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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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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喜是种烟。普及的女式烟。韩国产。细长。清淡。10元一包。
洛是个17岁女孩。成绩不错,家境不错,外貌不错。什么都不错,固也称不上很好。
抽爱喜的洛,是我爱过的女孩。
我遇见洛是在一个突然暴雨的夏日午后。
躲雨的我跑进一家开在街角处的咖啡店。气喘吁吁的时候,看见了她。
袅袅白烟里,她独坐在店的角落。抽着爱喜。穿着堇色裙子。露着洁白脚踝。轻闭着眼。微抿着唇。
那幅画面看上去有着静谧的暖意。我自认为是理性男子,可在那一刻,我忽然有种想要同她交谈的欲望。这欲望如此突兀而来,毫无道理,却令我无法坐视不管。
我是刚找到工作的大学毕业生。学的是家居设计。我穿了磨白牛仔裤和连帽的线杉,虽然不名牌,但自认还算体面。我整整衣衫,走到她旁边。正想着如何开口,她忽然睁开了眼。
我吓了一跳。她也是。
她忽然笑了。她说,我叫洛。你呢?
她微笑的那一秒里,我相信了一见钟情。
三天后她成了我的女朋友。
我总是一遍遍地记起她在袅袅白烟里睁开的眼睛,深而清亮。她清淡的五官在那一秒里立时便明媚无比。笑容纯真,抽烟的姿势妩媚熟练。那是成熟与天真的混合体。令我向往。
我曾经问她,为什么会选择和我在一起。
她微笑着说,自然是喜欢你。
停了停,她说,阿K,你有张很干净的脸啊。
我们和大街上年轻的情侣没什么不同。我们牵手,拥抱。间或亲吻。虽然并不经常。
我们和大街上年轻的情侣有些不同。我们不逛街,不看电影,不去游乐场。我们总是选择某一家僻静的咖啡店来完成我们的约会。我会带上我的Dell,她会带上一盒爱喜。绿色薄荷型,清凉舒爽。
我曾经问她,和我在一起是否很闷,因为我是一个并不习惯布置浪漫的人。而她总是笑着回答,这样就很好啊。
好吧,这样就很好。所以我们在一起时,最常做的事是喝着咖啡,她的摩卡我的拿铁,然后我画图纸她抽烟。
偶尔画图纸的停顿里,我会抬起头望向她。她总是右手夹一根爱喜,微垂着头。闭眼的模样,仿佛遁入另一个世界。那一刻的洛,是陌生的,是我所无法掌控的。
我渐渐不再带着笔记本去咖啡店。哪怕工作量再大,也不再带去。我喜欢看着我的女孩坐在我的对面,穿堇色裙子露着洁白脚踝。明媚的笑容躲藏在爱喜浅淡的嗅觉中,有着如向日葵般生生不息的暖。
只是渐渐地,她越来越沉默。她眼神怔忡,不知飘向了哪里。她在淡淡烟气里的那种怔忡眼神,总是让我的心里,一阵一阵地缩紧。
一个下午,我终于忍不住问她,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一愣,仰起脸望着我,说,我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发呆?
最近功课紧,总是困呢,不好意思。她朝我露出抱歉的笑容,轻易便挡下了我所有的疑问。
后来终于有一天,她说,阿K,我想去游乐场。
我自然答应。
于是在一个周六的阳光温暖的午后,我放下最近接的一个case,骑上我新买的单车,去她家楼下接她。
她没有像往常那般穿着堇色裙子。当然,她17岁,年华正好,并不需要只穿一种颜色的裙子。
我看着她的吊带刺绣和黑色短裙,暗笑自己的敏感。
她这样的打扮,于我是另一种味道。
游乐场里,人声鼎沸。我在毛绒玩具堆里为她打了个软软胖胖的泰迪熊。她抱着眉眼憨厚的半人高的小熊,露出的笑容干净如新生的白色花朵。
然后她说,阿K,我想坐摩天轮。
摩天轮是新引进的。登上最顶端时能俯瞰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我便去买票。排队的时候回头看见洛抱着小熊,背对着我,仰头望着缓慢转着的摩天轮。
她并不高。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路中间,小小的背影有着说不出的落寞无助。
那种心里缩紧的感觉又喧嚣而来。虽然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令我的女孩如此忧伤。
在摩天轮登上最顶端的时候,她望着我,不,应该是望着我身后无垠的苍蓝色天空与洁白云朵,安静地问我,阿K,为什么人总是注定离散。
那时阳光正为她的脸镀上满目的柔和色调。她的目光却如此清澈执拗,令我不知如何回答。
想了想,我说,若是朋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能给的最多便是祝福。若是情人,或许是因为他们还无法下定决心,奋不顾身地在一起。
她没有再回应我。她把头埋在小熊软软的毛里,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降落到地面的时候,她终于仰起脸,望着我轻轻地说,我们在这里告别吧,我想一个人回去。
不用我送么?
嗯不用,我是不是很任性?她小声地问,又接着说,只是突然想一个人走走。
我并不知她为何提出这样的请求,但我知她外表柔弱内心倔强,是我无能为力的倔强。我并不想强求,便说,好,注意安全。
嗯。她说。忽然又走近了我,轻踮起脚,给了我一个安静的拥抱。她的眼里有着纯然笑意,她轻轻说,阿K,谢谢你。
那句谢谢令我莫名恐慌。我在人声嘈杂处望着我的女孩抱着小熊离去,忽然发现,我对她,除却那些普通朋友都知道的信息,一无所知。
而我并未料到这竟是最后的告别。
在游乐场分离后的半个月里,我为一个新接来的大case忙得天昏地暗。终于把工作做得令客户满意后,我急着联系洛。我想告诉她,这半个月里,我如此想念她的笑容。
可是打手机,却永远是那一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我等在洛的学校门口。放学时分,年轻的女孩子们穿着洁净的校服笑闹着成群走来。只是没有她。
她最好的朋友小七忽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近。她问,阿K,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我来找洛。
可是,她迟疑着说,她没有告诉你么,她要去英国念书了。
什么时候?我全身僵住,对小七的话感到难以置信。
嗯,一个星期前啊,你不知道么?
我拿着小七给我的号码,在那个雨夜拨通了洛家里的电话。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找谁?
嗯,我是洛的同学,我找她。我说着谎,掌心微微潮湿。
这样啊,女人说,你不知道么,她去英国了。
我知道,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女人在那头低低地叹息,也许就不再回来了。她的亲生母亲在那里。
像是惊雷闪过,我听见自己不可置信的声音,你是她的继母?
对,她忽然便坚持着要去她母亲那里,我也没必要强留。只是她父亲伤心得很。
我无法发出声音。我只是本能地攥紧听筒,听着电话里我和女人急促的呼吸声,听见她最后说,那孩子有些古怪,我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挂断了电话。单调的嘟嘟声里,我回不过神来。
她就这么,不打一声招呼,走了?
一个月后我收到一封来自英国的信。来自洛。
我打开信。洁白的A4纸上,洛清秀的字迹轻轻跳脱出来。
她说,阿K,遇见你的三天前,我喜欢着的人去了英国。他说他依然喜欢着我,只是他要与我分手,因为他无法确定,他是否还会回来。
我是懦弱的。我无法承受未知的待定结局,便答应了分手。
我坐在我与他时常去的咖啡店里,情绪低落。然后我遇见了你。
阿K,你知道么,你干净的脸,像极了他。
你们都是理性的有着干燥手掌的男子。工作认真,待人温和。你们何其相象。
我曾经以为,我是可以爱上你的。
只是时间的流失带给我的却是越来越多的无措与茫然,我依然无法忘记他。
坐在摩天轮最顶端的时候,我依然如此地想念他。
我曾经以为,若他不再坚持,我便只有无能为力。而你对我说,有些人注定离散,或许是因为他们还无法下定决心,奋不顾身地在一起。
是在听到你话的那一秒里,忽然决定,主动一点,勇敢地争取一次。
现在。我找到他了。我们终于又在一起。
阿K,真的很高兴遇见你。而我所能说的,只有抱歉,还有,谢谢你。祝你幸福。
我会记得你,哪怕后会无期。
那是她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
自此我再也未见洛,再也不曾收到来自英国的信件。
我的工作越来越出色,上司不断提携着我。我买了辆小车,银行卡里的存款数字不断上升。亦新交了一个女友,她叫苏云依。
云依是个能干的女子,白领,偶尔会抽一支软中华。我们就像所有都市中的男女那样平淡地交往,为结婚做着准备。
那日我和云依在广场新开的星巴克里闲谈着订婚的各项事情。无意间看见一个女孩,坐在角落,穿着堇色裙子,低垂着脸,右手夹着支烟。
我为这熟悉的场景而禁不住战栗,却终于看见了她夹着的烟,桌上放着浅灰色烟盒。
那不是爱喜。不是绿色薄荷型。所以,她也不会是,记忆里那个只抽爱喜,有一双烟雾无法朦胧的清亮眸子的,又成熟又天真的17岁女孩。
可我依旧想念你。洛。
那么,订婚就在一个星期后吧,K。
嗯,好的。我将视线放在眼前的女子身上。这或许就是我以后的妻子了。我将与她,安度一生。
那段清澈的往昔至此便是结束。而我只能轻轻对身体里那个为着回忆动容的自己说,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