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鞋》汪婳儿

8、婚姻夹缝中的爱情

　　一旦太后与王后商量妥当，大主教就被请了来，他们制定好誓约条款，拿给国王签字。

　　由于没有政治经验，国王看到：“尊称罗那小姐为‘夫人’。在王宫中特批一个房间给罗那夫人与其女安妮小姐居住。安妮小姐由王室承担生活教育的费用……”便欣然签字。

　　他根本没去想即使可以忽略罗那夫人的身份，而他们的女儿顶着“安妮小姐”的头衔怎么在王宫生存？将来又如何社交嫁娶？

　　也许国王真的缺少搞政治必须的周密与远见，原本以为获得的第一次胜利后来竟成了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胜利。他遵守了誓约，开始学习政治，但很快就心不在焉，自己也承认不是这块材料。不过，起码的礼节和体面已经让太后、王后感到很欣慰了——她们本也没指望他能励精图治，建功立业，“别出什么乱子”，让她们在处理国事的同时还要分心收拾烂摊子就足够了！

　　无聊时，他也不再追逐女人。曾经接收媚惑的信号就像青蛙捕捉飞蛾一样灵敏，现在这套神经系统好像动了手术摘除了似的。其实他天性就是一个轻浮而慵懒的人，取得了这次胜利以后，曾经摇曳多彩的生活叫他回忆一下就够累人的了，他可不想重复。

　　对罗那夫人，像他这样的人也谈不上有什么深情厚意，只是她的怀抱是他得到平衡的最佳去处。在与两位女强人朝夕相处的生活中，他太需要呼吸和减压，否则要郁闷死了。

　　他时常毫无目的地散着散着步就来到罗那夫人的房子前——特批给她们的住处在花园的角落，冬寒夏热，蚊虫众多，一个保姆极其年老，罗那夫人却一句怨言也没有，一个人在工作之余收拾房子，照顾女儿，像一个普通的妇人。

　　国王来了，他们看着对方单纯地笑笑，国王就像一个差涩的丈夫，笨拙地陪她整理整理满屋的材料，抄写抄写目录。一会儿，他就厌烦了，躺上门前两棵树之间的吊床上，时而望望掠过的飞鸟，时而看看忙碌的爱人。

　　小安妮被他抱在怀里，放在膝上……直到有一天，他追着她捉迷藏。难怪他爱罗那夫人和安妮，这母女俩代表着他这一生对母亲、对妻子唯一一次大获全胜。王宫很大，但只有在这个角落，他才是自己的国王。

　　偶而，他也会想：我不过是懒得耍那些争权夺势的把戏。她们一位是老母亲，一位是老大姐，为国为我，鞠躬尽瘁，这么可歌可泣，我乐得清闲。如果存心要争，我一定会成功，罗那夫人和安妮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于是他开心地溜达回宫，晚饭吃得特别顺。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次胜利，后来他一直活到当时王室男性成员中罕见的六十七岁高龄，见证了许多历史。

　　虽说国王没能在签下誓约时考虑到给安妮一个名分，可这小女孩似乎天生就要争回这口气：她的相貌与太后像得惊人。国王都承认自己不如安妮更像太后，连一个转头甩发的动作，一个不经意的叹息都和太后维妙维肖。

　　这一点也让王后不安，她看出太后明显爱安妮超过了爱她三个女儿的总和——有些事情真没办法，人与人之间就有那么一种缘分！王后非常担心自己死在罗那夫人和太后前面，即使有誓约在先，毕竟只是一纸文书，铁腕太后随时可以翻脸变卦。

　　再看罗那夫人与王后之间的关系也在十几年中慢慢微妙地变化着。起初不用说，王后对她冷漠着、轻蔑着、憎恨着；后来好像淡忘了这件事，罗那夫人又成了她手下一个普通的宫廷女官；再后来，王后遇到忙不过来的时候，会把一些琐事交给罗那夫人去办，那些事是、她职责之外的，可除了她，交给别人显然信不过。为什么信得过她？因为她偷走了你的丈夫？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不管王后如何变化着她的态度，罗那夫人始终都是忍耐地承受、温柔地行礼、驯服地执行。另外，两个女人的关系能变成现在这样，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们都没能再生育其它的孩子。说来奇怪，国王放弃了四处留情的风流作风以后，也丧失了繁衍后代的可能。他这一生也就只有这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最后，王后最担心的事发生了：罗那夫人柔韧地活在她冬寒夏热的小屋；太后五十六岁了，还能骑马越过小栏杆；而她却在四十七岁上，死于起初不起眼的小小伤寒。

　　葬礼上太后对儿子悄声说：“她的身体是为西俄和女儿们累垮的，心是为你碎掉的。现在她终于可以休息了，愿天主赐她天堂的安宁！”

　　“她的心是为我碎掉的？”轻浮的人不一定没有善良的心，往四十奔的国王也生出浓浓的哀伤。

　　这一年，安妮十四岁，经过初潮，她由女孩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十四岁对于她，是生命中太过重要的一年，发生了三件影响深远的大事。

　　首先，王后一死，太后马上把“公主”的封号给了她，并让她们母女搬进王宫里的房间住——她再也无法忍受看着少女版的自己继续不明不白地生活在王宫花园角落了！

　　也正在此时，祖母和孙女想着同一个问题：罗那夫人能不能做王后。安妮当然有这样的热盼，可太后还要权衡一下，看有没有对西俄更有利的人选。搜索了半年多，也探过几个国家的口风，没成。于是太后对罗那夫人说：“你可以和国王正式结婚。”

　　谁能想到，罗那夫人拒绝了！刹时间，谣言四起，没人能理解她，包括安妮和国王。

　　对安妮来说，这个少女时代最大的迷惑，直到她成为阿尔里王后许多年以后，才明白了母亲这样选择的深意。人生很多时候无论怎么选，终失其一：成为王后，拥有婚姻的形式，失去的可能是爱情的内容。不能变成太后的一道命令，而要永远做为他自由意志的选择存在，这是保有他的爱情最关键的一点。形式与内容之间，母亲聪慧地选择了后者。而能在一切没有发生之前意识到这一点，并不受世俗观念的干扰，权利的诱惑，母亲真可以说是绝对的睿智！

　　对国王来说，“王后”果然只是母亲的儿媳，并不和他的爱人划等号。一开始，他就耸耸肩，大张十指对母亲摇摆着说：“这方面您比我有经验。上个选得不错，这个还是归您管吧！您看上谁了告我一声，我去求婚得了，过程事宜千万别来烦我！”

　　他绝对想不到，太后在考虑罗那夫人，“早知这样，态度应该好一点。”不过话已出口，伤了母亲的心。太后就在那个时刻，感觉生命无味，儿子无可救药，从此更加关注长公主索菲，有意全力培养她作继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