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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沈停明打算正式开启放疗。

      他和主治医生聊了许久,确定只有这一条路可行,才终于做下这个决定。

      从医学上来讲,病人受到刺激而引发的肢体抽搐,就像提条反射一样,是一种正常的反应。但因为大脑已经切断了相关的感知,所以理论上植物人做化疗应该不能说是痛苦的,但医学不能切断另一个人的视觉触觉和听觉,无法阻止自己看到时听到时感受到的那份苦楚。

      放疗,也就是放射性治疗,利用高能量放射线破坏病变区域DNA的结构,从而杀死肿瘤细胞,是肿瘤科对付恶性肿瘤的一种的常见的手段。与化疗相比,放疗的副作用似乎更小、更安全,毕竟前者是“全身性”,而后者副作用大多集中在照射区域。但也不代表放疗就毫无副作用,比如脱皮干裂、疲劳口干、吞咽困难食欲下降等等,只是病人暂时感受不到罢了。

      暂且抛开这些不谈,也不是说干就干的,首先要进行放疗的模拟定位,确定照射的靶区和位置;其次就是放疗区域的皮肤要保持干燥,由于这次放射位置是大脑皮层下,他们还要将放射区的头发全部剃干净,保持清洁干燥处理,还要检查身体是否有其他的慢性病,比如糖尿病高血压等,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牙科检查。

      放疗后口腔环境会有一定的改变,会导致拔牙的风险直线上升。

      这些,都是要沈停明点头拍板了,医生护士才能去做准备的工作。

      就算进行放疗,也不代表着一定能控制,也有可能导致更坏的情况:

      比如假性进展,放疗后引发的炎症和细胞水肿;又或者是放射线坏死,高剂量的放射线不仅可以杀死恶性细胞,也有可能损伤与之靠近的脑组织,从而导致组织坏死,变成强化病灶的情况。

      放射线的剂量需要严格把控,过少不起作用不说,还有可能耽误病情治疗;过多的危害就更大了,很有可能造成严重的神经功能障碍,比如癫痫等。

      尽管放疗团队里的成员都是几十年的老医生了,但只要有1%的可能,他无法想象,南维醒来那天,得知癫痫等等各种难缠的疾病与他共生是什么样的心情。

      毕竟,他的运气实在太差。

      在正式下决心前,他决定和谢以南聊一聊,就在那家街边的咖啡店。

      一直以来,他对南维的认识和了解一半来源于曾经相处的记忆,另一半来源于他遗留下的电脑和手机。

      他的同事对他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个工作狂,有能力很上进,也有责任心。他邻居和房东口中,是个早出晚归、善良准时的年轻人。楼下水果店的老板,则称他开朗大方健谈,总是很有活力。

      每个人都在描述他,可没有一个人了解真正的他。

      他想看看,这个从未见过面却一直费力追查他下落、病房一见就崩溃大哭的人,他眼里的南维是什么样的。

      这块拼图,又能告诉他些什么?

      结果让他失望,这场会面气氛剑拔弩张,每个人都在试探、交锋。

      谁都没有得到答案。

      到最后,他只是论证了一遍自己曾经做出的判断:在之前的二十七年,谢以南和南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甚至可以说,他们之间的交流,应该是从南维消失之后开始的。

      这简直就是悖论。

      一个被领导和同事pua到重度抑郁症和严重自杀倾向的富家大少爷,从小金枝玉叶、被无数资源捧着长大,这辈子可能连A市最破最烂的农村都没有去到过,却愿意为了一个陌生人、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奔赴数千公里,请警察帮忙调查他的下落,又坚持不懈地寻找他的踪迹。

      就好像某一夜,他的大脑突然被入侵,脑海里植入了这样一个任务。

      这件时最诡异的地方还不止这一点,如果说双胞胎心有灵犀也就罢了,但他调查得清清楚楚,孟秀逸生产时特意选择了孟家注资的私人医院,生下孩子后整层病房只住着他们一家,上下楼或是亲戚探访,都有保镖随身看护。

      谢以南,的的确确是他们夫妻俩唯一的一个孩子。

      但要是这样,就更奇怪了,他父母在世时,与孟家颇有交集,虽说后来断了联系,但A市就这么大,圈子里就这些人,时不时地能听到他们家的一些消息。

      谢以南,大学时饭水卡被同学偷刷了三百多,毕设又被合作过的组员抄,上班后老板让加班就加班,给什么活就干什么工作,完完全全好脾气书呆子一个。

      某天醒来,突然叛逆了。

      不仅干脆利落地分了手,还有勇气问前男友追债,早出晚归定时健身,老板骂两句就当是给自己挠痒了,日常绝不给巨婴同事擦屁股,我不犯人人人犯我,那就别怪我把桌子掀了,都没好果子吃。

      这雷霆行事、但又保留善良的作风,还有聊天时丝毫不收敛的试探与锋芒,不像是谢以南,倒像是、倒像是……

      在心里,他也还是没说出那个名字。

      哪怕说给小曼听,或许都太荒唐、太离奇了,世界上哪会有这样的事?

      他怕这只是一场幻觉,更怕面对背后的真相,如果是,那现在这个南维呢?

      如果那是南维,如果那不是南维,如果那只是一个足够像的影子……

      他不敢去想。

      未知只有在你有牵挂时才恐惧,当你一无所有,才是最有勇气之时。否则,就像是预想中可怕邪恶的魔兽,当你睁开眼看到他的一瞬间,会涌起加倍的绝望。

      可要他相信,现在这个谢以南是以前的谢以南,沈停明也说服不了自己。

      于是就这么耽搁着、耽搁着,南维的放疗渐渐提上了日程。

      ·

      南维近期总觉得头疼口干、胃也不太舒服。倒也没疼得那么厉害,只是隐隐约约的,就像小青虫啃食叶片,一会儿没管,叶片就残缺了一大半。

      他的不适,谢以南都感受到了。

      “是不是……”

      南维点点头,回应了他的询问。

      “估计是。”他一边说一边抠出布洛芬精氨片,“这几天大脑总有种热热的感觉,晚上也提不起精神。”

      秋老虎席卷9月末尾的A市,这半个月来又是刮风又是下雨,没见过几个完整的晴天。谢以南体质差一点,有时很难分清是换季还是他灵魂上的疼痛,但如果涉及大脑的,一般都是后者。

      谢以南家里买的都是缓释的布洛芬,还是之前肺炎时候囤的,第一次南维疼得睡不着、回到身体里也还觉得疼时,谢以南给他吃的这个,原以为能睡个好觉,结果断断续续疼到了第二天早上。

      只能先请一天假,好好休息。

      后面他撑着身体睁开眼睛,满面金花中看见缓释两个字,只能苦笑。

      缓释片作用时间长,但缺点是起效慢,精氨则相反,起效快,时间稍短。但等缓释片起效,他早疼完了。

      谢以南也是第一次知道两者的区别,怪不得偶尔胃痛吃这玩意没用呢。

      这都是吃出来的经验,南维之前留学时因为学习很刻苦,再加上国外消费高,三餐吃得既不准时又不丰盛,身体素质差,就经常导致这儿痛哪儿痛。

      国外很多止痛药都有违禁成分,所以他每次都是带一大包精氨布洛芬过去,能顶上大半年,用完了回来再复购。

      看他不舒服的模样,哪怕是缩在身体里都觉得难受,谢以南赶紧外卖下单了几盒精氨片,希望自己吃着也能对他有用。

      等外卖到的路上,他也有些纳闷。

      之前做手术时,南维也感觉到了不适的症状,那会儿谢以南出来掌控身体,让他好好睡个觉,睡完就差不多了。可现在他已经出来了,南维却还是没睡着,被这时不时的阵痛折磨得精神都虚弱了。

      时不时地,就能听到他隐忍的叹息声。

      谢以南也替他着急上火,又怕他一直想着这事更折磨,想了想,换了话题。

      “你出国留学过?”

      “嗯,在外面待了一年半吧,就回来了。”南维感觉自己脑门上全是汗,不是谢以南的身体出汗,是他的灵魂冒汗,就像幻肢痛那样,他蜷缩成一团,脸色苍白,仍旧打趣道,“没想到吧?我这样的家庭条件,也能出国留学,嘶——”

      他的胃抽动了一下,明明什么都没吃,却有种被捅嗓子眼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插了流食管。

      这滋味可真不好受,他想把注意力转移开,便冒着满头的汗接着说了下去。

      “我曾经也以为,在国内找个还不错的工作,工资能有个七八千,这就是我未来的生活。”他眼神逐渐变得迷茫游离,像是看到了那段过去,“直到大三那年,县城的办事单位好不容易找到了我的电话,说我们家那边要拆迁,拆了是建国道还是高速,我也没有听得太清楚,只听见他们说置换两套两百平的商品房……”

      他们那小地方,房价低得很,折算下来一平也就四五千,这还是在国家多年来大力发展中西部的情况下。他们家能拆迁也算是走大运了,两套商品房换成钱,可是有接近两百万呢。

      南维闻言,当场就和对方表示不要房,只要钱。他学的是技术岗,回老家没太多需求岗位,工资也低,就算是置换三套大别墅,对他来说都没什么用。

      单位那边的人表示这个得和拆迁单位的人来谈,给了他电话,南维打过去,对方又开始扯皮,说他们也只是第三方的承包商,具体得找拆迁指挥部的人,总之扯皮扯了大半天。

      他们当然希望拆迁户选房子,置换房可不是那么容易拿的,得等人家盖,中间一两年的,直接就把赔偿款这几千万甚至亿的现金省出来了。直接拿钱,那钱还怎么生钱?那新的一批学区房盖完了,领导还能拿置换房的名额去送人情,至于那些拆迁户,就再等个两三年吧!

      总之,这样被坑的也有不少。

      南维打了几天电话,对方一开始说让他选房,补偿他一个五平米的小阳台,后面态度突然变强硬了,没有拆迁款补偿,只能选房。南维自然不愿意被这么打发了,趁着放节日假,回去和几个相关单位的人大战三天三夜,最后商量的结果是拿赔偿金,但只能拿到一百六十万。

      和房价相比,中间亏了二十甚至四十来万,但长远来看,拿这笔现金他能做的事更多,这几年房价看着是在涨,但那也是大城市,小县城的房子不是刚需房买了就是砸手里,到时候找中介卖房还是亏。

      而对于当时一个年仅21的年轻人,手握百万巨款,再去银行贷个十几万,已经够得上B市江北的房价了。将来找个好工作,成家立业基本上就能定下来了。

      这可比大批滞留毕业生好多了。

      谢以南听到这儿,也十分疑惑。

      “那你为什么没有在那儿买房子,而是选择出国留学了呢?”

      提到这个,南维苦笑了一声。

      “这就是人生不得不过的坎。”他顿了顿,忽然说道,“你记得我有时会提到宁硕这个名字吗?”

      谢以南点点头,他能感觉得出南维对宁硕这两个字里包含的那种厌恶和烦躁,但却没想过,这个人曾是他的初恋。

      “他是我同班同学,怎么喜欢上的就不提了,总之那时候还太年轻,看不懂人心。”南维缓缓道,“那会儿我被宿舍的人欺负、排挤,动不动就要我帮忙签到,篮球课让我一个人去捡球,只有他会帮我说几句话,可能就是这样喜欢上的。”

      所谓的说两句话,也只是抱着篮球,点着手指朝他们懒洋洋地道:“够了啊。”

      周围人传来几道戏谑的嘘声。

      那时他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宁硕脸上微微多了些不耐,“去,自己手断了不会捡?小南,你过来,我们打。”

      可能那只是微不足道的爱护与关心,可是从小到大被父母打、被老师责罚、被乡邻辱骂、被同学欺负的南维,什么时候体验过被人保护、站在他跟前的滋味?

      所以在宁硕询问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国留学时,他犹豫了。

      出国留学……
      在他那个年纪,还不是让人用来水硕的旅游经历,是实打实的名校光环。

      无论是“和宁硕继续在一起”、“出国深造、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一条街”,都足够让他卑微渺小的希望变成火焰。

      “可是,可是我负担不起……”

      他负担不起去美国留学的高额费用,一年学费就要几十万,更不要说每个月生活费、住宿费,更加是难题。

      但宁硕却允诺:“没关系,你不是刚拿了拆迁款吗?你只要负担起你的学费就好,生活费我来帮你付,实在不行,就当是你每个月帮我打扫公寓卫生、辅导我做功课的酬劳?”

      说罢,又靠在他肩上撒娇。

      “哎呀,这都是小事。我不管,你必须得和我一块儿走,没你我上课都不香了。”

      宁硕总是这样,会像对别的兄弟一样抱他,靠着他肩头,但又时常越过这条线,说些模棱两可含糊不清的话。

      那时候他还没被磋磨成一根老油条,心又软,被他这么一说就答应了。

      “其实,他帮我垫付一起出国这件事上,我想法没那么纯粹,但也没那么厚脸皮,我想的是,他只要在我周转不过来的时候帮我支撑一下就够了,我有手有脚,既然能在国内打得了工,那么出国也可以,反正,我不怕吃苦。”

      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坦白了当时的内心。

      抱着对爱情和对理想的追求,他满怀希望地申请了条件符合的几所大学,最后被康奈尔大学录取了,没错,就是康奈尔笔记的那个康奈尔。

      可惜的是,宁硕所在的宾夕法尼亚大学在费城,而他的主校区在纽约州的伊萨卡,光是从纽约到伊萨卡就够远的了,更不要说中间还夹个费城。

      宁硕知道后为此而抱怨,责怪他为什么没有去申请康奈尔的纽约校区,这样费城到纽约只需要两个小时,而且票价非常便宜。

      有钱人只需要考虑为什么没有申请,却从不考虑能不能申请。南维之所以没申请到纽约市校区,是因为这两个校区研究方向和要求是并不相同的。和纽约市校区相比,主校区更宽松,南维在大学时常打工,所以实习经验并没有那么丰富,他的简历也只够康奈尔大学主校区meng和Cornell Tech MEng混合申请。

      但这些他都咽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说出来又怎样呢?

      宁硕这样的富二代能理解他为赚生活费打工的窘迫吗?他可能只能靠在他肩头撒娇,埋怨他明明可以到他老爸家的公司实习,为什么要去打那么多的工,这样他们就不会分开了。

      他没办法说,他也有自己的自尊心,哪怕是作为一个同性恋,他也需要被当做一个独立的男人对待。

      但他说不出口,因为宁硕帮他付了从国内到伊萨卡的机票,那是一笔很大的费用,伊萨卡虽然有机场,但是价格昂贵,就算是中转也很不便宜,远没有坐巴士和火车划算。

      为了还清这笔机票费,入学后,他在满满当当的课程表里塞了三个兼职,从早上六点到凌晨一点才停歇,因为课程紧张且复杂,抽不出额外的时间,他只能在十点后顾客稀少的中餐馆里做作业。

      一个月后,他只攒到了预想中的一点点钱,宁硕天天给他打电话,说想见面。

      宁硕帮他交了飞机票,这次当然不能宁硕出钱,南维做了很久功课,逮着费城到伊萨卡有直达巴士的那天,提前请了两天假,坐了将近七个小时,屁股都要坐散了,才到宁硕租住的公寓楼下。

      宁硕亲自下楼来接,看见他带着行李满脸的疲惫,还责怪他到的太晚,这么晚才能将他介绍给在美国的朋友。

      南维跟着他一路上到五楼,这一整间房都是他的地盘,客厅里摆着一个巨大的音响,灯光乱晃不像家里像舞厅,客厅里白的黑的黄皮肤的人都有,南维很不适应这样的环境,却只能被宁硕揽着肩膀带过去介绍,其中不乏有国内留学的富二代,有个手上带着巴宝莉蛇头项链的女生问他要WeChat和ins号,南维还没来得及婉拒,就被宁硕推到后面,听到他用英语讲:“no,he is mine。”

      这句明晃晃宣誓主权的话让他煎熬疲惫的心好受了许多,宁硕将他带到自己的卧室,一进门就看到打开的笔记本,上面还未写完的课题报告。

      宁硕甩了拖鞋一下蹦到床上,抱怨着国外课程难听懂,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南维听懂了他的暗示,走到茶几前查阅他的课题,告诉他应该怎么修改。

      宁硕就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直到他的那些朋友过来敲门,大喊“别躲在里面,我们还没拼完酒”。

      他只能啧了一声,发句牢骚,让明显不适应的南维待在房间里等他回来。

      然而他再回来时,是第二天的清晨七点,喝得烂醉。

      南维关上已经写完的课题,帮他脱掉衣服,用热毛巾擦手擦脸,等他入睡后才找了个沙发躺着睡着。

      然而中午十二点,又有新的一波客人敲公寓的大门,宁硕骂骂咧咧披着睡袍出去开门,然后又喝酒到晚上七八点。

      南维实在待不下去了,公寓很吵,他完全睡不着觉,于是和宁硕告了别,打算回伊萨卡。宁硕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回去没有直达的车辆,他必须坐七八甚至九个小时才能回到学校,但在轰鸣的火车、和难闻的大巴上,他才终于睡了这两天以来唯一的一个好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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