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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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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攸宁寝食难安,忧心如焚,却还要在父亲跟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大哥没再来医院,只差人给父亲这边传话,说是有急事回了金陵。
这急事自是送瑞哥儿回家安葬。
霍老爷子对此一无所知,还等着儿子孙子什么时候再过来。不过他更担心的还是如今战事打响,霍家难免要迎来风雨。
转眼一个礼拜过去。
这日早上,攸宁刚到医院,便见到几日未出现的大哥,正坐在父亲病床前。
她站在在门口,望着两鬓泛白的男人,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赶紧拉着安琪进门道:“大哥!”
宗西缓缓转头朝她看过来,牵起嘴角轻笑了笑,淡声道:“攸宁,你来了!”
他看起来神色无常,只是明显苍老了几分,鬓角白发丛生。
“大哥——”攸宁点点头应道,心中有许多话想问,但目光落在床上的父亲身上,又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宗西继续道:“我马上要带兵出去打仗,过几天爹出院,在上海休养,你和允南多陪陪他。”
攸宁愕然:“你要去打仗?”
“嗯。”宗西点头,“我抽空过来看一眼,马上回金陵。”
攸宁再次看向父亲,却见霍老爷子神色严肃,一字一句沉声开口:“宗西,无论你做什么决定,爹都支持你。就算做错了选择,我们一家人也都还在你身后。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用瞻前顾后。”
宗西喉咙滑动了下,朝着父亲深深鞠了一躬:“爹,我那走了,你好好修养。”
“嗯。”
攸宁忙推了推安琪:“安琪,你陪外公,我去送送大舅舅。”
安琪乖乖点头。
宗西转身神色莫辨看了母女一眼,迈步走出去。
攸宁跟上他。
两人一路穿过走廊,下了楼梯,直到来到楼下停车处,攸宁才嚅嗫着开口:“大哥……”
宗西道:“瑞哥儿已经下葬,碧云和我签了离婚协议,人已回扬州,下个月准备随他兄长去南洋。”
言简意赅回答了攸宁想问的问题。
攸宁怔住,一时只觉得有些茫然,半晌才又憋出一句:“大哥,你还好吧?”
她抬头看向对方,入目之处皆是对方发白的鬓角。
他也才三十多岁。
宗西抿抿唇,怅然叹息一声,自嘲般扯了下嘴角,然后长叹一声:“以前去寺庙烧香,有大师替我算过命,说我天生亲缘淡薄,乃是孤寡之命。过去三十多年,我在霍家得到太多,所谓物极必反,这大概就是天意。”说着转头定定看向她,“攸宁,我受得住,你不用替我难过。”
一句“霍家”出口,他便是挑明了自己身份。
“大哥,对爹来说,你就是他亲儿子,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亲大哥。”
“我知道。”宗西点头,“我一直都知道。”
攸宁想了想,又蹙眉问:“你真的要去打仗吗?”
宗西道:“上面下了命令,我只能二选一。”顿了下,又道,“你不用担心,老四老五都留在南京,他们是霍家退路,若是我败了,北洋败了,他们归顺新政府就行。”
“可是你……”攸宁望着对方,一时凝噎。
宗西望着欲言又止的她,眸色浮上一抹复杂,手指动了动,想去握住对方的手,却被一道冷冽的声音打断。
“霍大公子,你当真想好了?”
兄妹二人俱是一愣,齐齐循声看去,却见是薛槐不紧不慢走过来。
他走到攸宁身旁,不动声色将她与霍大公子那蠢蠢欲动的手隔开。
宗西稍稍抬起的手,缓缓收回,只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想像从前那样,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和不屑,却从对方那双冷淡平静的黑眸中,看到自己不堪一击的倒影。
以及妒忌。
虽然不想承认,却也不得承认,他对薛槐的憎恶,从不是单纯恨他得到攸宁的爱。
而是嫉妒他可以如此轻而易举挣脱身上“血海深仇”的枷锁,忠于内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思及此,他讥诮一笑:“薛公子是要来指点我吗?”
薛槐轻笑:“不敢,薛某只是希望大公子三思而后行。”
宗西冷笑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祝薛公子好运。”
说罢,又望向攸宁,语气柔和了几分:“攸宁,我走了,你好好陪爹。”
攸宁皱眉看着他转过身的背影,忧心忡忡道:“大哥……”
宗西身子微微顿住,却没再回头,只道:“你保重。”
说着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缓缓从攸宁跟前划过,车窗拉了白色帘子,他看不到对方里面的人,而车内的宗西,却从窗帘缝隙,看到那垂在身旁,被薛槐轻轻握住的手。
目送车子消失在视线中,攸宁才闭眼重重叹息一声,又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向薛槐,嚅嗫问:“你……怎么在这里?”
薛槐道:“刚刚送你过来,我看到你了大哥的车……”
攸宁道:“你觉得大哥选错了吗?”
薛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立场没有对错,只有输赢,都是摸石头过河罢了。”顿了下,又无奈补充一句,“我们普通百姓,无非是希望少打点仗,早点结束分裂,大家都能过上太平日子。”
“攸宁——”他忽然轻轻握住对方手臂,有些担忧道,“不管怎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攸宁自嘲地笑了笑,点头道:“我明白,花无百日红,大哥若是倒了,霍家大概也就倒了,我这个霍六小姐往后也就没依靠了。”
薛槐望着她,他原本想说,你还有我,但话到嘴边,又转而道:“这些年你带着安琪自立自强,早就是自己的依靠。”
攸宁微微一怔,继而又半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你是我的依靠。”
薛槐松开握着她的手,望着她好整以暇道:“你若是愿意的话。”
攸宁本是随口一句玩笑话,却不料把自己绕进去,见对方神色认真,她倒是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说着指指后面,“安琪还在病房,我上去了。”
“嗯。”
薛槐没再说什么,只目送他转身回到医院大楼。
攸宁心中很清楚薛槐留在上海,是因为自己和安琪,也知道他心中所想。
只是如今家中发生这些事,她如何有心思却考虑这些?
幸而薛槐依旧只每天早上接她和安琪一起吃早饭,再送二人去医院。
待霍老爷子出了院,攸宁也带着安琪搬到父亲那边陪伴,因着早上要与父亲一起吃早饭,便不好再出来。薛槐也没说什么,只隔三差五打电话约着见上一面。
总之,不让攸宁有任何为难。
*
转眼便是八月中旬,外面战事胶着,十里洋场依旧歌舞升平。
霍老爷子休养这些日子,有女儿外孙女陪伴,身子好了不少,虽心有不舍,却也不忍再把女儿困在身边,前两日便让人给母女俩买了回北京的火车票。
中午的火车,早上一家子吃完早餐,老爷子放下报纸,:“你去了北京,自己照顾好自己。”
攸宁哭笑不得:“爹,我真不急,你作何非要这么早赶我走?”
霍正鸿瞥她一眼:“你是不急,薛家那孩子可得跟你耗在这里。”
攸宁一愣,抬头看向父亲。
霍正鸿继续说道:“我在医院时就晓得他一直在,那会儿他还能每天接你和安琪吃早饭。等我出了院你天天陪着我,他要见安琪都不方便了。”
一旁的安琪脆生生问道:“外公是在说爸爸吗?”
霍正鸿伸手揉了把她的头顶,不答反问:“安琪喜欢爸爸吗?”
安琪用力点头:“嗯,喜欢!爸爸对安琪很好的。”
霍正鸿笑着看了看外孙女,又抬头看向女儿,好整以暇道:“攸宁,你如何选择,爹都支持你,但记住,你的选择一定是要是因为自己,而不是为了其他人,包括安琪。”
攸宁愣了下,轻笑道:“爹,我明白的。”
霍正鸿笑着摆摆手:“你们年轻人儿女情长的事,我是管不着了,当爹的只惟愿你快乐就好。”
攸宁道:“爹,你也要长命百岁。”
霍正鸿豪爽道:“活那么长作何?我这一生虽有诸多遗憾,但也没算白活,爹陪不了你们太长,你们以后各自的路各自好好走。”
攸宁一听他说这话,眼眶忍不住泛红,不满地嘟囔:“爹……”
“好好好……”霍正鸿笑,“放心吧,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就安心回北京过你的日子,这里有你三哥照应呢。”
攸宁心中了然,也确实如父亲所说,不管怎样,自己的日子还得继续过,不可能一直待在上海。
少时总想着长大,想着离家见世面,但当真长大,才知道离别的伤感。
她不喜欢煽情,也不愿父亲难受,便故作轻松笑道:“那爹你好好保重,有事让三哥给我发电报。”
听差提来行李箱,霍正鸿和霍夫人送他们到门口。
攸宁一抬头,便看到铁门外等候的薛槐。
“去吧。”霍正鸿顿住脚步,揉揉安琪的头顶,又拍了拍女儿肩膀,“自己保重。”
“嗯。”攸宁笑,“我过年就回来。”
安琪乖乖挥手:“外公外婆再见!”
目送母女俩坐上薛槐那辆黑色小汽车,霍正鸿敛去脸上笑容,拄着拐杖一边转身回屋一边吩咐听差:“准备回金陵!”
扶着他的霍夫人一怔:“不是说好在上海休养么?怎么忽然要回金陵?”
霍正鸿道:“我是老了,不是傻了,孙子过世儿子离婚这么大的事,你们真以为能瞒住我?”
霍夫人顿时噤声,不敢多言。
霍正鸿怅然叹息一声:“罢了,或许这就是命吧。我得回金陵,至少让宗西知道,那是他的家,我这个老父亲会一直等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