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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在Gondolin,Glorfindel这个名字是个Ecthelion连在一起的。他们是国王Turgon麾下最得力的两员大将,当他们一左一右紧紧守住侧翼,掩护着国王从那场洒下无数眼泪和更多鲜血的Nirnaeth Arnoediad战役的战场上安全撤退归来的时候,更是没有任何一个精灵对这一点有所怀疑。

      而在更早之前,他们就被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了。

      Glorfindel,被誉为金花家族有史以来最出类拔萃的领主。他是一个真正的埃尔达贵族,他的家族在文字记载出现以前就已经存在,历史几乎和精灵第一次张开眼见到瀚宇苍穹、星辰如钻一样久远。来源自母系家族的Vanya血统赋予他一头无与伦比的金发,更为明亮的双眼和高大的身材。沐浴着双树光芒长大的精灵拥有普通精灵无法比拟的强大力量,而在战场上更加可怕的武器是他的头脑。

      相形之下乍看Ecthelion就会觉得黯淡了许多,这个黑发碧眼的诺多精灵,在来到Gondolin以前没有谁知道他的名字。他的父亲,Ecthelion仅仅在记忆中存留一个模糊的影象,他没有来得及看到双树的余辉化做日月,在穿越冰峡的残酷的征途中就已经死去,同样地默默无名。然而,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连贵族也要自惭形秽的俊美优雅,似乎就昭示了这个青年不会一直默默无闻下去。他先是毛逐自荐地设计并建造了国王喷泉,一鸣惊人,随后,在参与兴建Gondolin时,运筹帷幄之间展现出了众所惊叹的才华。这座伟大的城池竣工之时,一个新的家族也随之诞生了,Ecthelion成为这个家族的领主,以经他之手成为艺术品的国王喷泉为他的家族命名,the House of the Fountain,银泉家族。

      与世隔绝的隐蔽之城,在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禁锢,当然它的子民们享受它,引此为他们的骄傲,在漫长的岁月中挖掘出一切可以让他们感觉快乐的事情,让生活时刻充实,丰富多彩。传统家族中这一代最杰出的代表与崛起的年轻家族中最耀眼的新贵,无论任何时候都是目光集中的焦点,精灵们,无论贵族与平民,津津乐道发生在他们的英雄们身上的事情、将要发生的事情、甚至无据可察的传闻,这成为他们快乐的源泉。

      Glorfindel没有辜负众意地与Ecthelion走到了一起。他们领导的这两支家族,在远古时令Morgoth也要畏惧的光明的种族与迅速壮大具有无限活力的新锐们,也随之紧密地结合,一如期望地繁荣强盛。

      他们彼此都称呼对方为“我最亲爱的朋友”。在国王会议上轮番展示优秀的口才和过人的智慧,没有偏私地坦诚相告,互赠忠言。在私下里他们也总是形影相随,Ecthelion吹奏他心爱的长笛时,Glorfindel就靠在一边闭目养神。

      这样的组合在Gondolin子民眼中就像Gondolin的城墙那样坚不可摧。

      于是,除了他们自己,再没有谁知道他们对彼此的厌恶。Glorfindel形容它为“像Belegaer海一样深”。对此Ecthelion报以轻蔑的嗤笑,“你的眼界就只有这么狭窄?那还真是让我失望。”

      当精灵看着他们在树下靠在一起休憩,笑语晏晏相谈甚欢的时候,他们正是这样用如乐声一般优美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打击对方,抑扬婉转地吐出最恶毒的话。

      Ecthelion,Ecthelion! Glorfindel不吝惜用他所知的语言里一切可以想象得到的腐烂低级的词汇来形容这个名字的主人,他后悔怎么没有在他刚刚发迹的时候把他连根铲除掉。现在好了,就好像那些林子里被他一把火烧光的蜘蛛阴魂不散地在他耳边密集地织了一张网,把这一个单词五个音节牢牢粘在上面,让它时刻环绕在他的耳边,片刻清净不得。

      不过事情如果重新来一遍的话他还是不能这么做。那个时候,以及后来,一直到现在,人民需要一个平民英雄来满足他们的幻想。这个来历不明的卑贱的绿眼睛小子成功地抓住了时机,用他的能力和野心一步步爬了上来。然后那些白痴开始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这就是噩梦的开始。

      Glorfindel多么想把那张挂着虚伪笑容的面具从他脸上扯下来。一个头衔不会改变由时间和血缘积淀起来的身份,Ecthelion从骨子里对成为Gondolin存在根基的当权贵族轻蔑和仇视,虽然他的狡猾让他不在众精灵面前露出一点破绽,但在Glorfindel面前无所遁形。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黑发诺多也看穿了他一向掩饰得很好的情绪。

      所以,只有在他们两个时单独相处时,能尽情表达他们的真实情感,而这是另一个噩梦。他多一秒都不想看到那个令他觉得呕心的笑容,他多么想用目光把Ecthelion那张装出一副温文尔雅样子的脸烧得和他的头发一样乌黑,可惜他不是一个炎魔。而他也不能在训练场上佯装失手杀死他,虽然他该死的无时无刻不想这样做。

      他们不遗余力地寻找对方所负责的各项事务的纰漏,利用一切可以打击对方的机会,但是要保证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

      一切都是为了他们最热爱的Gondolin。精灵们对自己国家不切实的幻想虽然单纯无知得可笑,但这些国民的确是他们为之奋斗的力量源泉,一个国家正是因为他们而存在。

      他一直很谨慎小心,Ecthelion也一样。但令Glorfindel得意的是,他还是有一些小把柄落在自己手里,Ecthelion和树家族一个银发小美人有些不三不四的勾当。他甚至能从布下的眼线那里知道这个风流种每次利用巡防之便和小美人去密林里小木屋偷情的时间。不过这个不大不小的丑闻顶多给大众提供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还不足以扳倒他的对手。

      最好的办法不是扳倒,而是超越,当Ecthelion的存在在民众眼里已经没有一点价值,他就赢了。对手也这么认为省去了愚蠢的沟通时间,傲人的政绩足以说明一切。

      在众精灵面前,他们总是携手出现,在离开时目光也默契地寻找对方的身影,他们亲密无间地微笑,称呼对方为“我最亲爱的朋友”。

      这是一场无声角力。

      这是法则,为了维护统治而存在。

      一切为了他们最热爱的Gondolin。

      ***********************************

      美丽的白城,经过五十二年呕心沥血的建造和之后三百五十年不断的精雕细琢加以完善,就像精灵记忆中的Tirion那样美丽,成为Beleriand平原和北方高原宽广的土地上,唯一不受战火摧残的一片净土。

      Gondolin为Nirnaeth Arnoediad战役第一次打开了封闭三百五十年之久的城门,加入盛况空前的联盟之中。这是一场必将在历史中留名不朽的战役,然而留名的原因却与他们之前所想截然相反,可耻的背叛让战况在第四天急转直下,最终Morgoth获得了全面的胜利,艾尔达精灵和他们的盟军被无情地残杀、俘虏、驱逐,从此一蹶不振。

      所幸Gondolin的军队逃过了这次劫难,他们在一切无法挽救之前撤离了战场,除了伊甸人的舍身相助,负责统率两翼的Glorfindel和Ecthelion功不可没。中军的主力几乎没有折损,他们收回了大部分军队和为数不少原来隶属于Fingon的军队,在崇山峻岭中跋涉,成功地避开敌人的耳目返回家园。

      这已经可以说是最好的结局。他们的实力得以保存,Gondolin在Ulmo的庇护下依然安全,
      他们也还拥有神的谕告在心中播洒下希望,这希望在海外,几百年来他们一直没有停止尝试。

      但是,有什么变得不对劲了。从他们回来以后,生活开始脱离以往的轨道。

      城门不断地加高、加厚、加固,由三道,到五道,再到八道,越来越密集的岗哨建立和改动越来越频繁的出巡时间,要求各家族都抽出更多的战士加入巡防。

      守备规划是Glorfindel的职责,城防事宜则由Ecthelion负责,黑鼹家族的Maeglin被派来分揽他们身上日益加重的重担,这个沉默寡言的侄子是现在国王最满意最信任的亲信。

      Turgon不再欢迎鹰王和他的子民在Tumladin平原上空盘旋,随风送来新的战况和各国的消息。新的律法中写明严禁谈论任何有关“外面”的事,事实上,不下这道命令也没有一个精灵会想要谈论一个字。再也没有精灵主动提出出海寻找希望,新的城门从建成的那一刻就紧紧关闭,因为法律同样明文规定严禁臣民外出——它们直到事隔二十五年之后才第一次打开,为一个闯入者的出现。

      Tuor被押解着穿过一层又一层戒备森严的防哨,穿越只有一线罅隙的深谷,随着最后一道厚重的内门拉开,光明骤现,那一刻他几乎是心醉神迷地看着一个银衫黑发的精灵翩然向他走来,点缀周身的钻石在他背后初升的太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然后仙乐一样美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人类,向前或退后。不管怎样那都是死亡。”

      “又是一个白痴。”这一幕恰落入赶来Glorfindel的眼中,忙至天际发白才刚刚进入浅眠就被一道急敕催往王宫,在严重的偏头疼中听他的国王惊慌失措地述说海神前来预警的梦境,然后用已经重复过千百次的话做结,要求他无论如何也要来看一看。数日来的难以安眠直逼他绝佳涵养的底线,他不会忘了前不久正是一个愚蠢的人类喊山召来大批魔兵开始在荒野之间徘徊。

      然而这次这个“白痴”却身着海之主宰的盔甲,不会出自人类之口的饱含威严的警示在随即召开的国王会议上震惊了每一个列席者。Glorfindel在心里由衷地说感谢星辰之后。这一次终于不是他的国王那伟大的妄想了。

      他们被令立下誓言谁也不许泄露预言的内容。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出入环抱山脉的隐藏入口被巨大的山石牢牢地堵死了。Glorfindel默然地看着国王亲手毁去擎石的机关,他们的居住所要独立在世界之外,要不被神与魔所侵扰,要成为一个传说。他不知道同样默然的Ecthelion心思是怎样的。

      此后Turgon把全部心思放在扶植亲族上,只有血的羁绊才不会有任何背叛,Gondolin是他的毕生的心血,他独一无二的瑰宝,他心中的Silmaril,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夺走它。

      Gondolin的日子依然充满了和平和欢乐,,臣民心头偶尔涌上不安的阴影也总是很快地驱散。他们有傲人的智慧,有海神的庇护,有英明神武的国王和团结在他身边宣誓誓死效忠的十二家族,他们无所畏惧。

      是的,第十二个家族诞生了。公主传出喜讯的那一刻,让昔日被押送入城的落魄男人在他宛如奇迹般崛起的仕途生涯中,又添上一项光芒四射的头衔。

      Glorfindel和众多贵族重臣一起在觐见大厅侧的休息室等待隆重的册封大典开始,他倚在探入夜空的凉台围栏上,远远注视着一个黑衣黑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恒久不变的温柔微笑投向每一个映入那对猫眼儿石般碧眸的身影。然后他穿越熙攘的人群向他走来,钻石在如水的黑发上闪耀。

      “怎么没穿你最爱的白色?”拖曳落地的柔软黑缎让他像一只黑猫迷人地优雅。
      “总不能抢了主角太多的风采啊。”他微笑,倾身与他碰杯。
      Glorfindel眯起眼,目光飘过他的肩头“不会觉得没去追求公主很失策吗?”他问。不远处未来白翼家族领主一袭雪白礼服灿烂笑着,在众精灵的包围中接受祝福。
      “怎么会,这不正好你有Maeglin接下你的重担,给我们更多把酒言欢的时间。”Ecthelion把饮干的水晶杯随手放在扶栏上,再一个微笑之后转身离去。

      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到他的从容表情让Glorfindel再一次涌起地扼住他的脖子的冲动。目光停留在身边的空酒杯上,酒渍在杯沿凝出一个淡淡的紫红色唇印,他挥手,听它跌落撞在石板上,清脆的破裂声一瞬间盖过室内的喧闹嘈杂,在心底清晰地回响,回响。他想要打破这尊完美的雕像,用力地把它捏碎,研碎成粉末,直到如灰如沙,让它从指缝滑落到Caragdûr的悬崖深渊中去,永远永远地从他眼中消失。他想要狠狠把他揉进身体里去,啃噬那张精致的面具直到它崩坏脱落,侵入他最柔软的深处从内部彻底地破坏掉他。

      这两种矛盾的冲动交织着在漫长的年月中从没有平息过,它们只会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

      当Ecthelion第一次在梦里出现纾解了他的欲望时,对Glorfindel简直是一个灾难性的打击。那段日子金花领主对黑夜的恐惧胜过了Valar加诸在埃尔达身上的诅咒,但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出现,支离的片断变幻的场景,但都是他,随着急促的喘息的那两根纤细的锁骨像是要把白皙的肌肤戳裂般剧烈地耸动。后来他不再大汗淋漓地惊醒,Glorfindel最终把这归结于他被对手激起的征服欲而安然接受了它。表面温和的水面下隐藏着无孔不入的影响力,一点一滴悄声侵蚀,或者突然掀起惊涛骇浪。但在这之前他会打破它的容器让它曝露于烈日之下,化作一缕轻烟消失无踪。他梦到是因为他极度地渴望,彻底地摧毁,Ecthelion,从身体到心理,让他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凉爽的夜风吹的来也拂不去身体的躁热。Glorfindel决定回去再拿一杯清淡的果子酒。他从外面跨进室内,径直向酒台走去,却不慎闯入了一个有趣的对局。室中央两个黑衣黑发的精灵站在一起,仿佛形成了一个有磁性的黑洞把周围的目光都吸了进去,可是现在有一半分到他身上。他有些懊恼地暗想如果再晚进来几分钟该多好,一边慢慢地走到他“最亲爱的朋友”旁边,自然地挽起他的手,然后望向另一个,微微欠身。“殿下,好久不见了,可安好?”

      Maeglin有着漆黑的发和近乎病态的苍白的皮肤,身体里有一半黑暗精灵血液在流淌却更像一个纯血统的诺多,他更比在场任何一个纯粹血统的诺多都拥有更大的权势。Glorfindel目前已经很难见到国王的面,他依命令将负责的事务交由Maeglin呈报,虽然他不知道算下来一年中有八个月莫名其妙消失的黑鼹领主是否真的有工夫去看。

      他木然看着并排而立的两个精灵——Gondolin屹立不倒的神话的一部分。“国王请大家过去。”

      挽手的两个精灵相视一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笃定。这个就是他们现在的共同的威胁了。Maeglin眉宇间总是布满阴郁,但他望向他的表姐眼神永远是那么灼热,不曾因为她已为人妻为人母而有所改变。

      不,他绝不会有和Ecthelion联手这种愚蠢的想法。银泉领主有着可怕的意志力和庞大的野心,让他的新兴势力总有一天取代古老腐朽的贵族成为Gondolin真正的主宰。Glorfindel脑中浮现出Salgant那不断变得臃肿肥胖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他们的确日渐堕落下去,耽于眼前平静的生活,或者因着战争的阴影终日沉溺于对往日兴盛的怀念中,不过,还有他不是吗?金花家族的领主的灵魂比他用金线绣着celandine花纹的披风更像春天生机勃勃的原野。Tuor大概不知道他的娇妻多么有决断力吧。他与她,是至少五个诺多家族精神上的主宰。一个低下的平民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贵族,驾御不了的力量只会将他所掌握的一切导向失控。他才不会坐视他毁了这个国家。

      绝不。

      ***********************************

      时间在静如止水的表象下缓缓流淌着。

      Gondolin迎来了它有史以来最为寒冷的一个冬天,因为寒冷而显得格外漫长。

      一天夜里,Glorfindel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已经习惯了Ecthelion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之中,不过这一次和每一次都不同。这个梦有着异常真实的触感和鲜明的色彩,以至于醒来好一阵他都不确定究竟是不是梦。他感受到了海潮的召唤,不过脚下不是沙滩而是漆黑的泥沼,他们一起在地上翻滚他把Ecthelion压在身下。突然他惊恐地发现他沉下去了,柔韧的肢体被那种稠腻的半凝固物质吸住扭曲成奇怪的姿势,它在碰触到他白皙的肌肤时展现出妖艳的红色,发出灼烧似的滋滋声于是很快它们一起变得漆黑。Ecthelion幽幽的绿眼睛盯着他,张着嘴一直在说些什么,他们的距离如此接近可是他听不到,他只看到那个洁白的小小的喉结上下不停滚动两根异常平直的锁骨透过薄薄的肌肤优美地凸显出来。不过最后连它们也和黑暗融为一体,只剩下一个头颅而俊美的脸如同自己一直希望看到的那样错裂成无数碎片闪烁着银辉。

      然后他从梦中醒来,瞪大双眼直直望着天花板,冷汗涔涔。

      床头的沙漏告诉他从他躺下才过了两个小时,因此他决定下床去喝一杯甜酒,溶点可以镇定精神的药粉在里面,再回来继续打发掉他的漫漫长夜。

      经过窗口时他看到整个Gondolin在静谧清冷的夜色中安静地沉睡,皎洁的月光中国王高塔散发着圣洁的光辉。现在早已过了就寝时间了,可是隆冬的雪地里却有一个身影伏在金树Glingal底下,紧紧抱住它的树干,身体在单薄的金黄寝袍中瑟缩着抖个不停。他嫌恶地把头别过去。他已经疯了。他们都疯了。可是他们别无选择。

      人民需要一个强大的精神领袖来支持他们的信念。纵然他们英明神武的国王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一头猪,他们还是要把他供奉王宫里,定期去参加国王会议——当然消息要对外完全封锁,密而不宣。

      经过了很久很久以后,Glorfindel已经被赋予一个新的肉体,拥有一个新的身份,却冥冥中注定似的和Turgon唯一的血脉延续走到了一起。再回想被人类和精灵称作“第一系”那时候发生的事,他领悟到自负如他也不过是Valar手中任意揉捏的一颗小小棋子,在早已崩坏偏离的轨道上做一场无谓的斗争。Maeglin所做的只不过是加速了这一脱轨的过程,让他们跌落得更深更惨。

      命定的那一日到来时刻,Gondolin的子民正在银色的灯光下翘首守望东方,静候壮美的日出,红彤的光亮却首先在北方山巅升起。

      当Turgon否决了撤退的提议宣布全员奋战守城的时候,只有Maeglin和Salgant面露安然。Tuor霍地站起,双目怒瞠,高大的汉子眼中有泪。Glorfindel心底一片冰凉。他们被越来越热的空气烘烤着,火光已经映亮西、北、东三方的天际,王宫外哭泣哀鸣不断传入耳中。但他们还有一线希望,他和Idril公主为此耗费了十一年的心血,他只要……他只要……

      Glorfindel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王座,他悄悄地从腰间掏出了匕首。

      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是Ecthelion。

      只有和他靠立在一起的黑发精灵察觉到他的意图,他毫不犹豫地,牢牢地、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表面上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碧绿的眼睛依然不变地望着前方,如平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波动,读不出一丝情绪。

      整个分配守城岗位的过程中他们就一直紧紧地牵住彼此的手。这是一种奇怪的倒错感,仔细一想觉得极端讽刺。他想要做他一直阻止Ecthelion做的事,而阻止他的居然是Ecthelion。迅速恢复冷静的金发精灵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是他错了,现在失去国王只会导致情绪紧张的军队崩溃。“我去东边。”他深吸一口气镇定地请战。“让Ecthelion在内城维护支援吧,他的军队机动性最强。”

      国王同意了。没有遭到任何疑议,Ecthelion优秀的统筹能力众所公认,而他的家族也是所有家族中最亲民的一支。

      Glorfindel感到紧贴着他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震颤,然后带着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仰头转向他。他无声地蠕动嘴唇,生路在南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他以为他丧失理智了。猫眼似的碧眸睁得大大地一瞬不眨地聚焦在他脸上,漆黑的瞳仁雪亮锐利他甚至能在其中看到自己清晰的落影他完全地占据了它们。体内熟悉的冲动,矛盾的,焦灼的,痛苦的,横冲直撞叫嚣着。它们找不到出口。它们催着他要他张口。

      Ecthelion 盯着他的嘴,忽地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然后他慢慢地转向他的国王,清冽的声音划开翻滚的热浪一个音节坚定地连缀着下一个音节推进。“陛下,战士们平时城防时为应付突发情况预留的武器,可以增援战斗,银泉家族上下誓死效忠。”

      一瞬间余光中瞥到Galdor和Duilin糅合了惊讶和痛惜的脸,Glorfindel几乎想要仰天狂笑,原来他们就是他的盟军。这的确像是Ecthelion会做的事,联合两个相对势弱却数量众多的Sindar家族。他不知道他们谁开始得更早谁筹划的时间更久一些,可是现在他们却在一分钟之内自己亲手揭了的底牌。现在他们再度面对面站在归零的天平横梁上,左右是一样重的砝码。生,或死。他们不知会倾倒向哪一边。

      散会时他们落在最后面,Ecthelion仿佛留恋不舍地回望同样凝铸着他智慧与灵感的王宫大殿,末了视线转到Glorfindel身上,冲他露齿一笑,松开一直紧握的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银亮的身影渐行见远直到没入属于他的家族那片同样闪耀的银亮中,他都没有再回头。然而这转瞬即逝的一笑却令Glorfindel毕生难忘,那是第一个真正进入他眼中的笑,生动如午夜裂开的昙花,月光剥开银色的瓷片,眩目中他甚至以为能看到他的血骨。可是他没有。

      相连的热度在空气中慢慢退却,只剩残留在手上粘腻的感觉让他极端地不舒服,Glorfindel皱眉掏出丝帕用力地擦拭掉那感觉,看也不看地掖回衣襟里,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他早就知道不是吗?他们表达爱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但是,他们的爱是一样的——

      战斗。一切为了他们最热爱的Gondolin。

      ***********************************

      潮水一样的敌人从缺口处涌进来,滚石早已经用完了他们用敌人的尸体的代替。Glorfindel在熊熊的烈火和浓烟中凭借本能和信念疯狂地砍杀。他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他看不清他们。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在饱含绝望的惨叫声中猛地抬头望过去,两条火龙坚硬的尾部一次次打击在城墙上,让缺口变得更大,粘着的焦黑尸块纷纷落下来昭示着失守的必将到来。

      “撤退!全体撤退!去广场!”然而他们已经无路可退。结起黑色密集的网一步步地收缩火焰在他们的上空肆虐连最强壮的战士也感到窒息恍惚了意识。朦胧中耳边竟传来熟悉的笛声,Glorfindel惨笑起来,原来输掉的会是自己吗?

      绝境。

      突然透出一丝光亮。黑色的网被撕破一个缺口,从头盔上金色银色的穗子隐约辨出是竖琴家族的人,但Salgant滚圆的身影不在其中。来不及编制队伍的精灵们愤怒地冲散了敌人,瞬间陷入更深的囹圄之中。然而绝处逢生的金花家族已无力挽救他们残酷的命运。

      败局以定。无可挽回。

      Glorfindel率着剩余的部下且战且退到广场附近,沿途是空洞的房屋或倒下的残墟。十二个家族的战士啊,他们用荣耀的家徽,鲜艳的服装,璀璨的宝石和多样的头饰来区分彼此,但是当血污蒙上他们的身在倒塌的废墟中露出破碎的残骸他们再没有任何区别。混乱中看到Egalmoth率领各家族的残兵在城内奔走,搬开石块解救被困的伤员和妇孺。“你怎么会在这里?” Glorfindel瞬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在灼热的空气中冰冷从内向外扩散让他无法抑止地颤抖,他惊觉那个嘶哑难听的声音是自己的,“负责城内的不是Ecthelion吗?”

      “Ecthelion去了北边和我替换!”Egalmoth右半边身体全被鲜血浸染,右肩上穿透黑色的箭矢,玄铁的箭尖暴露在空气中触目惊心。他才不管这些他狠狠地提起他的衣领看那张脸由惊愕转为痛苦,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你怎么能答应他你看不出他身上有伤吗你不知道……

      Egalmoth猛烈地挣扎,剧烈地咳嗽喘息,伤口迸裂溅了他们一身一脸, “你该死的想干什么?!他们已经退下来了,Ecthelion是受了伤,他杀了三个炎魔但是还活着!他现在和Tuor一起在国王喷泉那边。”

      他颓然地放开了他。不,你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当然什么也不会知道。那不是他的幻听。金花领主又怎么会有如此可笑的幻想。那是笛声。那是真正的笛声。那是Ecthelion。他杀了三个炎魔是吗?那太好了。他听不见笛声了。他知道他不会活着了。

      火龙濒死的嚎叫嘎然止于冰冷的国王喷泉中,火焰和热力瞬间蒸干Gondolin最后一滴水。他在腾起的水雾中最后一次看到Ecthelion。他想象过无数次的,他的死亡,它们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兴奋战栗。他不知道当它真正来临时,他原来会这么平静。

      他的身体被足比他高大一倍的炎魔之君结结实实地压在下面,隐约可见从边缘露出的手和脚都被灼烧得乌黑了,Glorfindel甚至觉得还能听闻到轻微的滋滋声,和他曾经在某个怪诞的梦里听到的一模一样。他的脸却是完好的,仿佛预见到Glorfindel会站在这里看自己一样,正冲着他的方向,有一种诡异的契合。绿眼睛张得大大的,大大的,漆黑的瞳孔已经涣散,几乎占据了他整个眸子,周围一环翡翠般纯粹的绿色散发出冷幽幽的光。

      多么讽刺,他的愿望成真了,由一个真正的炎魔替他实现。更讽刺的是,银泉家族的领主,最高明也是最拙劣的野心家,其生涯结束在他开始的地方。

      被誉为Gondolin最俊美的诺多精灵和他创造的艺术品,他们一起消失了。

      Gondolin也随之消失了。

      但是他没有。他和公主夫妇一起站在城南地势最高的众神殿,亲眼目睹金银双树化为灰烬,目睹白塔轰然倒塌。

      脚下,是无尽的火海,眼前,诸神怜悯地微笑。

      妇女和小孩的哭声连成一片,更多的是不语蜷缩在墙根瑟瑟发抖,各家族的部众正努力把他们排成整齐的队伍。冷不防一个银发精灵突然冲出来挡在Glorfindel面前,稚嫩的脸上布满泥泞和血污的狼藉,但还是看得出清秀的轮廓。精灵拽住他的衣襟激动地大喊,“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不是最强大的吗?你不是总是和他在一起的吗?他一直……一直……”

      Glorfindel面无表情地挥开他的手,看着他因为抽噎而哽咽,不禁讥讽地一笑,他想自己脸上的肮脏程度比他好不到哪儿去,这个笑容一定非常古怪。

      “男孩,搞清楚,听说你是个night-sighted?那就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看,这是战争,个体的存在没有意义,我们要做的就是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多的有生力量。明白了就快去前面带路,动作快点!一直往前走,不要犹豫,不要停下,不然你,我,这里的所有Gondolin的子民都会和他一样。”

      他不再理会他,转身大步走开,提气喊道:“银泉家族的军队在哪里?”寥寥几个精灵带着疲惫的神色向他走过来。Glorfindel一一拍过他们的肩膀,擦去他们脸上泪水肆虐过的痕迹,“好,从现在开始,你们并入金花家族麾下,听我的指挥,我们断后。”

      最后离开时,他冷笑着,用力摧毁了这个地方。

      ***********************************

      他记得他们在阴暗的密道里摸索前进,记得他们在平原上艰难跋涉。记得乳白的雾,浓浊的,沉沉的压在他们身上。但是Glorfindel再不记得他从山崖高处突出的岩石跃下与炎魔对峙时是什么样的心情,虽然它后来在无数诗篇中一遍遍地被歌颂。耳边犹有哀恸哭泣的男人在喋喋不休什么凌乱的画面飘进他空洞的意识里。

      ——Ecthelion的左臂早已无法使用,而他的右手上也有伤,血顺着剑柄汩汩地流淌下来,Gothmog火鞭挥过长剑踉跄着落地。

      他挥剑把炎魔扬鞭的手齐肘斩断,巨大的冲击下长剑脱手。

      ——Ecthelion高高地跃起用自己的双腿用力绞住Gothmog令他站立不稳。

      他被剧痛中的炎魔狂暴地按在身下,他也感受到了那灼热。

      ——Ecthelion利用下坠的速度把头盔上的尖刺深深插入Gothmog的胸膛。

      他挣扎间左手摸到腰间的匕首,他狠狠地把它刺入炎魔的腹部直至没柄。

      ——Ecthelion缠着炎魔之君他们一起向后沉入冰冷的泉水中。

      一切都即将结束了,他用力把压在身上的敌人推开,看着他向悬崖倒去。
      冷冽的山风吹得他长发如旗,回想他刚才拔出匕首时看见上面干涸的血迹,微微失神。突然间炎魔的巨掌纠缠住一缕飘扬的金发,他被一股巨大的劲力拖了下去……一切都结束了。

      这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次下坠。猎猎的风擦过颊边有刮骨的疼痛,透过云雾上方传来尖叫和哭泣的声音越来越远。

      他在越来越快的速度中闭上了眼睛。

      ***********************************

      “……Glorfindel大人…………Glorfindel大人…………Glorfindel大人!”

      焦急的叫喊声让在树下小睡的金发精灵微微睁开眼,懒懒地应了一声。侍从打扮的精灵一路小跑着过来,“原来您在这里!Glorfindel大人,领主请您过去有事商议。”

      年轻的精灵带着崇拜的神情看着古老的贵族弯腰拍掉身上的土,这个动作丝毫不影响他的优雅。他把从领口滑落出来的银链重新放回去,一个形状奇怪的链坠在眼前一晃而过。

      “您看上去好像有点疲劳?”

      “不。”Glorfindel习惯地在满怀敬意的注视中接过了他的披风。现在是第三纪,瑞文戴尔,大海之东的最后之家,远古的金发精灵王在这里享受到了他以前战斗生涯中梦寐以求的和平。

      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梦。

      他记得他每一根手指抚过自己身体的触感,薄茧摩擦肌肤的快感令他战栗,在他的梦里。不,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不是梦,所有埃尔达贵族从他们年少时就开始少量服用□□剂,直到他们的身体习惯它。它们可以让他产生幻觉但支配不了他的神志与行动。

      所以他才说,一个平民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贵族。

      现在他拥有它们中的一个,就紧贴着他的胸膛,随他的心脏跳动而起伏,每时每刻,每时每刻。

      这是海神的赦礼,是他对Gondolin子民的怜悯让他为他们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在Beleriand大陆沉入大海的时候,他从埋葬在高山之巅的炎魔英雄的肉身上取回了它,在飘洋过海之前它回到了他手里。

      那是一截断指。

      一截小小的、洁白的指骨。

      比起难得的梦境另一个场景在无数个清醒的夜晚以及更多清醒的白昼更多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在那个梦魇一样的深夜啊出鞘的利刃再也收不回来,温热的液体充溢他们交握的十指间每一条细小的缝隙。

      Glorfindel垂下头,阴影落在他脸上,雕刻的容颜说不出的平静。

      帮我堵住伤口,Glorfindel,别让任何人发现。

      他轻轻用手按住了胸口。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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