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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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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逸透过客厅的落地大窗,看见姐姐薛凝躺在走廊的躺椅上,象是睡着了。他顺手拿了沙发扶手上搭着的披肩,替她盖好。薛凝睁了眼,笑道:“如今真是老妈子性情,这么热的天,还怕我着凉?”
“当然。”薛逸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本来打算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你怎么就醒了?”
“本来就没睡着。”薛凝坐起身,抬手拧着薛逸的耳朵,“你这几天又跑哪里去了?我说了多少次,兵荒马乱的少在外面跑,你就是不听。”
“不是没打起来么。”薛逸笑道,“早年搬来跟你住,就是怕我娘唠叨,现在看来,我娘倒远不如你管得多。”
“二娘是懒得管你。我再不管,你是不是就要造反了?”薛凝站起身来,“这两天累死了,你也不知道帮帮我。不跟你说了,我先上楼。”
“姐,”薛逸一把拉住她的手,“我今天看见郑楚河带着他表妹和简素兮在四行街买东西。”
“他是哪里发了大财了?”薛凝笑道,“买就买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上午雁音看见他从陈汉章家里出来。”薛逸望着薛凝,看着她的眉头慢慢皱起来。
“这个郑楚河,脑子灵光,就是从来不走正道。他跟陈汉章勾结,不是什么好事。”
“我就是有些担心。”薛逸叹了口气。
“也许是其他事呢?”薛凝揉揉他的头发,“要不我找人打听打听,你也留意一下。”
“好,那你早些睡吧。”薛逸笑了笑。
“对了,今天季叔过来,说二娘这几天精神不大好,你抽空过去看看。”
薛逸“哦”了一声,一头倒进躺椅里。
他有些害怕回老宅去,一切都是陈旧的,香樟木的气味里掺和着香火和鸦片的味道,除了正堂是敞亮的,每个房间都有些阴暗,阳光透不过树荫,照不穿花窗,连柜子上镶嵌的螺钿都暗沉沉的。他的母亲就常年呆在这样的屋子里,不想见阳光,更不想出门。他记得以前放学回家,母亲总是躺在贵妃榻上,手里握着那支象牙的鸦片烟枪,屋里弥漫着香甜的鸦片味。即便有时候不抽,她也是半倚着,她最爱的那只黑色波斯猫就伏在旁边。
待他长大懂事了,也劝过母亲不要抽鸦片了,母亲抬眼看着他,笑了笑:“我整日闲着,还能做点什么呢?”
父亲过世,姐姐继承家业,大娘也放心了,不再防贼一样防着他们母子,如今只一心吃斋念佛,见面都难。只有年节里,祖宗祭祀,才把大家聚到一起,匆匆吃完饭,便又散了。
薛逸叹了口气,准备明天还是去老宅看看。
他回到房间,书桌上放着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船票,明天晚上7点开船,去平州。船票背面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字迹,仿佛是垫着写了什么东西留下的,放在灯下看,是个禾字。
薛逸把票放回信封,站在窗边点了支烟。暮色降临,半弯新月挂在天边,周围除了草虫的细语轻言,没有其他声音。他心里有些烦躁,最近经常这样,无来由的,仿佛在预兆着什么。今天遇到郑楚河,他一反常态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郑楚河似乎没什么反常,但是这样似乎又是最反常的。他说不上来。
此时跟他同样烦躁的,还有雁音。
她一个人坐在戏园的包厢里,看着台上五颜六色的人唱着悲欢离合。燕南山是压轴的,等一下才上场,雁音等得有些不耐烦,却又有些害怕万一被他看见,眼神碰上都觉得尴尬。
台上戏正唱得热闹,西厢记里红娘托了棋盘带张生去见莺莺,突然一声枪响,楼下的人顿时乱做一团,台上的戏也断了,小姐丫头和书生躲在桌子后面,乐器师傅赶紧溜到后台,隔壁包厢里尖叫吵嚷声音尤其的大。雁音愣在了当场,想起身逃跑,脚却似乎有千斤重。她有些后悔没把薛逸叫来,最多被他嘲笑一番。遇到现在这样的情况,连个壮胆的人都没有。
她还没缓过神来,楼梯上一阵皮靴响,靳连城带着二三十个人,把门口、楼道把守起来。雁音按着心口靠墙站着,又耐不住好奇,偷偷探头看了看隔壁的情形。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趴在桌上,不知道哪里流出来的血已经蔓延到他周围的地板,腥红刺目。雁音忙缩回头,只觉得心跳得更厉害了。
靳连城在门口看了看情形,转身看见雁音脸色煞白缩在墙角,便上前问道:“你还好吧?”
“有……有点害怕。”雁音都不太利索了,第一次见到人死了流这么多血,那血腥气让人呼吸都不顺畅了。
“你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吗?”靳连城顺便瞟了一眼雁音旁边的包厢,里面空荡荡的。
“不知道……就突然听到枪响。”雁音摇摇头。
“薛公子呢,他没来?”靳连城继续问。
“您是查案呢还是问私事?”雁音瞪眼道,“他一个大活人,我还管得了不成?”
一气愤忘了害怕,雁音踩着高跟鞋咚咚咚下楼去了。靳连城笑了笑,指挥两个人用担架把尸体抬走了。
从楼上到门口的路都有了卫兵把守,雁音站在门口望着戏台,这出唱罢才是燕南山上场,又这样白白错过了。她知道自己是鼓了多大的勇气,天人交战多少回合才能看似平静地坐在这里。可是就这样,所有的勇气和最后的憧憬,都被这一声枪响打破了。
薛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出来,戳在她面前吓了她一大跳。
“不想去后台看看?”薛逸嘴角微扬。
“你管我。”雁音扭头要往外走。
薛逸一把拉住她就走:“来都来了,不要白来一场。”
“你撒手!”雁音穿着高跟鞋差点被他拖倒。
“走吧,燕南山还在后台。”薛逸拖着她,慢一点的意思都没有,赶时间一样往后台走。
后台戏班里的人都认识薛公子,他平日里和善亲切,所以也没人拦他们。燕南山并没有单独的化妆间,只是坐在最里面的位置,桌子略大些而已。
他脸上还带着油彩,戏服脱了,穿了一身白色轻纱衫裤,他一抬头,冷不丁看见薛逸,还有他身后表情有些惊惶的雁音,不由得站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薛逸看两人的表情,真真是千言万语哽在喉,于是笑道:“雁音早就说想来,自己一个人又不好意思。”
说罢他缓缓退出两个人中间,溜出去跟其他人打招呼。
雁音站在原地,低头绞着手里的手帕,拧着挽着,故意过不去一样。燕南山看着眼前这个窈窕的女子,心里也百味杂陈。各自扮着各自的角色,浓重的彩妆下还能看到当初的样子,不过三年,倒象三生三世一样。
“我走了。”雁音觉得自己傻得没边,转头急匆匆往外走。
燕南山就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
薛逸跟人正聊着,余光瞥见雁音风一样从身边过去,忙告辞跟出来,戏院里出了事,散场比平日里快不少。雁音含了半天的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
雁音在前面边走边抹泪,薛逸就跟在她后面,隔着两三五步的距离。薛逸不去劝她,知道劝不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从来没看过雁音流泪,哪怕是被陈督军手下的人堵在家门口,她倚在门框上,涂着大红指甲油的手指夹着烟,悠闲地笑着。
走了大半条街,雁音的高跟鞋不小心陷进砖缝里崴了脚,她气得扔了鞋,干脆坐在路边的台阶上。
薛逸慢慢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妆哭花了。”薛逸笑道。
“花就花了吧,又没人看见。”雁音抹了把脸。
“我不是人?”薛逸掏出手绢递给她。
雁音接过去,不擦脸,只紧紧攥了半日,长叹一口气道:“是我之前想太多了。”
这阵悲伤的劲缓过来,雁音又恢复平日里的样子。她换了个笑脸,斜睨着薛薛道:“你去戏园子干嘛?”
“路过。”薛逸笑得平静。
“真巧啊。”雁音话里话外透着不相信,她混了这么多年,知道什么叫知情识趣,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就算真的听到看到,也要装聋作哑。
她笑着起身拍拍衣裳:“回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