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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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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海盐风》
作者:晏汐 2019.09.03
- 我想抱抱春天,可是春天在你怀里。
所以,我能抱抱你吗?
【正文】
冬末春初,乍暖还寒。
昨夜下过一场小雨,零零碎碎,点滴到天明。今晨三四点,仍能听到将歇未歇的雨声,敲打着透明的玻璃。
夏亦靠坐在自家窗台,一夜无眠。
万家灯火,每一盏都比她所处的环境温暖。房门紧闭,幽暗的空间内她只听得见薄弱的呼吸声。
她低低叹了口气,默默无言地低下头。
早在半个月前,她就被亲生父亲夏伟忠安排换了就读学校。从今州市接到桐州市,不过是临市的距离。
但她明白,夏伟忠是在给她一个下马威。
夏伟忠要她忘却曾经的叛逆与无理取闹,乖乖地做个积极向上的好学生。
如果她不照做,那她远在今州市的亲生母亲,恐不能得到仔细的照料。
她闭上眼,脑海里竟自动循环播放夏伟忠说这些话时的神态,满面不屑,像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或许,刽子手都要好过他。
起码,刽子手宰的是牲畜,而夏伟忠针对的,是亲人。
他说:“夏亦,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才一再纵容你。但你要知道,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成人的世界,你无力改变的时候,只能点头哈腰地应承着。”
“你恨我,怨我,我都认。”
“但无论如何,我待你没有不好过,你始终不能否认我是你亲生父亲这个事实。你现在翅膀还没长硬,没学会飞翔,得在我的庇护下成长,懂?”
“之前惹的事情,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往不咎。决定给你换学校并非我一天两天的决定,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你若是再胡来不肯好好学习,那我严肃郑重地警告你,夏宁也不会安生。”
夏宁。
夏亦冷笑。
她倒是要质问夏伟忠一番,夏宁于你而言,算什么?
至少于她而言,是怀胎十月辛苦生下她的亲生母亲,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肯她受半点委屈的母亲。
从小到大,是夏宁陪伴她成长,予她母爱与温暖,一路风雨同行。而夏伟忠,早就背叛了这个家庭,背叛了当初“同舟共济”的誓言。
抛弃糟糠之妻,甚至利用她逼迫亲生女儿做出妥协,是个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夏亦吸吸鼻子,眼看着挂在墙上的时钟从凌晨一点晃到凌晨五点。
房间里的空调吹着暖气,她披了条小毯子在肩头,孤零零地靠坐在房间的窗台,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点瓷砖。
她打开手机,翻了翻通讯录,最后停在了最近的一条通话记录。
是昨天下午和夏宁的通话,长达三小时之久。
夏宁自夏亦离开今州市之后,便会每天一个电话打过来,有时候能聊上几个小时,有时候匆匆说上两句就挂了。
说的最多的一句,大概就是“囡囡,你去哪儿了啊?妈妈怎么找不到你了”。
江南水乡,老一辈常爱称呼小辈为“囡囡”,此乃方言区对女孩子的昵称,亦有“宝贝”的意思。
夏宁不叫夏亦的名字,总是“囡囡”、“囡囡”地唤她。
一个母亲对孩子最深切的爱,藏在言语里,如何都是掩不住的。
夏亦听到夏宁问的问题,总忍不住心酸。
可是哭泣无法解决目前的问题,所以她不会哭。憋着憋着,自然而然习惯了隐忍,很难为什么事动情,更何况落泪。
每一次,她都耐心地哄着夏宁:“囡囡要读书的呀,而且最近学习好忙的呢。妈妈在家要照顾好自己,换季可千万不能感冒,不然囡囡会心疼的,知道吗?”
“知道的!知道的!”
夏宁听到夏亦说出“心疼”二字,连忙点头答应,她最宠她的宝贝女儿了,怎么可能看她伤心呢。
“囡囡要读书考大学,考上大学赚大钱,等囡囡毕业以后就带妈妈出去玩,好不好?”
“好好好!”
“但是在学校里老师不让学生带手机,所以囡囡以后会很少和妈妈聊天了,不过囡囡如果有空,一定会回家看妈妈的。”
夏亦说的是承诺,是在心上刻上的重重的一笔。
“那囡囡要好好学习,妈妈以后不打电话了,不能打扰囡囡学习,不能……”
话没说完,夏宁已经自顾自挂了电话。
夏亦盯着昨天下午的通话记录,狠心地将手机关机。
其实夏宁目前的状态还算稳定,基本能认一两个亲近的人,至少夏亦现在不在她身边,也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早几年的情景,绝对比炼狱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伟忠这几年从不关心她们母女的状况,还是年前夏亦犯的事情逼迫他做出决断。
但好在夏亦还有个能牵绊住她的母亲,所以夏伟忠花高价请了保姆在今州市照顾夏宁,条件就是夏亦必须按照他的安排,从今州市一中转到桐州市一中学习。
桐州市,是她姑姑当初嫁来的地方,她姑父正是桐州市首屈一指的富商。
如今夏伟忠也将生意重心逐渐向桐州市转移,为的不过是摆脱远在老家今州市的“疯婆子”夏宁。
夏伟忠离开今州市,玩得越来越开,三天两头见不到人,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第二天醒来,会睡在哪张床上。
他活得肆意潇洒,将男性的好色、冷酷发挥到极致。
唯独可怜的是原配,被他的破事活生生逼疯,从一个知性优雅的女性变得不堪、疯癫。
夏亦有时候真替夏宁不值,夏伟忠这样一个渣男,不值得她付出真情。更不值得她为他辩驳、隐瞒内情。
而夏亦作为中间人,往往爱恨两难。
一个是她的亲生母亲,一个是她的亲生父亲。他们在形式上没有离婚,但在社会关系中早就貌合神离。
分居多年,两不相伴。
在骨子里,她是恨夏伟忠的。
她固执地认为如果不是夏伟忠在家庭的旅途中变了心,他们家还会是和睦美好,就像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一样,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他们夫妻二人会为她每一次成长而骄傲,也会为她的失败难过而沮丧。
她放学归来,会见到夹着公文包的父亲,也能贪婪地看看在厨房忙碌的母亲的背影。
是夏伟忠,打破她所有美好的想象。
多年前,就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种下“情爱不可靠”的种子,令她在内心深处对男女之情油然而生一股抗拒感。
夜,愈加深了。
夏亦揉揉眼睛,眉宇间攒着天寒地冻。
-
第二天一早,一辆黑色路虎车停在家门口。
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没有一丁点声响,便连墙壁上的挂钟也早已停止走动。
夏亦像个过夜游魂,顶着黑眼圈熬到天明。这儿不过是她的一个落脚处,而非常人所言的“避风的港湾”。
夏亦提着一个行李箱,身上背了书包,慢悠悠地走出家门。
从黑色路虎车的驾驶座上走下一个男人,司机老王上前接过夏亦的行李,紧接着打开后备箱,将她的行李箱放了进去,又随她进屋将被褥等一应生活用品扛到后备箱里。
“谢谢。”夏亦道谢,神色始终是淡淡的。
老王连连摆手说:“夏小姐不用客气,应该做的。”
夏亦打开车后座,兀自坐了进去。
此时,正坐在后座闭目养神的,穿着校服的男生缓缓睁开眼睛。
“哥。”夏亦轻声唤他。
“嗯,走吧。”
男生看了夏亦一眼,挥挥手示意司机老王出发。
男生名为程言钦,是夏亦姑姑夏薇的儿子,目前在桐州一中就读,高三生。
她母亲是独生女,没有父兄姐妹。父亲这边也只有夏薇一个姑姑,育有一子程言钦。所以不论旁支亲戚,夏亦有且只有程言钦一个表哥。
“你真打算住到学校?”
夏亦上了车,沉默的程言钦揉了揉眉骨,还是问出了口。
“嗯。”
“其实也不必,学校离家里不过二十分钟车程,来回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再说了你住到学校没有人照顾,我不放心。”
“我在家里就有人照顾了?”夏亦说得寡淡,一句反问驳得程言钦哑口无言。
“哥,你不必担心我。我在学校,总比在那个空荡荡的别墅里好。”
夏亦的目光飘向窗外,程言钦看不明她的神情,却能在她的一句话里读出太多无奈与落寞,还有不被察觉的难过。
程言钦暗暗地点点头,是赞同她的说法。
“知道自己在几班了吗?”程言钦转移话题,欲与她聊聊学校的事情。
夏亦回过头,说:“二班。”
程言钦眉梢一挑,隐隐有些诧异。
他知晓夏亦的学习成绩不差,但桐州一中是市重点高中,二班更是重点高中里的火箭班,且严格规定只能凭借学习成绩进入,无论多硬的关系后台也不好使。
他听闻夏亦是因为在今州市犯了事情才被舅舅转了学校,没想到饶是她叛逆至此,依然能进重点高中的火箭班。
夏亦猜到程言钦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哥,我虽然无恶不作,但学习可从来没有放下。”
因为她知道,只有努力学习,考上数一数二的重点大学,只有变成更优秀的自己,才能迎向未来美好的生活,才能帮助母亲和自己脱离夏伟忠的苦海。
她在成长的路上走过一些弯路,可真正要坚持走到底的那个方向,她从来没有跑偏。眼看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实际内心却成熟更多。
她有目标、能隐忍,唯独等待的是时间,要一步一步铺好后路。
程言钦摸摸她的头,无奈道:“知道你心思沉,有自己的想法,但不要累着自己。你还小,别把担子一个人扛。”
“好。”夏亦敛了敛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