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满纸鬼话》两三月

56、第五十六章

　　漠南比漠北多水，明镜般的湖泊随处可见，竟也能看见成片的绿茵，铺开在漫天的黄沙中，秃鹫在空中盘旋鸣叫，沙底的虫鼠探出脑袋，敏捷地在地上留下一串的小脚印。

　　本该是生机盎然的画面，而被血染得宛如赤玉的湖泊，与老鼠争抢地上尸体的秃鹫，一地的断戟残剑，这一切告诉孟雁瑶，战火已经蔓延到了漠南，这片绿洲，部族的神圣之地，马上就要成为汉朝的土地了。

　　孟雁瑶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浑身都酸痛，马车的空间很小，坐下来的时候，连腿都不能伸直，与其说是马车，不如说是牢笼，她宁愿下来骑马。

　　一路风尘仆仆，到达神山脚下后，有随从在搭帐篷，孟雁瑶坐在地上，觉得嗓子都冒烟了。

　　没有人过来跟她说话，仿佛她真是个不祥之人，大家躲她都来来不及。

　　算了，她想，反正都要死了，喝什么水呢。

　　等到晚上，有个老婆子过来伺候她洗澡，给她梳洗，说第二天会替她好好装扮，孟雁瑶无心这些，她只管做好自己的木偶，任人摆布就好。

　　而睡到半夜，帐内似乎又有动静，她睡眠浅，迷迷糊糊一睁眼，就看见可汗身边的将军正坐在她的帐中，这人孟雁瑶认识，是可汗的心腹，立过好几次战功，她其实很好奇，献祭罢了，怎么还派个将军过来，若是怕自己逃跑，也太大费周章了吧。

　　“孟雁瑶，可汗让我给你带几句话。”将军开口了。

　　“哦？”孟雁瑶从床上坐起来，平静地问道：“什么话？”

　　将军有些玩味地看着她：“陌生男子深夜进你帐篷，你居然如此镇定。”

　　“我这条命都是将军的，外面也都是将军的人。”她笑了笑：“将军期望我能有什么反应呢？”

　　“不说这些，此去，其实并不是为了将你献祭，实际上，可汗要你替他上山寻找一味仙药。”

　　“听闻可汗与东边的部落首领冲突不断，如今刚被汉军重创，不思如何振作精神，重整队伍，却要去找什么仙药。”孟雁瑶问：“将军，我没听错吧？”

　　“这些你无需操心，可汗自有他的道理，你只需要记住自己要做的事，那就是上神山，找到仙药，带下来给可汗。”

　　“可汗有千军万马，有将军这样的猛将，也能招揽到各色奇人异士，为何要让我一个小女子上山去取药。”孟雁瑶想到什么，笑道：“再说了，我如此不详，恐玷污了仙药。”

　　“这些你也无需操心，选你，自然有选你的理由，你虽出身平民，却从小享有公主般的待遇，可汗让最好的老师教你文书，骑射，刀剑，你该想到，你不一样。”

　　孟雁瑶别过头：“我只知道，我不是阿娘亲生的。”

　　“虽不是亲生，但养育之恩难报，办好这件差事，不要让你的阿娘阿哥，因为你而送了性命。”

　　这句话带着威胁的意味，孟雁瑶没有说话，直到将军出了帐篷，她绷直的背一下子塌下来，她在黑暗中呆坐了很久，想了很多儿时的事，快乐的记忆是很短暂的，至多是每个月与阿娘相见的那短短一瞬，其余的时候，她都在按照可汗的要求活着，她从来不属于她自己，就算明知去神山是送死，她这条命，也从来不属于自己。

　　第二天，孟雁瑶被五花大绑地送上了山，一个简单的仪式后，便被沉入了深潭，她用将军提前给她准备的匕首迅速地将身上的绳子挑断，将军也很快地带着人下了山，她浮出水面，看着四面茂密的树木，一时有些茫然，她想，将军带了这么多人，可以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将整座神山搜寻一遍，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仙药呢？

　　回应她的只有空中盘旋的秃鹫。

　　她上了岸，按照与将军约定的地方，挖到了一个木箱，泥土有被翻开的痕迹，看来就是昨晚埋的，她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有一把刀，刀柄处有一些纹饰，细看之下，像是云雀的羽毛，带着赤色，孟雁瑶将刀拿起来：“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鸿鸣刀。”

　　箱子里还有些干粮和水，够吃个五六天，孟雁瑶突然想，可汗为什么这么笃信我一定会帮他找仙药，要是我抛下阿哥阿娘不管，独自逃跑了呢？

　　那些从小与阿娘在一起的美好瞬间，可能也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想要更好的使用一个人，就要握住这人的软肋，若她没有软肋，那就培养出来。

　　孟雁瑶承认，她不敢逃走，她不想拿阿娘阿哥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自由，而若是真的找到了仙药，或许，她笑了笑，自己就握住了别人的软肋。

　　神山上的植物遮天蔽日，孟雁瑶记得刚进山的时候，烈日当空，炎热异常，而山里却十分阴凉，许多地方阳光根本撒不下来，她将刀背在身后，匕首插在靴子里，独自在山里找起仙药的下落。

　　她首先想到的是山洞，在斩杀了两条蟒蛇，一头灰熊，三头野猪后，她意识到大部分山洞都已经成了野生动物的巢穴，若她是仙药，必不会长在这种地方，说不定就被某只畜生吞噬了，接着，她想到了悬崖。

　　陡峭的山峰，高处不胜寒，人迹罕至，自然动物也罕至，此处倒是很隐蔽，于是，她爬遍了神山上最陡峭的地方，却并不见什么奇异的花草，都是些平日里能见的植物，没什么稀奇的。

　　茫茫山林，真如大海捞针，某日她抓鱼果腹时，突然想，这山上多湖泊，说不定这仙药是水草，于是孟雁瑶又开始打起了湖泊的主意，遇到湖泊便开始脱衣服下潜，依然一无所获。

　　一个人在山上，时间的概念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每天太阳升起，她就在一颗大树上刻下一杠，如此数来，上山已快半月，她头一次萌生了逃跑的想法，悄无声息，潜回部落，将阿娘和阿哥带出来。

　　夜晚的月亮格外的圆，上山时尚是月初，看来今天是十五，孟雁瑶找了个能看见月亮的地方，她靠在树上，想着从部落带走阿娘的可能性，突然，不知从何处闪出了白色的光。

　　起初，那光是微弱的，孟雁瑶并没有注意到，后来那光越来越刺眼，整座山变得如同白昼，她警惕地站起来，朝着光的方向走去。

　　很快，她便来到了目的地。

　　是当日她被沉潭的那个深潭，她早该想到，神山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偏偏要将她沉在这座潭水里呢？

　　但她已经顾不得想这些，此时她只是睁大双眼，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看着眼前的景象。

　　深潭中的水来回浮沉，偶尔现出蛇尾或者龙尾，而空中，则盘旋着一条巨大的蛟龙，蛟龙盘旋的正中心，则是那耀眼白光的来源——孟雁瑶要找的那颗仙草。

　　第一次闯进洞穴遇见蟒蛇的时候，孟雁瑶几近葬身蛇腹，有好几次，蟒蛇的牙齿已经碰到了她的额头，腥臭的口水滴在她的脸上，让她觉得这山洞里一定有仙草，不是说有仙药的地方都有猛兽守护吗？她伤痕累累地斩杀了蟒蛇，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当时，她以为那是自己这辈子最凶险的时刻。

　　此时她看着夜空中那条巨大的蛟龙，还有神潭中不断探出脑袋的蛇子蛇孙，真想直接回去求可汗赐死她，给她个痛快。

　　蛟龙从仙药中不断地汲取着精华，今夜月华达到鼎盛，仙药的效力也最好，所有修炼的精怪们都想来分一杯羹。

　　有几条蛇从神潭下跃起，刚碰上仙药，便被蛟龙一甩尾拍了下去，蛇群开始躁动，有几条蛇开始向蛟龙进攻，蛟龙则仰天大吼了一声，许是动物间的强者为尊，这声吼下去，蛇群安静了很多，蛟龙又开始专心修炼起来。

　　孟雁瑶屏住呼吸，尽管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颤抖，但仍强忍着，心里直后悔刚刚不该过来。此时再离开，岂不是会闹出更大的动静，她静静蹲着，想等待下一次动乱时，再趁乱跑开。

　　但是蛟龙没给她这个机会，天上的月亮被乌云遮住时，仙草的光开始暗淡，蛟龙睁开眼睛，他突然闻到了人的气息。

　　又是一声怒吼，孟雁瑶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朝空中飞去，堪堪停在蛟龙与蛇群中间。

　　孟雁瑶抬头看着那双比自己整个身体还大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神潭里缠绕在一起黑压压的蛇群，心中苦笑，真没想到自己是这么死的。

　　蛟龙好半天都没动静，似乎是在想怎么处置她，最后，他终于开口：“喂蛇吧。”

　　话音刚落，孟雁瑶的身体就往下一沉，掉了下去，她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而就在她脚面触水的一瞬间，一条蛇从潭中跃起，将她缠绕起来放在岸边，而这条蛇也化作了人的样子，他一袭青衫，是山林里最靠近太阳的地方生长出的嫩芽的颜色，他跪下来，对空中的蛟龙说道：“蛟君，先不用急着杀了她。”

　　蛟君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那人继续说道：“下月满月，我们正好需要人血，眼下这不是现成送上门来的吗？”

　　孟雁瑶看着这人，不，这蛇的背影，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救她。

　　说话间，空中的乌云已经散去，蛟君闭上眼睛继续修炼，他开口道：“先关着，你安排。”

　　那人回了声好，接着转过身，对孟雁瑶笑道：“你好啊，小姑娘，我叫成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