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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斗兵稀 ...

  •   泽州城下,无数利箭如疾雨般射向了高高的城头,城墙上的守军早已竖起了厚厚的木盾,而城下却有另一支搬着云梯的士兵在身后弓手的掩护下渐渐靠近了城墙。城墙上一个发现了异动的军士欲敲响铜钟示警,他刚从木盾后移出,就已被下方的箭雨所射穿,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呼声就无力地垂下了头。

      “报!”一个军士迅速地跑入了城楼上的房间内。

      “殿下,潞州传来军报,李嗣昭与周德威率军攻潞州,而潞州原守将丁会已降了晋军,现在潞州已经失守。”

      朱友珪身后的冯廷锷惊道:“什么?潞州这么快就失守了?”

      朱友珪却并未露出惊异之色,他冷然道:“潞州守将丁会对先帝驾崩之事一直耿耿于怀,至今全军缟素,如今果然如此,只不过,他以为李克用就一定比老头子好么?”他垂首看着案上的地图问道:“邢州现下如何?”

      “回禀殿下,邢州城尚在坚守中,还未有其它消息传来。”

      朱友珪眉头微皱道:“现在既然潞州已然失守,接下来李克用必然会增兵泽邢二州,而泽州离潞州更近,那么晋军援兵必定会先取泽州。”

      “殿下,从早上开始,城外晋军已开始第二次强攻了,现在城楼上兵士死伤甚重,再这么下去,我军只怕……”说到这里,冯廷谔眉间紧锁。

      “这几天我军坚守不出,避其锋芒即可。”

      “殿下,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冯廷谔沉声道。

      “你传令下去,命城中各处收集膏脂,在城头架起大锅将之煮沸。另速速赶造一批厚盾以备用。”

      “是!”

      正午的阳光照在城墙上,女墙下的尸体已被清空,守军身前的木盾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箭矢,城外晋军的攻势已渐渐缓了下来。

      “殿下,恐怕晋军接下来必不肯干休,我军箭矢不足,他们这几天一直利用□□手从远方攻击,压得我方兵士在墙头动弹不得,他们却乘势派步兵从下方架云梯强攻,这半天下来,我军兵士已死伤数百,晋军的伤亡人数恐怕还不到我军三分之一,这样下去,就算城中粮草充足,我军也难以持久。”

      “我让你们准备的东西怎么样了?”

      “厚木盾还在赶制中,膏脂已运至城头。”

      “好,晋军的箭矢这样射下去,就算再多,也有用完的时候。既然他们这么急着送箭给我们,我们也不妨好好收着。”朱友珪的嘴角缓缓翘起,眼中却无丝毫笑意。

      冯廷谔一愣,复道:“殿下,这法子固然好,但如此几天下来,城楼上的兵士定然伤亡极重……”

      他语声未竟,朱友珪已不疾不徐地截住了他:“那又怎样?在这城中,我只要有五千精兵在手,且粮草充足,加上运筹得当,就算被晋军围困几个月也一样可以固若金汤,而且现在隆冬将至,等到北风肆掠,风雪交加之时,不管晋军如何兵强马壮,也只能无奈退兵。眼下,再折损些人也无碍。”

      言语间他已快步上了城楼,看着远处的晋军,眼底迸出了一丝寒芒:“我已让人准备了厚盾,况且,哪次打仗不死人?传令下去,凡是阵前退缩者,一律斩无赦!”

      “是!”

      夜晚的泽州城内,疾风阵阵打在军旗上,发出猎猎声。屋内烛下,朱友珪正盯着手中的信久久不语。

      冯廷谔忍不住道:“殿下,韩将军的信中说的可是梁王殿下在沧州的战况?”

      朱友珪的嘴角却挂了丝讥讽,哂道:

      “老头子这次出师不利呢,沧州久攻不下,且潞州丁会又投降了李克用,而刘仁恭的十万援军顷刻就至沧州,老头子急火攻心之下,生出一身疙瘩,竟然病倒在床,他身边的那些老家伙们都劝他暂且退兵。老头子这次吃了这么大的闷亏,正恼火不已,不想那罗绍威倒主动送了块肥肉进老头子口中,这会老头子已顺势退入了魏博境内。”

      “那魏博罗绍威不是大小姐的公公吗,此次梁王殿下攻幽州又是从魏博境内借道,罗绍威倒是大方,十万兵马的军需他已供了不少时日了。”冯廷锷笑道。

      “你当那罗绍威是傻子么,他这么供着老头子,不过有求于人罢了,只是他却不知我们家老头子比那牙军有过之无不及,现在,罗绍威也该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了吧。”

      说到此处,朱友珪双眉轻轻一拢,似沉入思索中。

      魏博置牙军五千,行亲卫之责,平日赐给丰厚,经历任节度使后,牙军里已是父死子袭,互通婚姻,多年来已有近万之众,节度使也无法制之,俨然魏博之主。

      罗绍威之父罗弘信便是由牙军作乱才上位为节度使。过后罗弘信却深以牙军为患,但并不敢动牙军分毫。罗弘信过世后,罗绍威深恶牙兵乱权,日思夜想的便是除去这支牙军,这次便想借着朱温出兵幽州之机,拔去牙军这个眼中钉。

      魏博城内,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府中白藩飘飘,原来罗绍威的儿媳因病过世了。

      罗绍威的儿媳朱氏即朱温长女,罗绍威早已派人送信给朱温报丧,一来报丧,二来因朱温此次借道魏博进攻幽州,恳请朱温助他除去牙军这心头之患。

      深秋的初晨,魏博城头,一个正在墙头守夜的士卒打了个呵欠,搓了搓脸,他抬头看了看那朦朦发亮的天际,忽瞧见远处一队人马隐隐而来,那士卒一愣,脑中的倦意一扫而空,待看清人马前大大的“梁”字军旗时,才吁了口气。原来朱温多次出兵均借道魏博过境,魏博守军对汴军过境早习以为常。

      小半个时辰后,那支人马已来到了城门前。

      汴军将领马嗣勋在城下大声道:“我们奉了梁王之命,前来会葬,还请通报节度使大人。”

      城头的守军看了看墙下的队伍,见其中除少部分为军士外,其余全是担着挑子,一身缟素的挑夫。

      罗绍威得了消息,心中暗喜,当即传命放这支会葬人马入城,一会城门大开,马嗣勋带着千余挑夫络绎而入。

      罗绍威则悄悄派人于傍晚时分潜入武库,剪断弓弦和甲袢,不一会儿,已将武库里的武器弓弦破坏殆尽。

      夜半之时,牙军军营中,众人皆已沉沉入梦。

      罗绍威率精兵数百人,扮成挑夫入城的汴军纷纷取出藏在担中的甲胄兵刃,两队人马一哄而入,突袭睡梦中的牙军。

      牙军初从梦中惊醒,立刻取弓甲迎战,但弓弦已断,甲袢上的结系也全被破坏,众牙兵只得咬牙徒手肉身迎战。这千名梁军士人数虽然少于牙军,但彪悍异常,加上刀尖枪利,牙军无一人走脱。待到天明时,牙军已被屠戮殆尽,八千之家举室皆空。

      次日清晨,朱温亲率十万大军洋洋得意地进入了魏博城内。

      朱温除了牙军,魏博势力大减,更乘此机会将附近之地尽数纳入囊中。罗绍威为供养这十万大军,不得不竭尽所能,宰杀牛羊近七十万,耗费米粮无数,且另行赂遗朱温者又近百万。

      罗绍威靠朱温之力剪除了骄兵,但魏博多年之蓄积也荡然一空。

      一个月后,泽州城内。

      朱友珪的指尖在案上轻敲着,他盯着手中的密信,面上神色非喜非怒,良久,他放下了手中纸页,缓缓道:“廷谔,看来我们可以回洛阳过年了。”

      “殿下,您是担心这里吗?我看殿下无须焦心,眼下天气越发寒冷了,晋军久攻不下,迟早要从泽州退兵。只是梁王殿下此次出征不利,恐怕回城后将迁怒于诸位殿下,殿下需小心。”

      “延谔此次未免过虑了,老头子这次在魏博把罗绍威吃干抹净,拣了这么大的便宜,再加上更有一件大合心意之事在洛阳等着,老头子高兴还来不及,岂会迁怒于我等。”

      “不知殿下口中的大合心意之事指何事?”

      “廷谔,你还不知道吧,老头子就要当皇帝了。”朱友珪淡淡说道。“这罗绍威被老头子弄得无可奈何,为了弄走老头子,居然想出派人去洛阳面见御史大夫薛贻矩,让那薛贻矩即刻奔赴汴州请求老头子回京受禅,这下老头子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朱友珪捏起了那纸页,它轻轻地触上了微晃的火舌,不过片时,那纸页已化作了灰烬。

      ~~~~~~~~~~~~~~~~~~~~~~~~~~~~~~~~~~~~~~~~~~~~~~~~~~~~~~~~~~~~

      此时,洛阳城中的梁王府内院中却是一片静寂,屋内帐幄低垂,烛火昏昏欲灭,边上的一众侍女皆屏息静气,神色悲哀。

      梁王妃张氏一脸憔悴,曾经白晰丰腴的双颊已深深地陷了进去,身上也已是骨瘦如柴,她半合着眼,昏沉沉地躺着。

      圆荷轻轻地打起了帘子,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庭院中,她抬起头,看着半空中那轮满月,月光冷冷地洒在阶下,她的脸也似浸上了一层银霜。

      “圆荷姐姐…”她身后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圆荷转首看去,却是一个容长脸儿,身着淡绿襦裙,面色迟疑的女子。

      “青柳,你怎么也出来了?那王妃面前岂非无人了?”圆荷惊诧地看向了她。

      “还有紫藤她们两人在边上立着,王妃这会睡过去了。”青柳的眼圈却渐渐红了,她低声问道:“圆荷姐姐,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圆荷一怔,半响方冷笑道:“我们做奴婢的还能怎么样。”

      青柳看着圆荷一脸冷然,口中迟疑道:“圆荷姐姐,王妃娘娘现在这个样子,若是王妃……那我们会不会……”

      圆荷不语,她转头看着屋内透出的淡淡烛光,终于轻叹道:“我们进去罢,一会娘娘也许就醒了。”

      ~~~~~~~~~~~~~~~~~~~~~~~~~~~~~~~~~~~~~~~~~~~~~~~~~~~~~~~~~~~~

      腊月的泽州城城头,天还未亮透,灰朴朴的城墙上一队守夜的兵士正呵着手,跺着脚,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墙外,不敢有分毫怠懈。

      中间一个小个子兵士忍不住对身旁另一人说道:“赵三哥,你说这晋军什么时候退兵啊?这阵子兄弟们连好觉都没睡过一个。”

      边上那个古铜肤色一脸络腮胡的汉子往地上使劲呸了一口,大声道:“你小子还做梦呢,什么好觉,这阵子弟兄们折损了多少人,你小子现在能站在这里还不知足。”

      那赵三说到后面,语声已低了下来,眼中神色黯然,当下二人俱停了口,看着墙外远处的晋军营地默然不语。

      半响,那小个子兵士低声道:“赵三哥,你说这三殿下也真是个狠角,这个把月,兄弟们的尸体都堆成了山,他却连眼都不眨一把……”

      那赵三匆匆截了他的话语道:“你懂个屁,自古以来哪个带兵的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算什么。”他嘴里这么说着,却攥紧了手中的陌刀柄。

      远处的晋军营地依然像往日一般,高高的哨楼上燃着风灯,远远望去,那几点火光似明还暗,赵三却皱了皱眉,瞧了瞧身边的王虎:“今日晋军不太对劲?要到了往日这时候,早该闹腾起来了,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一点声息都没有?”

      那小个子王虎听了也是一怔,看着墙外道:“他们今日又打的什么主意?这好不容易才松快了几天。”

      日头渐渐升高了,城里城外照得一片通亮。

      赵三的面色慢慢沉了下去,他转身向城楼边走去,王虎在他身后叫道:“赵三哥,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还没到下值的时间呢。”

      “老子现在有要紧军情禀报,万一晋军玩什么花样,兄弟们还不都得死在这里。”那赵三头也不回,径自下了墙楼,向后去了。

      朱友珪看着身前的赵三,转首道:“廷谔,你如何看?”

      “殿下,据属下看,还是派人侦查一二为好。”

      “这倒不必,我手中已有昨日晋营中细作传来的消息,我们五日后回洛阳罢。”朱友珪淡淡笑道。

      跪在下方的赵三突然抬起了头,他眼中满是狂喜,急声道:“殿下,难道晋军退兵了?”

      朱友珪看着他满脸喜色,问道:“昨夜城头值夜的人连你在内有多少人?”

      赵三一愣,迟疑道:“回殿下,昨夜城头值夜之人连属下在内,共有五十人。”

      “哦,那竟只有你一人发现城下晋军的异样么?那余下的四十九人都做什么去了?”

      赵三闻言一怔,心中忽地一沉,他还未及开口,已听到那声音淡淡说道:

      “传令下去,斩了那四十九人。”

      “殿下!”赵三不禁失声喊出,额头已重重地叩在了青砖地上,口中急急道:“请殿下饶他们不死!他们都是属下的兄弟,属下愿与他们共进退。”

      冯廷谔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难得殿下赏识你。”

      朱友珪眉头微挑,忽地笑道:“你倒是有情有意,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属下赵三,今年二十了。”赵三抬起了头,仍是一脸焦急之色。

      “从今日开始,你跟着我罢,传命下去,将那四十九人各打一百军棍。”

      “属下谢过殿下!”赵三重重地叩下头去,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喜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斗兵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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