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满纸鬼话》两三月

43、第四十三章

　　周尔蹲在那块血红的冰旁边，正默念着一道咒语，地面逐渐被血水浸透，王胜利的尸体慢慢从冰中浮现出来。

　　这是一张历经沧桑的男人的脸，随着寒冰慢慢融化，可以看见他脸颊两侧有长期日晒导致的红色晒斑，即使闭着双眼，额头和眼角也皱成了古铜色的一片，是典型户外体力劳动者的外貌特征，他穿着一件得体的灰色羊毛呢子大衣，底下却是一条蓝黑条纹的家居厚棉裤，左脚上穿了只皮革面料的浅蓝色棉鞋，厚厚的，右脚则光着露在外面，不知道鞋子掉在了哪里。

　　漆瑜紧张地将所有窗户都关起来，又跑到门口关了门，他对周尔说：“你怎么把他放出来了，用冰冻着是最好的，这下家里都是他的血，我们还怎么解释清楚！”

　　周尔站了起来，他摊了摊手：“你以为是我放的？我就是拿出来想看看，他突然就开始融化，我是想使个法术让他冻住，结果......”他摸了摸鼻子：“没成功。”

　　按理说，窗外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室内的温度应该是有零下的，冰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融化，漆瑜满腹疑虑地向前走，血水悄无声息地流到了他的脚边，他赶紧抬腿，用手捂着鼻子，对周尔说：“现在怎么办？”

　　“打扫一下？”周尔无所谓地说：“没事，我再把他收进去就可以了。”

　　“地上的血呢？”漆瑜持续后退：“也可以收进去吗？”

　　周尔挠了挠头：“我要有这本事，我就开个家政公司了。”他殷勤地拿起旁边的拖把：“我来我来，你先歇着。”

　　漆瑜哪能歇得住，他走到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的道路，生怕有人过来，又一把夺过周尔手中的拖把，催促道：“你把他的尸体收进去，我来扫。”

　　“你慌了。”周尔大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呢。”

　　漆瑜低着头开始拖地：“还会说成语了。”接着他抬手打断周尔气势汹汹的反驳，笑道：“快点处理吧。”

　　周尔哼了一声，他转身催动符咒，将王胜利的尸体收进了锁魂箱，接着就去抢漆瑜手中的拖把：“我来我来，你......”接下来的话哽在喉头，他发现漆瑜的手格外的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他急忙松了手。

　　“怎么了？”漆瑜往前拖了拖，说道：“抬抬腿。”

　　“你是不是发烧了？”周尔将手覆上漆瑜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漆瑜拨开他的手：“让一让，别捣乱。”

　　“你真的发烧了！”周尔追上去：“太烫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没事。”漆瑜站直了腰，将拖把杵在地上，无奈地说：“我没发烧，没有任何不舒服，真的。”

　　“但是你真的很烫！”周尔将漆瑜的双手捉起来，又烫得赶紧放开，他把拖把抢过来，丢在一旁，说道：“我都握不住了，这不是一般的烫啊！”

　　漆瑜见地上也拖的差不多了，他走到卫生间，将拖把洗了洗，晾在窗台上，这才对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周尔说：“是你手太凉了，我干了活，手脚暖和。”他将周尔的手握起来，哈了一口气，笑道：“这下，你也暖和了吧？”

　　周尔这回觉得漆瑜的手又变回了正常的温度，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他疑惑地点了点头：“暖和。”

　　“嗯。”漆瑜说：“外面的雪好像停了。”

　　“是吗？”周尔往窗外看去，只见雪虽然停了，但大雪茫茫，铺了一片，开车是肯定回不去了，他哭丧着脸：“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先打个电话回去，说明情况吧。”说着，漆瑜就掏出了手机，拨号成功后，他将手机贴在耳边，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没信号。”他说：“试试你的。”

　　“我来我来。”周尔开始给老妈打电话，拨出去好长一段时间，手机里没有任何声音，正当周尔想着是不是拨错了，手机里突然冒出了“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还真没信号。”周尔嘟囔道：“是不是下雪把信号塔压塌了。”

　　“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漆瑜的双手抱在胸前：“为什么王胜利的尸体会出现在你家大门口？显然，不可能是他自己走过来的，那就是别人特意把他的尸体搬过来放在这里，但是，王胜利的尸体被那么大块寒冰包裹着，如果单靠徒手搬运，难度很大，而且我也没听到任何动静，况且，王胜利到底去过哪里，为什么他的尸体会被冻在冰里呢？如果是整件事情是村民们做的，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嫁祸给我们呢？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就是凶手？”

　　“你别说了......”周尔抱着头：“我头痛。”

　　漆瑜：“说的很乱吗？我觉得逻辑还是很清楚的。”

　　“不是乱不乱。”周尔说：“你不要动不动就说这么多，像念一篇小作文似的，我最怕作文了。”

　　“好吧。”漆瑜转过身去：“我不说了。”

　　“你不会生气了吧？”周尔跑上前去：“我记得你很宽容大度的。”

　　“别捧杀我。”漆瑜转过头，看到了窗外单调的白色，他突然就感到了一股没由来的烦躁，对着这座死一般寂静的村庄。

　　“你别烦了。”周尔说：“我们去翠翠家问问不就知道了，王胜利是她老公，她肯定比我们清楚吧。”

　　漆瑜摇了摇头：“我觉得她可能不会跟我们说。”

　　“管她说不说呢。”周尔已经披上了羽绒服，一边将手塞进袖子里一边说：“正好还可以去借个电话，对吧。”

　　漆瑜一想，也有道理，便也穿上衣服，出了门。

　　两人走了五六分钟，就到了翠翠的家，周尔昨天只是随意的看了几眼，今天这才发现，翠翠的家已经装修成了两层的小洋房，是农村里最时兴的样式，看来这几年王胜利是发财了，他走到门口，示意漆瑜站在他身后，接着就敲起了门。

　　周尔本来还以为翠翠会躲着不见他，没想到，才敲了两下，门立马就打开了，好像主人特地在门后等着他们似的，他看着翠翠青白的一张脸，也不知该不该挤出笑容，便只得面无表情地说了句：“翠翠，有饭吃吗？”

　　翠翠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没有。”

　　“再伤心也要记得吃饭啊！”周尔从门缝里挤出一个缺口，他从缺口中钻进去，自告奋勇道：“不能不吃饭，翠翠，没事，你歇着，我给你做。”

　　翠翠原以为周尔只是来寒暄地问几句，没想到他这么强硬，便着急地跑上前去拉着周尔地胳膊，眉头皱成一团：“你出去！你快出去！”

　　漆瑜眼见着翠翠已经很生气了，但她的生气又不同于那些新寡被冒犯的女人，反而带着一丝心虚，他顺着翠翠的意思，对周尔说：“我们走吧，你这样太不礼貌了。”

　　“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周尔向翠翠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真的是担心你，翠翠，你忘了，以前咱们班上有个混混，天天揪你辫子，是谁把那人打趴下的，还有个变态每天放学都尾随你，是谁天天送你回家的？翠翠，我还以为咱俩做不成夫妻，至少能做个朋友。”

　　周尔一脸哀怨，漆瑜的眼角抽了抽。

　　翠翠又羞又恼，彤彤就藏在门后面，要是听到这番话，不定会怎么想，她赶紧制止周尔：“都多久的事了，别提了。”说完，她叹了一口气：“坐吧。”

　　周尔一溜烟地跑到沙发上坐了下来，接着还不忘向漆瑜招手：“快来啊。”

　　漆瑜轻咳了一声，见翠翠也没有再赶客的意思，于是也慢慢的走过去坐了下来。

　　翠翠给周尔倒了茶，端了过来：“喝口水吧。”

　　周尔转手就讲茶杯递给漆瑜：“你暖暖手。”

　　翠翠收回手，没有再倒一杯茶的准备，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漆瑜将热气腾腾的茶杯捧在手里，看着头顶豪华的欧洲皇室风格吊灯，还有四周花费不菲的装潢，虽然土，但十分豪，心想这家人虽在穷乡僻壤，却十分有钱，也不知道是做什么营生的。

　　翠翠自顾自地走到厨房里，似乎是在洗什么东西，水声哗啦啦的。

　　从漆瑜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翠翠平静的脸，他心中疑惑，翠翠刚才还一脸悲戚，怎么这么快就恢复了正常，像是......一直带着的面具突然裂开了一条缝，也就是说，对于王胜利的死，翠翠并没有多悲伤。

　　“翠翠。”周尔直接走道厨房，盯着她：“最近这几年，村子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村子里发生的事多了去了。”翠翠不经意地笑了：“你说的是哪一件？”

　　“那个老怪。”周尔说：“我记得他都是快进棺材的人了，也从来没出过门，现在怎么......”周尔想了想：“怎么跟村长似的，我感觉你们都有点怕他。”

　　“你感觉错了。”翠翠说：“他那么一大把年纪了，我们那叫尊老。”

　　“吃吧！”翠翠递出去一个果盘：“堵上你的嘴。”说完，她就往客厅走去。

　　周尔捏起一瓣橙子，边吃边追在后面，锲而不舍地问：“这里面肯定有事，你今天一定要说清楚——哎！彤彤？”

　　“彤彤！你出来干嘛！进屋去！”翠翠大喊道。

　　彤彤穿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睡衣，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她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周尔的腿，哭道：“不！我不！我要爸爸！哇......”

　　周尔觉得这孩子也挺可怜的，小小年纪就没了爸爸，他弯腰将彤彤抱起来，说道：“别哭了，小宝贝。”

　　这下子，彤彤哭的很凶了。

　　周尔只好抱着彤彤满屋子地转圈，好言哄着。

　　漆瑜远远看着，低声笑了笑。

　　翠翠则双手环抱着，靠在门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终两人什么都没问出来，更奇的是，翠翠的手机以及她家的座机都没有信号，两人蹭了顿饭后，便只好告辞了。

　　回家的路上，周尔陆陆续续遇到了几个人，本想着都是老乡，又快过年了，他带着笑脸，向众人一一拜早年问好。

　　但村民们像没看到他们似的，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其中有几个周尔认出来的，是他的小学同学。

　　周尔有些生气，他转头对漆瑜说：“我不信他们没认出我来，怎么一个个的都躲着我？”

　　漆瑜回头看了看村民的背影，沉声道：“我觉得......他们可能是真的没认出你，你回头看看他们，不觉得奇怪吗？”

　　周尔疑惑地转过身，只见雪白的路上，散落着几个独自行走的村民，他们的脚步很慢，很僵硬，脑袋直直的朝着前方，没有半点摆动或者摇晃，像是一具僵尸。

　　不，是一群，一群在白日下游走的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