的三成不到!
赵知行脸上带着必胜的得意:“阿念,莫怪我!”
时念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抬手对上他的阵法。
两道灵力碰撞出光亮,乌云在头顶集结,化为黑色的龙卷风,一时间,闪电划破天际,雷声响彻整个悬崖。
时念咬着牙支撑住对面强大的灵力,嘴里涌出腥甜的铁锈味,耳朵也开始鸣响。灵力到达支撑的极限,眼前景物都看不真切。
而这拼命并未撑多久,赵知行稍稍一用力,时念直接被震飞!
向后的惯性太大,时念整个人被灵力震开,毫无反击之力。
腰间被揽住,顺着惯性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她清楚听到严冽紧张过度的剧烈心跳。
时念被强大灵力冲击,体内经络紊乱,严冽看她神色不对,掌心在她背后凝气,帮她顺平灵力。
借助外力,时念稳住灵气,吐出一口血后,倚着严冽,止不住大口喘气。
赵知行走近,缓缓开口:“两成灵力能挡得住我十成,时念,是我低估你了。”
时念靠在严冽怀里,灵力紊乱让她此刻无法正常思考,浑身都疼的厉害:“你潜藏在人类世界多年,现在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暴露身份,怎么,你成神的计划是已经在推进了么?”
赵知行大吼一声:“我没有这么多时间跟你们耗!”
“只要你们死了,就没人知道幻境里发生的一切,我可以入时斋,就能碰到凝钟,到时候——”
时念大喝:“你敢!”
赵知行冷笑:“有什么不敢?”
只要她们都死在幻境里,就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原来,做好了让她葬身幻境的准备。
幻境之中,她灵力仅有平时的三分不到,身边严冽更是。三成灵力,在满级的赵知行面前,就像是只能被轻易捏死的幼小蚂蚁。
该怎么求生,或是……要怎么送严冽出去。只有他们知道赵知行的阴谋,严冽出去了,时斋必然警惕。
时念脑中闪过无数个可用的阵法,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最终将视线定在面前的赵知行身上。
凡是幻境,必有一引。赵知行想杀她,这次是以自身为引,铸造幻境。
而她们四人,只要在幻境中杀了他,就能平安无事。
但这阵折损自身灵力修为太多太多,时念犹豫一瞬,可想到生死未卜的连音,还是动手结阵。
右手刚凝了灵力,手腕就被人握住,严冽手掌对住她的,将她只结了个开头的阵法接过来,换上自己的灵力。
“我来。”
时念忙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严冽打断她,手中结阵,死死盯着眼前的唯一生机,“是时斋禁术,二煞。”
时念惊诧于他怎么会时斋禁术,又想起严冽曾在时斋待过,斋内书他倒读了不少。
时念站在严冽前面,挡住严冽手中结阵动作,她看着眼前努力结阵的赵知行,顶着巨大压力笑了下:“用这阵法杀神灵?”
太久不修习灵力,赵知行对画阵都生疏,他专心结阵:“管他什么阵法!只要是杀阵。”
最后一道阵法叠加在杀阵上,赵知行笑笑:“放心,我很快会把那两个送去,给你们作伴。”
说完,他运起全身灵力,推着杀阵急速向前!
这种速度和杀阵结合,天色巨变,掀起大风,周围树木都被吹得折弯了腰。时念咬牙,一道仅能抵御大风的阵法挡在两人面前。
杀阵所到之处,所有生物被瞬间抽干生命,连地上的树和草,枯萎成干黄。以阵法为界,时念这边的植物还有色彩,赵知行那边,全部成了毫无生命力的枯色。
阵法更近了,时念咬牙,运行左手灵力,叠压在右手上。
再撑一会儿,要给严冽留足结阵的时间。
若是灵力全在,这杀阵不过就是她单手便能击碎的阵法,换成现在,便只能抵挡了。
阵法逼到眼前,透过两道灵力碰撞的光,时念看到赵知行必胜的笑容。
毁灭吧!
什么时斋,什么救世主,通通都该灰飞烟灭!等他横空降临,便要建立一个完全公平的世界!
到时候全天下的人才会知道,楔族,这个最古老的种族,才是他们最应该信奉的族类!
杀阵逼近,带来滚烫热意,时念的手掌发麻疼痛,大概已经被烫伤。
赵知行说:“阿念。”
“终生不见——”
时念没有退路,绝望地闭上眼。下一秒被人扶着肩护在身后,严冽手中二煞对上赵知行手中杀阵,两道阵法相撞,整个浮岛都被白光笼罩!
严冽手背上青筋凸显,用尽全身力气,加上二煞阵法辅助,震碎杀阵,直直朝着赵知行打去!
赵知行一脸错愕,被严冽仅剩的灵力击中,后背着地,重重摔在地上。
他单肘撑着地,吐出一口血,将他领口染成深紫:“你……你……你一个小小伏灵师!怎么……怎么能……”
严冽利落地抽出匕首,架在他脖子上,面无表情地质问:“她们在哪?”
话音刚落,连音的声音传来:“师父!”
严冽还没看到人,就听见利刃出鞘的声音,随后一把剑飞出,直直冲向“连音”!
赵知行看着时念果决的背影,虚弱却又笃定地说:“时念,你跟你母亲真是天差地别。”
“她永远不会用这样残忍的手段去对待身边人,而你做起来,毫不犹豫。”
时念静静看着眼前这个“连音”的反应。
泰阿直直朝她飞去,迎面而来的强大攻击让她下意识推开京珺,翻身躲开泰阿的攻击。在幻境中,她灵力受限,只能用腰间软剑跟这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剑对打,总是被对面压到绝望。正当她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这把通体红色的剑突然停止攻击,还友好地用剑柄蹭了蹭连音的肩膀。
这什么……?
连音坐在地上,喘着气看她师父。
赵知行看时念转身,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夸赞道:“原来,不是要她打赢,是要看她会不会时斋招式。”
“我们阿念,真聪明啊。”
时念走向他:“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赵知行无所谓地笑笑,丝毫没有想开口的意思。
时念抽出弯刀,刀尖冰凉,架在他脖子上:“不说?”
赵知行单手撑起身体,手背抹掉嘴边血迹,坦荡自若:“时念,你杀不了我的。”
“在这个幻境世界里,我会受伤,但不会死。”
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清楚,时念心知,他必然一个字都不会再说,只缓缓说道:“时斋下属三个机构,最重要的就是衡越山和罗昆海,这两个只要有一个出了问题,时斋就会元气大伤。你很聪明,知道时斋一向用人谨慎,选了个和谐美满的家庭,杀了夫妇,让孩子变成孤儿,你知道邬安为人善良,不会放任不管,又把孩子丢在了罗昆海附近。”
底牌被揭开,赵知行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
“你真以为时斋斋主这么好当?”时念手中弯刀幻化成契合赵知行脖子的弯度,“你真以为时斋离了斋主,就能任你摆布?”
不等赵知行说话,时念手上用力,余光看到严冽捂了下胸口的动作,刀在他脖子上压出血痕:“我现在不想跟你算账。说,怎么出去?”
赵知行主动将脖子往前伸,弯刀深深嵌入他脖子,血喷出来,他挑衅地看向时念:“我杀不了你们,就一起耗在这里,也挺好。”
时念想要动手,又被严冽拦住。
神灵怎么能随意伤害世人?
严冽接过她手中的刀:“我来。”
赵知行似是很了解他,他直勾勾盯着严冽的眼睛:“严队长,我犯了什么事,能让你亲自动手?小时候被人欺负的时候,有想过你如今也会伤害一个无辜之人吗?”
严冽快压不住嗓子里的腥甜,说话时尾音都有些抖:“你也算无辜?!”
“说我有罪,你有证据吗!”
见严冽犹豫,赵知行继续刺激他:“你动手啊!”
严冽紧紧握着刀,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
赵知行阴谋得逞,冷冷朝他笑:“严队长,你不敢的,你……啊——!”
严冽手中弯刀被京珺接过,她看向时念,冷冷道:“借我。”
随后,走向赵知行。
“两位斋主对你仁慈,那是神族铁律,不得伤害世人。队长不能动手,那是他心软,而我不一样。”
京珺一脚踢到他心口,将他踹翻在地,弯刀朝膝盖割了一刀,露出白骨,血液喷涌而出,溅了京珺一身血。
不等赵知行说话,京珺接着动手:“我这人脾气不好,耐心不够,做事向来没有分寸,也不懂什么仁慈。我只知道对待恶人,必然要用更甚的手段对待他。若是我下手重了,您别见怪。”
京珺毫不犹豫地在他另一条腿上砍下一刀,问:“怎么出去?”
赵知行不回答,疼得额头都是汗。
京珺挥手,又是一刀:“怎么出去?”
直到他腿部关节都被弯刀砍过,他也匍匐着,到了浮岛边缘。
京珺提着刀,朝他走过来,蹲在他面前,将刀放在他手腕上:“不会死,但很痛吧?”
话音刚落,又是一刀——
“这幻境对我们是假的,但你这伤,应该是结结实实受着了吧?”
赵知行忍着剧痛,爬着坐起来,眼前是滴着血的刀,背后是万丈深渊。
他看向时念,喊道:“阿念。”
想到什么,他突然笑了,“你应该感谢我呀。”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母亲死前的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提到时毓,时念怒从心中起,恨不能直接砍了他:“我母亲若是知道,她真心相待的朋友为私欲伤及无辜,一定会早早了结你!”
赵知行哈哈大笑,坐着的地面洇满他的血。他最后看了眼时念,突然往后一仰!
几人来不及阻止他,脚下浮岛摇晃着塌陷。
幻境碎了。
周围的景象崩塌,四人回到前往千神殿的隧道中。时念扶着看起来完好无损的严冽,突然转道,要返回更近的时斋。
刚落地,严冽双腿一软,时念眼疾手快,捞了个石凳来。
时斋众人见斋主回来,纷纷围上来。
时念早就察觉到严冽的虚弱,早早结了阵,锁住严冽快散尽的灵力:“竹灵!快去找池树!”
竹灵应和着跑远了。
看时念如此焦急,连音还想问发生了什么,抬眼看见严冽后颈出现二煞阵法留下的烙印,终于意识到事情危急。跑到另一边用相同阵法,和时念一起,维持严冽的生命。
探索到他耗尽的灵脉,连音惊诧:“居然敢结二煞……他是疯了吗?”
时念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喃喃道:“的确疯了。”
“这个大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