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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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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葵神在半空,冰冷望着紫英,面容上一股辛辣之色弥漫。
“你可知道我为何迟迟不再出来见你?是那日你将魔剑交给玄霄,让他以血封印我的灵识——如今玄霄元灵已竭,功力将散,无力维持剑上封印,我才能够脱体而出,与你会面!”
“……元灵?”
“你看不出?”
红衣少女半空一声清叱,“放我下来!他早死了!昆仑山顶望舒洗魄,若不是有羲和纯阳力量维系那一点元神,如今早就魂飞魄散,哪还能和你与那傻瓜野人相见!”
紫英双眼缓缓闪动,脸色雪白,轻轻退了一步,眼望龙葵,似是不明白她话中所指。
女子拼命挣扎,忽然身上一松,从半空跌下。龙葵轻巧一个翻身,飘然落地,侧头望着紫英,半晌脸上似有一丝悲戚之意。
“傻子……我明白,羲和遮盖他身上阴气,你察觉不到,也是当然。”
紫英望着少女,只是木然对她一字字说道:“师叔,怎么了?”
龙葵垂下眼。
慢慢地少女负手转身,抬眼望着高台上燃烧赤红火光的羲和,慢慢说道:“傻子——他骗你的。”
“六界之中,唯人有情,玄霄割不断这一点牵绊,上不能离尘成仙,下不能堕落成魔。他横剑自尽,生魂与羲和合一,亦不能再入轮回,便只——”
她轻轻回过头,向青年张开双臂,“便只和我一样,是一点漂泊生灵,不知何时便风里飘散,从此不见罢啦!”
她话音刚落,紫英已纵身跃向星盘旁双剑,颤抖一手伸向望舒,便要打破二人辛苦结起的日月结界。
龙葵的话,青年已自明白,玄霄不过依仗羲和力量与自自己身上沾染的一些生气,维持形体,如今二人催动羲和之力以逆天,便是耗损玄霄元神,那人已无□□依附,若元神飘散消融,从此便是碧落黄泉,茫茫再不见。
他一手刚刚沾上望舒剑柄,便觉脚下剧烈颤动,天顶火色霞光如瀑倾泻而下,注入羲和。那把凝聚太阳火炎之力的赤红宝剑顿时长吟如凤鸣,剑身不住颤动,强大力量催化之下,适才缓缓转动的星盘立刻飞速倒转,其上水镜亦模糊一片,连内中景象也已看不清楚。
龙葵尖声大叫:“不好——这、他自散魂魄!”
紫英手起处,运起素月诀,已然将望舒拔在手中。
两人立足之处受到失衡力量震动,立时轰然一声,乱石崩塌,头顶白光一片,将两人包裹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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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象异变!”
青年挠挠头,注视太平村男男女女张皇失措,纷纷奔走相告。
他抬眼向天,只见茫茫苍穹,东西竟然高悬两轮太阳。
——怎么会这样?难道琼华派飞升成仙,竟连太阳也多出一个?
内心懵懂不明的青年,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皮衣,满眼不知所措。
我为何会身穿这些衣服?紫英和菱纱——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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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之内的景色骤然变幻,强烈光芒熄灭过后,薄凉天风吹拂身躯,带来浓厚血腥气息。
嘡——
一声轻响,深紫魔剑自男子手中坠落。
赤红发丝风中嚣狂飞扬,玄霄右手微探,半天之中一道流火,羲和已握在掌中。
男子抬目,微笑,冰冷无波。
“你——可还要再战?”
他剑锋指处,遍地鲜血,云雾缭绕之中,现出九天玄女衣袂飘飞身影。
“玄霄——你倒行逆施,造此杀孽,合该今日有魂飞魄散、万劫不复之恶果。”
神女衣裙染血,神色肃穆。而白袍男子亦傲慢扬起下颌,纵声一笑。
“魂飞魄散——那又如何!”
羲和指天,阳炎烈气直上云霄,半空如凤凰奋翼,浴火而生。
紫英距玄霄百步之遥,此时目力所及之处,已是九重天神界所在,雪白云朵,缭绕寒玉石阶,清净世界染上鲜血脏污,满目尽是修罗惨象。
那名男子手持羲和,临风独立,雪白衣裾溅上鲜红,恰似那一夜飘零他衣襟之上的点点梅花。
——凡人肉躯,最是脆弱不堪。因其能够承受力量有限,人便是六界之中最为脆弱存在。
玄霄此时乃是元神之身,手握羲和,冷眼睥睨,火炎之力蓬勃不息,其势似可焚天灭地。
九天玄女于一片死伤狼藉之中,以悲悯眼光望向男子,而玄霄亦傲然冰冷微笑,昂然面对。
终于,神女身影淡去,于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龙葵已看得呆了,而紫英遥遥望着玄霄背影,渐渐满目噙泪。
青年探出一只手,低声呼唤。
“师叔……我们回去吧……”
男子并未回头,玄霄负手向天,浅浅一笑。
“我——一生之中,修仙道、战妖界、寻飞升,所有心所想意所求之事,到头来未有一件,能够成功。”
紫英恍若不闻,仍是执着伸手,唤道:“师叔……回去吧。”
立足九天之上,羲和烈焰,染尽半空胭脂血色,霞光火炎,雾霭云朵,一片茫茫,竟也美丽绝伦。
烈焰之中,玄霄飘然回首,幽邃眼眸,深深凝望遥远所在,向他伸出一只手掌的青年,蓝衣当风,发丝如雪。
玄霄一笑,亦向紫英走去,浅浅伸手,掌上沾染鲜血,一片妖红。
紫英定定望着那名男子,握住他伸来手掌,温热濡湿,腥咸气息四下飘散。
……茫然四顾,人世之中,六界之内,是否亦是如此,腥秽似血,漆黑如铁?
“紫英……”
那人开口,声音似水柔和,苍白脸容之上绽开炽烈笑容,灼烫人心。
紫英很少见到玄霄欢颜,也不自禁地笑了笑,并不说话。
玄霄握着他的手,轻声开口。
“去,铸一把……比羲和更好的剑。”
青年望着玄霄的双眸,看那名男子满面笑容,猛然胸口一疼。
玄霄一掌击在紫英胸口,青年睁大了双眼,吐出一口鲜血。
身躯……自九霄云外,如纸鸢一般不知向何方坠落,眼睁睁看着,距离云端之上的白衣身影,愈来愈远,终至不见。
最后的意识之中,仿佛见到熟悉面容,眷恋身影,在炽烈日光之中,冰消雪融。
悠悠如梦,亦真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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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英……!?”
“紫英!”
“你醒了!?”
焦灼呼唤,恍如隔世一般。
青年挣扎睁开双眼,恰见身旁熟悉神容,天河一双清澈眼眸,满是惊喜光彩。
紫英一阵茫然,终是伸手,向着青年面庞,“你——看得见了?”
“什么看得见看不见?紫英,你吓死我了!今天菱纱忽然不见,连你也四处找不到,我山上山下跑了好久——回来却见你躺在树屋之中,还有……你的头发,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河望着紫英满头白雪,欲言又止。而紫英只是伸手,在他眼前微微摇晃。
“紫英!你不是受伤了吧?”
天河关切扶住他双肩,“时间紧迫,我先给你治伤,然后——我们便去找菱纱,你说她会跑去哪里?”
紫英收了手,忽而满目悲凉,缓缓言道:“时间……紧迫?”
天河认真言道:“是啊!琼华派飞升在即,我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劝不回大哥,就算和他打一架,也要夺回望舒剑。不过,你的头发……”
青年怔了怔,终于一笑,慢慢在榻上缩起身子,低声说:“我不要紧,你留我在此自行疗伤,先下山——寻找菱纱去吧……”
天河经他劝说,终于离去。紫英面色茫然,探身起来,在榻上四处张望,良久,才缓缓提起地上剑匣,慢慢打开。
泪水滚落。
青年颤抖握住朱砂火红的羲和剑柄,缓缓抱在怀中,脸颊贴上笼罩朱红光芒的剑锋。
“师叔说过……”
紫英白发丝丝缕缕,拂在羲和锋刃之上。
“如果我死去,望舒便会毁弃。而羲和与他,也是一样。现在,这把剑,剑仍是好好的。”
青年紧紧闭上双眼,手指过处,羲和剑锋之上有一处小小缺口,不知何时留下,宛若伤痕。
胆怯敲门之声,在屋外浅浅响起,少女语声,不住传入耳中。
“——那个野人,已经下山去了。”
“墓碑——为了不让他看见,我便暂时用法术遮蔽了。”
“你……别这样好不好,玄霄与羲和的羁绊并不若我与魔剑,我看他和你一同上九重天时,便是快支撑不住了……总之,这不能怪别人,只是他自己……”
“你再这样,我可要直接进去了——玄霄弑神,或是他心中无法抹杀的执念,你可别为这个……”
“对了,没有羲和,你身上冷不冷?玄霄掌击你胸口膻中,散去了全身功力,我想——你身上望舒寒气大概也中和不见了罢?”
白发青年闭着眼,蜷在床榻一角,怀抱羲和,一切听如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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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界,转轮镜台,有一名身穿敝旧灰布长衫、藏蓝腰带的男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站起身来。
“喂……你还记不记的,我究竟在这里等了多久?”
“多久……?一百多年,一百零八,还是零九,你那些陈年旧事,谁会替你记得。”
一个鬼差,骂骂咧咧地从他身前过去,“连风雅颂都嫌弃你麻烦,拜托能不能早点投胎?”
遭到嫌弃的男子唉了一声,望着那只鬼的背影,转身。
他向相反的方向懒散行走,终于到了奈何桥,远远的,已然能够看见送汤的孟婆。
——从那一日开始,韩菱纱便找不到云天青的踪迹了。
少女找了又找,问了又问,然而大多鬼差都只是抓抓头,骂骂咧咧地走,一边走,一边说。
“谁知道?那只麻烦鬼,连风雅颂都会嫌弃——一百零八还是零九年,大概是投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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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一百年的时光,不过又一个眨眼。
陈州城,碧波微澜的湖边,有一家小小的剑庐。
房子虽然不起眼,然而名声却远震京师,每日都有人携重金前来求剑。剑庐之外,正有一个一头乱草般光润棕发、身穿皮衣的青年叉腰站在门外,扫视今日不知为何异常嘈吵的四邻。
一道剑光,自面前降下,云天河不由按住眉头。
“又是你?紫英不是说过……唉,你们蜀山派,简直比琼华派还要麻烦。”
男子交抱双手,嘻嘻微笑:“唉,既寻得宝山,哪堪空手而回?我不过求赐一剑,慕容师傅何必如此悭吝?”
天河双手一摊,“你看,现在到处乱成一团,紫英哪里还有心情铸剑?”
“耶,何必当面相欺。外面这些俗世朝代改换,哪里妨碍得了你我修道人的心境?”
这名蜀山弟子一对黑漆漆眼眸,样貌很是潇洒机灵,他与天河对答半晌,猛然剑庐深处,一声琴鸣,悠悠如凤凰清啼。
长堤柳,燕子语,零落弄弦,终不成曲。
初夏,阳光温煦,踏着一地碎金而来,玉色衣衫,修长身姿风仪翩翩。
紫英发色如雪,缓步踏出,一手扶上天河肩膀。青年侧头,向他微微一闪眼,顽皮神色之中,透出几分复杂难言心意。
“哦——师傅既然出关,可是那把剑——成了?”
蜀山派年轻弟子上前一步,向慕容紫英拱手行礼。紫英淡然一笑,向他点一点头,继而开口说道:
“我手中有一把剑,和你门派有旧缘未了,然则它并非我亲手所铸,而是一把古剑。”
天河附在紫英耳边,悄声说:“喂!你真要把小葵给他?”
蓝衫青年袍袖微拂,“夙缘注定,合该如此。”
——那时候,羲和已然被紫英修补妥当。一线朱砂火光,顺剑脊闪过,如水银坠珠,精美绝伦。
百年之中,紫英仍旧从未铸剑。
云天河送走了那名剑仙,仍旧是叉着腰在门口看城中人声翻沸。
“……紫英,他说朝代改换,究竟什么是朝代改换?”
“旧去新来。人有生死,国有兴亡,便是本来统合天下的势力死了,如此而已。”
“死?那不是悲伤之事?为何眼下有人苦恼,有人欢喜?”
紫英极目远望,天边浮云悠悠,羲和安静伏在他身后剑匣之中,沉沉低鸣。
“……死生相随,天道轮回。恰如在人世死,则于鬼界生。这些人,便是为生者而喜,为死者而悲,如此而已。”
那一晚,月轮如冰,流水清光,长随身畔。
那一晚,风声细碎,烛影凌乱。独自把盏斟酌,他很快便醉了。
羲和的温度,温暖冰凉身躯,千斗酒坊的酒旗,在门外哗哗飘扬。
不论怎样的满身伤痕,人总是要继续生活。
死生相随,天道循环,纵然化灰飞散,也必然——在另外的地方,以另外的形式,活着。
——紫英做梦了。
梦里正是夜色阑珊,烛火悠悠,光景如昨。白衫的男子,神情冷峻,步履悄然,嘴角噙一丝淡薄微笑,向他伸出手来。
他说……
今日昨日,此者彼者,原本都是一人。你又何必如此忧虑?
凤兮凤兮,非梧不栖。
歌以语兮,何所归依。
遨游四方,不见其凰。
悠然八荒,谁其独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