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满纸鬼话》两三月

54、第五十四章

　　漠北的平原上，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偶尔有一丝风掠过，扬起一片喑哑的沙尘，也会有一两只饥肠辘辘的狼，迈着沉重的步伐，锐利的绿色眼睛死死地巡视着四周，但这里找不到猎物，正午的日头也无法再从黄沙中掠夺一丝水汽，生命的绝望之地，绝对的荒凉与死寂。

　　孟雁瑶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身上大红色的繁复嫁衣，此时已被黄沙侵蚀，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上的胭脂也片片斑驳，跟着皮肤一起开绽，鬓上的各色珠宝首饰，不知散落何处，被何地的沙尘吞没。

　　没有理由会迷路，她想，这片沙漠她从小到大来了很多次，若在死在这，可真就是笑话了，难道说，那些人说的话是真的，她脱力地跪在地上，笑了，也许自己真的就是天降灾星，老天不想再让她祸害别人，于是便收了这条命。

　　跟天斗是没有好结果的，她的脊梁渐渐弯了下去，整个人也成了一滩软肉，倒在了地上。

　　沙子很烫，灼得她的皮肤更疼了，半梦半醒之间，前方好像有个身影。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帐篷里，帐内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帐外的各色人影映在帐篷上。

　　帐外有很多人，他们举着火把，在大声嚷嚷着什么。

　　帐外还有阿娘的哭声，阿哥的阻拦声。

　　“以往送个美人过去，总能得些好处，大到土地城郭，小到牛羊布匹，这回，不仅什么都没得到，那狗皇帝还派了将军过来端了我们老巢，害的我族部落只能如丧家之犬般逃窜，整个漠北都已经不太平了！不怪她怪谁！”

　　孟雁瑶闭上眼睛，咬紧了干涸的嘴唇，眼角的泪慢慢滑落。

　　“世道变了，皇帝已经明示了不会再派公主和亲，也不会接受我部落美人，是你们执意要送雁瑶过去，现在又想推她出来受过，这世间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后面又是些喋喋不休的争执。

　　孟雁瑶从床上起身，她裹好衣服，低头慢慢走到帐门口，掀开了帘子。

　　阿娘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她担忧地开口：“瑶儿，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

　　孟雁握着阿娘的手，说道：“是我的错。”

　　明明是认错的话，她说的却很倔强：“任凭单于处置，只是，我阿哥和阿娘没有什么过错，还请单于不要怪罪于他们。”

　　“我们给你一条活路。”有人开口：“漠南有一座神山，为免于灭族风险，我们决定，请神相助。”

　　“哦？”孟雁瑶一时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问道：“我要做些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祭品。”

　　阿哥拦在她身前：“这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孟雁瑶轻轻地推开阿哥，苦笑道：“我是不祥之身，只怕是没有成为祭品的资格。”

　　“这个你不用担心，整个大漠，找不出比你更标志的美人了。”

　　一阵大风刮来，孟雁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她问道：“既是要祭品，何来给我一条生路一说。”

　　“若你不肯，你与你族人都是死路一条，若你肯，献祭神山中的神潭后，或可得神庇佑，逃过这一劫。”

　　原来结果都一样，她点了点头：“我肯，单于不必担心，到日子了，来找我就行。”

　　阿哥和阿娘同时开口喊道：“瑶儿！”

　　以卵击石，败局已定，不必再做无谓的挣扎，孟雁瑶很庆幸，至少阿哥和阿娘不会有事。

　　她恍惚地回到帐内，依偎在被褥里，昏沉地睡了过去。

　　献祭的日子很快便到来了，期间，阿哥想尽办法让孟雁瑶逃走，但是她累了，走不动了，她想，还不如多陪阿娘几天。

　　神山是一个传说，传说那是部族的祖先所在地，那儿有一条神龙，就像中原的龙脉一样，那条神龙，就是部族的命脉所在，孟雁瑶是不信这些的，就算世上有神，也不会管人的死活，不然哪来那么多的流离失所，生离死别。

　　她又被换上了嫁衣，这一次，是黑色的，因为据说神龙尚黑。黑色的嫁衣层层叠叠，孟雁瑶觉得，这真是像极了自己的丧衣，她被五花大绑塞进了马车，经过四天的跋涉，终于到了那座神山......

　　......

　　“这就是我们来这儿的原因？”周尔指着眼前的一汪月泪泉：“也不对啊，故事里说的是山，这里明明是个湖。”

　　“千年一瞬，沧海桑田。”成梦的眼睛看着前方，仿佛在看一个遥远的故人。

　　“但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周尔好奇道：“难不成你修炼成妖精前，其实是个人，就是那个孟雁瑶？”

　　成梦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不能是那条神龙？”

　　周尔坦白道：“可能是因为你的气质，比较像人妖。”

　　“什么也别说了。”成梦甩了甩袖子：“打道回府。”

　　“我嘴贱我嘴贱。”周尔将他拉回来：“咱们来说说眼前的事，现在这月泪泉是个景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早到晚，打卡拍照的人不带歇停的，咱怎么办？”

　　成梦没想到周尔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现在这么冷，正是淡季，没什么人，再说，晚上景区不就关门了嘛。”

　　周尔愣了会儿，随即骂道：“老子是说，这里每天人来人往，怎么可能会有蛟龙的痕迹，我们肯定是找错地方了。”

　　“不一定。”成梦看了看前方：“我觉得他会回来。”

　　冬季来甘肃旅游的人并不多，两人很轻松就找了家民宿住下，等天色暗下去，周尔就带着成梦出去吃饭，自从漆瑜走后，他已经食不知味很多天了，今天像是灰暗的人生有了盼头，第一次觉得景区的快餐也好吃的紧，他催促着成梦，让他也尝尝。

　　成梦对人间的吃食显然没什么兴趣，他看着旁边的商业街，将外界的黄沙隔绝，像是国内任何一个景区都会有的商业街。

　　沧海桑田，他再次感叹。

　　“说起来，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周尔说：“你听没听说过，有一种极阴体质的人，很容易招惹鬼怪，你说这种人，有什么方法可以破解吗？”

　　“这种体质，人类中应该没有，若是容易招惹鬼怪，那自然是同类吸引，他自身有些问题。”

　　周尔急道：“没有问题，真真切切是个人，从出生到幼儿园小学，没有任何问题。”

　　“哦。”成梦想了想：“那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种人本身就是出于某种目的被养在人间，一旦需要他的时候，自然会召唤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在长大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跟他融为了一体。”

　　“有没有第三种可能。”周尔问：“他清清白白，什么问题都没有。”

　　成梦笑了笑：“你也可以这么相信。”

　　周尔手中的鸡腿瞬间就不香了，他耷拉下脸：“不想吃了。”

　　“再吃会儿。”成梦说：“现在还早。”

　　“吃不下了。”周尔说：“我们现在就过去吧，守株待兔。”

　　成梦喝了一口水，开口道：“你知不知道这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都这时候了，就别当语文老师了。”周尔说：“快走吧。”

　　两人往月泪泉走去，这里白天冷，晚上更冷，冷冷的湖风夹着沙子吹过来，周尔不由得紧了紧上衣。

　　一路上也没见什么人，月黑风高，周尔觉得，是妖魔鬼怪出动最佳时机。

　　他打着腹稿，要怎么说服这条蛟龙却见江延，比如：你有一个仰慕者想见见你，你要不要去见见？或者干脆直接来硬的，锁魂箱一上，直接把他收了，这样自己也算有筹码在手，如果江延敢对漆瑜怎么样，他就用蛟龙去报复江延。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沙地里走着，成梦突然停住脚步：“快走。”

　　“怎么了？”周尔问：“是他来了吗？”

　　话音刚落，脚下的黄沙战栗起来，远处的月泪泉也冒出了汩汩的响声。

　　“快走！”成梦说着，反应极快地设了个结界将自己和周尔护了起来，往旁边的石堆一躲。

　　“什么意思？”周尔问：“我们不就是找他吗？为什么要躲起来？”

　　成梦做了个“嘘”的手势，冲周尔摇了摇头：“先别说话。”两人趴在石堆边上，看着前方。

　　周尔看见黄沙下有蛇形的痕迹，他想起在黄龙镇那个洞穴里看见的鱼鳞，心想这蛟龙原来是个两栖生物，在沙子下面打洞也这么在行，只见痕迹慢慢朝月泪泉边延伸，终于，随着漫长的入水声结束，蛟龙潜入了泉底。

　　正当周尔准备放松时，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更大的结界，直接将两人也笼罩了进去，月泪泉上出现了几缕魂魄的影子，周尔觉得很眼熟，他仔细一看，这些人，不都是黄龙村的村民吗？他们的魂魄被人吸食了大半，都处在魂飞魄散的边缘，他猛地站起来，却被成梦一只手给按了下去。

　　“你想干什么？”成梦小声道。

　　“救人啊！”周尔说：“那些人，我认识。”

　　“那些都是阎王爷生死簿上早就划掉的名字，你救了，他们也活不了，不必多此一举。”

　　“可是他们是枉死的！”周尔有些激动：“枉死的应该可以救吧？”

　　泉水的汩汩声突然停止，周尔往泉边望去，一眼就对上了那双灯笼似的眼睛，碧透滢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