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流程梦

9、猎杀公牛

　　辛野超越诺里斯的那一幕，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整个围场引发了剧烈的震荡。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动作的疯狂，更是因为它所代表的一种可能性——一种完全超脱于现有赛车理论的可能性。

　　Veloce Spirit的车库里，在经历了短暂的、心脏停跳般的死寂后，爆发出了不成调的欢呼和咒骂。

　　“她还活着！我的上帝！车还完整！”马可对着通讯器大喊，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

　　里诺则在欢呼过后，立刻恢复了首席机械师的冷静，他冲着身边的工程师吼道：“底盘数据！快！给我所有的遥测数据！我要知道那一下到底伤到了哪里！”

　　而在迈凯伦的车库，气氛则完全相反。

　　“她……她是怎么过去的？”诺里斯年轻的声音里，第一次充满了纯粹的困惑，甚至没有了被超越的愤怒，“我的车……感觉就像静止了一样。你们看到她的线路了吗？那不合逻辑。”

　　他的工程师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回答：“我们看到了，兰多。老实说，我们……也无法解释。忘了她吧，继续你的比赛。”

　　但怎么可能忘掉。

　　然而辛野没有给任何人喘息的时间。她的下一个目标——朱利安·万斯，那台火红色的法拉利——就在前方五秒之外。

　　如果说诺里斯是优雅的斗牛士，那万斯就是一头纯粹的红色公牛。他的驾驶风格充满了力量感和攻击性，极其擅长近身肉搏和晚刹车。他或许没有诺里斯那般细腻，也没有温序那般精准，但他拥有最顶级的赛车和一颗永远渴望战斗的心。

　　要对付这样的对手，不能有丝毫的取巧。只能用更强的力量，更晚的刹车，更硬的姿态，去正面击溃他。

　　辛野的眼神，在超越诺里斯后，变得比之前更加锐利。那次极限飞跃，像一次淬火，将她身上所有的杂念和疲惫都烧尽了，只剩下最纯粹的、猎杀的本能！

　　她的轮胎，因为刚才的追逐和那次剧烈的冲击，已经开始衰退。但她的速度，不降反升！

　　她正在用一种压榨自己也压榨赛车的方式，疯狂地追击着前方的法拉利。

　　法拉利的车库里，气氛同样紧张。

　　“18号车正在以每圈快0.8秒的速度接近，朱利安，”万斯的工程师，一个声音沉稳的意大利人提醒道，“她的轮胎状况应该比你更差，但她的速度很反常。保持警惕！”

　　“让她来！”万斯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来，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怒意和强烈的自信，“我倒想看看，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撑多久。她敢靠近，我就让她知道法拉利的尾翼有多硬！”

　　一场硬碰硬的对决，已不可避免。

　　赛道的最前方，是另一番景象。

　　温序的座舱里，一片冰冷的寂静。

　　在她主动要求关闭了辛野的车载画面后，她的世界，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秩序。眼前只有孤独的赛道，耳边只有引擎的轰鸣和海因里希那平稳冷静的语音汇报。

　　她的圈速，也很快稳定了下来，重新回到了那个误差在0.1秒之内的、完美的巡航模式。

　　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样。

　　但只有温序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的注意力，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百分之百地沉浸在自己的驾驶和数据流中。

　　脑海里，那个飞跃路肩的画面，像一幅冲击力极强的油画，定格在了那里。它不合常理，不循章法，却又有一种野蛮生长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温序发现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回味那个瞬间。

　　她甚至开始试图站在辛野的角度去思考。

　　在那种情况下，是什么样的心态，会让她做出那样的选择？是纯粹的孤注一掷，还是……她真的看到了某种自己和其他所有人都未能看见的可能性？

　　她是如何在那种剧烈的颠簸中，维持住对车辆的控制的？

　　她难道一点都不怕吗？

　　……

　　这些问题，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圈圈地荡开涟漪。这些都不是数据能回答的问题。

　　温序习惯于将一切都量化。风险、收益、概率……这是她从小所受的教育，也是她赖以成功的基石。但辛野的行为，似乎游离在这个体系之外。

　　她就像一个从未学过乐理的野孩子，却用最原始的乐器，敲打出了最震撼人心的节奏。

　　这让温序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困惑。以及，一种她不愿承认，但又确实存在的好奇。

　　“温序，你的刹车点，在七号弯，比上一圈提前了0.02秒。”海因里希的声音，像一个警报器，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出来，“轮胎温度正常，赛道状况正常。一切正常吗？”

　　温序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又是一个失误。一个对别人来说可以忽略不计，但对她来说，如同在白纸上滴下了一滴墨的失误。

　　“一切正常，”她回答，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冰冷，“我在做一些测试。”

　　她为自己的失误，迅速找到了一个逻辑上无懈可击的借口。

　　“收到。”海因里希没有怀疑。

　　但温序知道，自己又撒谎了。她不是在做测试，她只是又一次，因为辛野走了神。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不是因为失误本身，而是因为失误的原因——她的专注力，被另一个人轻易地牵动了。这是在她职业生涯中，从未有过的情况。

　　她不喜欢这种被动的、被影响的感觉，这让她甚至有些轻微的烦躁。她需要重新夺回对自己思维的绝对掌控。

　　她深吸一口气，将方向盘紧了紧，迅速做出一个决定。

　　“海因里希。”她再次打开无线电。

　　“我在，温序。”

　　“将18号车的所有遥测数据，实时投射到我的副显示屏上。包括她的圈速、轮胎磨损、油门和刹车开度。”

　　海因里希愣住了。这比刚才要求看车载录像，是更奇怪的指令。在比赛中实时关注另一台车的详细数据流，这会极大地分散车手的精力。这完全不符合温序一贯的风格。

　　“温序，我不建议这么做。这会……”

　　“执行。”温序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是。”海因里希只能服从。

　　温序头盔内的平视显示器上，一个小的数据窗口被打开了。一连串属于辛野的、红色的、跳动的数据，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温序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

　　她告诉自己，这是一种必要的战术分析——了解对手，是取胜的前提。她要通过最客观的数据，去理解那个人的行为模式，将那些看似疯狂的举动，还原成一组组可以被预测的参数。

　　她要用自己最熟悉、最擅长的方式，去消除这个“不确定因素”带给她的困扰。

　　这，是她作为一个习惯掌控一切的人，在面对一个意外时，下意识的、最本能的应对方式。

　　此时的辛野，对此一无所知。

　　她所有的感官，都像雷达一样，锁定着前方那头红色公牛。

　　第35圈。

　　她终于追上了万斯。

　　两台车的距离，进入了一秒之内的DRS攻击范围。

　　“DRS可用，辛野！机会来了！”马可的声音充满了期待。

　　在主直道上，辛野果断地打开了可变尾翼，VS-24的车速瞬间提升，她迅速地贴近了法拉利的车尾。

　　万斯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那个越来越近的红白色身影，他的防守动作，也随之而来——他开始在直道上，小幅度地左右变线。

　　“他在违规变线！”马可愤怒地向赛会投诉。

　　但辛野没有抱怨。她眼神冰冷，双手稳稳地控制着方向盘，像一条滑行的毒蛇，紧紧地跟着法拉利的轨迹。

　　直道尽头，一号弯。辛野选择了内线。万斯立刻强硬地关上了大门，将车身狠狠地切了进来，不留一丝缝隙。

　　第一次攻击，失败！

　　接下来的两圈，同样的一幕反复上演。万斯就像一堵移动的红色城墙，不惜一切代价地捍卫着自己的位置。

　　辛野知道，常规的攻击方式，对他没用。她的眼神，变得愈发危险。

　　第38圈，10号弯之后，是一段不算太长的、略带弧度的直道。这里通常不是一个超车点。

　　在出弯时，辛野故意让自己的赛车稍稍挣扎了一下，车尾向外甩动，仿佛轮胎已经撑不住了。

　　万斯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

　　而就在这一瞬间，辛野动了。

　　她将方向盘猛地向左一甩，整个车身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完全切到了赛道的左侧边缘。然后，她保持着这个角度，将油门踩到了底！

　　“她要干什么？！”法拉利的车库里，万斯的工程师惊呼出声。

　　辛野的目的地，是维修通道的入口！

　　她要利用维修通道入口前那段宽阔的缓冲区，和那条没有任何防守的、笔直的白线，来完成超越！

　　当万斯意识到辛野的意图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辛野的VS-24，像一道红白色的闪电，从他的左侧，贴着维修通道的入口线，呼啸而过。她在进入维修区限速线前的最后一刻，将方向盘向右打死，车身以一个近乎漂移的姿态，强行回到了赛道上，完美地卡在了万斯的前方。

　　整个世界，仿佛都为这个动作而静止了！

　　辛野，用一种堪称“犯罪”的方式，完成了对法拉利的超越！

　　她拿到了第三！

　　“你……”万斯在无线电里，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发出一连串愤怒的、不成句的咆哮。

　　而辛野的无线电里，马可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般的颤抖。

　　“辛野……你……你刚刚……是认真的吗？”

　　辛野看着后视镜里，那台暴跳如雷的红色法拉利，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灿烂、嚣张，又带着一丝天真，原始而热烈，甚至显得有些残忍。

　　“我只是，”她轻快地说，“看到了一条更快的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