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小短篇》十方骨

6、桃妖三

　　【5】
　　昨日的傍晚，暮殃告别了日华和小和尚去了重华山下看了一整夜的七夕节乞巧活动，今日一早回来，却一个人闷闷不乐的蹲在自己房间门前的石梯上，勾着头看着地面发呆。若不是日华牵着小和尚来看他是不是已经回来了，还不知道这妖要蹲在这地上多久。
　　日华打发了小和尚自己一个人去玩儿，然后走到离暮殃一步远的地方，和暮殃一样蹲了下来，语气平淡却透着几分关切的问他“怎么了？”
　　暮殃沉默了许久才侧过头来看了日华一眼，低声道：“我要走了。”
　　“为何？”一向眼眸清明的神庙祭司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缕微弱的火光熄灭了，茫然的开口询问，明明住的好好的，也没有人惹他不快，为何突然就要走了？
　　暮殃用自己的手指戳着冷硬的石梯，声音闷闷的说道：“昨夜下山遇到了一个道士，追着我非要为民除害。”
　　“然后呢？”
　　“他碰了我。”
　　“那又怎样？”
　　“我不想害死你，日华。”
　　暮殃这句话一落下，日华看着他，一时竟然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劝他留下，我不想害死你，多好的一个借口啊，为了你好，所以要离开你，可这些为了别人好的人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别人需不需要这样的为了你好。
　　别人怎么样日华不知道，反正他不需要这样的好。
　　这个世间，害怕孤独的又岂止暮殃，其实日华的寂寞并不比这妖小，他是这人间唯一一个通晓五界的人，就和暮殃是妄生界唯一的妖一样。寂寞太久的两个人一旦凑到一起，便会越来越贪恋彼此身上可以汲取的温暖，一旦成瘾便再难割舍。得到这些温暖之前他们谁都没能顾得上这后果，而得到之后已然成瘾。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暮殃都快把那石梯戳出个洞来了，才听见日华自嘲似的说：“暮殃，你这妖从来都不懂，有些人是甘愿死在你的怀里的。”
　　暮殃手指一顿，诧异的看向日华，那人脸上的无奈、不甘和愤怒齐齐的印入他的眼中，像是一朵开成了三色的彼岸花。他第一次看见日华有这么明显的情绪，为的是他这只生来不祥的妖。
　　略略停顿了片刻，见暮殃似乎不知如何作答，日华又接着自顾自的说道“这人间的情情爱爱，不似神魔那般长久，也没有妖那般洒脱，人一旦爱了，倾尽一生，最多也不过可以相守百年，你就陪陪我又如何？”
　　伴随着日华平淡却有些不稳的声音，暮殃的眼睛渐渐瞪大，最后无比错愕的道“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可是妖，人妖殊途……”
　　“殊途同归。”
　　“啊？”
　　“你没听说过殊途同归吗？”
　　暮殃张着嘴，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日华只得又开口道“你就当是陪陪我，等我死了再走不行吗？”
　　暮殃还是那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心里却有些发热，像是有人在他的胸膛里烧了一把火——要是，他可以抱抱日华就好了。
　　自从有了日华的陪伴，暮殃心里的那个洞就似乎在日渐增大，这一点点的陪伴和温暖，根本不够填的，因为无论他们住在一起多久，他也不可以触碰日华，这是个不可改变的事实。
　　妖果然是天性贪婪的生物，无人陪伴时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的活着，而一旦获得了什么，却总嫌不够。
　　暮殃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那你，你不要碰到我。”
　　暮殃一向不是一个有决心的妖，被日华这么一说，昨夜还坚如磐石的心又被改变了，原本他就有些舍不得离开，现在有人开口留了，那本来稳扎风中的决心片刻就被打的支离破碎。
　　“好，我不碰你。”日华回答，却似乎是在敷衍，但暮殃知道，他是真的不会碰他，即使他想，也不能。

　　【6】
　　今日是人界的上元节，街上会举行猜灯谜的大会，但由于今天上街的人特别的多而且等人散了，灯会多半也就结束了。这种情况下暮殃是没有机会去凑热闹的，否则大街上就会惊现满地黑灰的奇象，真要成了这样，他可能就要被那三十六重天上的神仙到处追杀了。
　　鉴于这种原因，暮殃眼巴巴的去求了日华半日，才换得他的点头，同意代替他去街上看看灯会再顺便帮他买几盏花灯回来过过眼瘾。
　　将近正午，日华在暮殃的软磨硬泡下不情不愿的出了门，暮殃陪着他顺着石梯一级一级的往下走，心想，原来这看起来长的石梯这么短，根本就不累人，更何况是妖。
　　但是暮殃不知道的是，许多时候路长不长，看的其实不是那路，而是走路人的心情，和日华一起走这石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石梯上，自然也就不觉得远了。
　　“你在山下等我回来吗？”日华走着走着，忽然开口问，不等暮殃回答又接着说：“你一定要在山下等我回来。”
　　“怎么？”暮殃有些疑惑，他在哪里等难道还有什么差别不成。
　　“我一个人出门，想看你在家门前等我回来。”日华淡淡道，耳朵有些微微泛红，暮殃眼尖的发现了，但却并不说破，难得日华有了这些人类本该有的情绪了。
　　暮殃连连点头答应下来，将自己的双手插到衣袖里，以避免自己激动的去拍日华的肩。
　　抬脚走下最后一级石梯，暮殃像是在怀念似的深深吸了几口气，又缓缓呼出。
　　山下的风景几乎没什么改变，依旧是一条幽深的小路和路边的杂草为主，转身回望，那座半山腰上的神庙依旧显得庄严和神秘。
　　“真好啊！”暮殃感叹一声。
　　“什么真好啊？”日华下意识的开口问了一句，转过头微微眯着眼睛看暮殃，又抬起手像是要抚摸他的头发，吓得他倒退了一大步。
　　“真胆小。”日华嘲笑他，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
　　暮殃有些莫名其妙的挠挠自己的头，也弄不懂日华是不是真的想要摸摸他，但是，他是真的被他的动作给吓到了。
　　日华放下自己的手，沉默着继续向前走，等到快要进城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回头看暮殃。暮殃对着日华挥挥手说：“我就在这儿等你，你要早点儿回来啊。”说罢，他脚尖一点，轻飘飘的落在了一截粗壮的树枝上。
　　日华抬头去看他，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
　　现在时间尚早，但街上已经到了人山人海的地步。卖花灯的小商贩正在忙着将那一盏盏花花绿绿的灯挂到架子上去，酒肆茶楼也忙着在自家门前挂上几盏写着灯谜的灯，更有甚者直接挂出了灯谜比赛的招子。
　　真是热闹，难怪暮殃会想要来看看。日华走到一个小摊前，伸手翻了翻，那小贩立马热情的凑了上来“爷想买花灯吗？想要什么样儿的？”
　　“好看的。”日华开口答，暮殃也没有告诉他想要什么样子的，买好看的总不会错。
　　“这，这都好看啊。”小贩挠挠头，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要买好看的，谁家能说自己卖的东西不好看的，当然是都好看了。
　　“要这个。”日华还没拿定主意，他的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指了指小摊上粉红色的花灯，还自顾自的说道，“花妖都喜欢粉红色。”
　　日华惊讶的转身，只见一个身着银色衣裙的女子站在他的身后，衣袖上的玉珏撞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响。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这女子给日华的感觉却是非常熟悉。
　　“你是谁？”日华微微皱着眉头，直盯着她看，却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听到日华的询问，这女子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急急忙忙的向后退了几步，说道，“我谁也不是。”便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日华看着那女子跑了几步就突然消失，不赞同的皱了皱眉，现在的妖，都不懂在人界要装成人样吗？有人跑着跑着就消失的吗？
　　他毕竟是神庙的祭司，人界这些神神叨叨的事也算是归他管。
　　不再理会刚刚的事，日华专心的挑起了花灯，许是受了刚才那女子的影响，他不自觉的连买了两个，却都是粉红色的。
　　他提着这两个粉红色的花灯吵醒在树上睡着的暮殃时，暮殃以一种真不愧是祭司大人选的花灯的眼神看着他，顿了一顿才说：“日华，你居然喜欢这样的。”
　　日华自觉自己被那女子骗了，也不好开口说出来，只能和暮殃大眼瞪小眼，瞪了片刻，他将花灯放到地上，不满的对着暮殃说：“你爱要不要。”
　　暮殃嘿嘿的笑了两声，狗腿的将灯笼捡起来，跳到日华身前走着，开心道，“怎么会不要呢，这可是你给我买的。”
　　日华走在他的身后，嘴角勾了勾，又强迫自己把脸板起来，暮殃回头来看他时，还以为他是真的生气了。
　　“别生气嘛！”那妖一手提着一个粉红色的花灯，还张牙舞爪的威胁日华道，“你生气的话，你以后惹了我，我也会生气的。”
　　日华正准备开口告诉暮殃，他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和他闹着玩的，后背却突然受到一股推力，导致他不受控制的扑到了暮殃的背上。
　　那妖手里的两只花灯啪的掉到地上，砸了个稀烂。
　　暮殃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动，就那么僵直的站在了原地。日华也没有动，稳稳的趴在暮殃的背上。
　　他们明明才刚约好要一起度过日华的一生，明明现在该是快乐的开始，可是为什么？暮殃的脑子突然被一种陌生的情绪搅成了浆糊，导致他根本不敢也不能相信日华他是真的扑到了自己的身上，这算什么？乐极生悲吗？
　　“朝戈大人，您终于可以回来了。”他们的背后，有女子的声音哽咽道，“我等了您上万年了，您终于可以打破永远在人界轮回的桎梏重回魔界了……”
　　暮殃没有理会那女子的话，愣了良久才转身将趴在他背上的人揽到怀里，但他不敢看日华的脸，直直的看着正前方那欢欣鼓舞的神剑长穹，木讷的开口问道，“为什么？”
　　明明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还是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明明为了不上我伤到日华你还阻止我上重华山腰上的神庙，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你明知道我碰不得却要将你护着的那个人推到我的身上？
　　长穹已经开心到有些疯魔的地步了，根本听不到暮殃这样小声的质问，倒是被他抱在怀里的人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暮殃，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要死的，我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罢了……”
　　“不是我的错……”暮殃的眼眶发红，那么，是谁的错，天命吗？让他生的如此不堪，连活物都碰不得。
　　“你要好好活着。”日华看着他伤心欲绝的模样，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叮嘱道，“看好我们的庙。”
　　暮殃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僵硬的点了点头。
　　日华看他答应下来，这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好似终于完成了自己多年来的夙愿一般，喃喃道，“我终于碰到你了，暮殃……”
　　伴随着日华的话语声，暮殃的泪水终于冲出眼眶，啪嗒啪嗒的滴落在日华白色的衣衫上，然而那衣衫却没有被打湿而是被泪水砸出了一个一个的小洞。无论他有多伤心，他的泪水，依旧是一种杀器，连哭都带着罪恶。
　　“咦？”那把神剑高兴完了，疑惑的看着崩溃大哭的桃妖，似乎是在安慰他似的说道，“朝戈大人转世人间，毁其凡身则以魔身复活，又不是真的死掉了，你哭什么？”
　　“这么说来，你迟早是要这么做的了，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动手？”暮殃对着长穹大声喊到，又将怀中的日华抱的更紧一点，用自己的脸不断的去蹭他已经泛出黑色的脸。
　　为什么要等到他们约定好要陪伴彼此孤独寂寞的生命时才动手？
　　暮殃低头看看已经面目全非的神庙祭司，魔君朝戈是么？怪不得这把上古神剑会守在这里。
　　万年前，魔君朝戈杀孽深重，被三十六重天上的神仙合力打入轮回，守人间平安万年。
　　“我看你们两相处得不错，你也想让朝戈大人陪陪你，所以才给了你们时间啊。”长穹对于自己为什么等到这是才动手做了解释，但她依旧还是不懂这桃妖在伤心什么，明明朝戈大人这才算是真正的回来了。
　　“啊——”暮殃突然嘶吼一声，日华，日华……他要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界祭司就好了，可偏偏他还是魔君，他是人他还可以给他立碑纪念，过个几百年他还可以寻找他的转世，可他偏偏还是魔君，这一碎，他碎成了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