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满纸鬼话》两三月

60、第六十章

　　孟雁瑶沉入了无尽的混沌，天地合一，一片暗色，比她这一生历经的人心还要暗，偶尔能听见一些流动的水声，她残存的意识想着，听说人死后会经过奈何桥，这水大概就是桥下的流水吧，走过这座桥，就可以告别漫长的红尘前世，或许对别人来说，喝过孟婆汤，忘却前尘事是一种惩罚，但对孟雁瑶来说，实在是种恩赐，她慢慢地向前走着，突然间，有一根根无形的丝线将她猛地往后拽，水声越来越远，又在一瞬间变得清晰可闻，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就见自己躺在一张藤条织成的床上，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张悬在树上的吊床。

　　这棵树很大，枝叶参天，旁边就是一川滂沱的瀑布，激荡的水从上方冲下来，明明离得很近，但孟雁瑶却没感觉到身上有水珠溅落，她四处看了看，最终在树下的一湾溪水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青色身影。

　　成梦正在捉鱼，他自己是妖精，吃不吃东西都无所谓，吸收日月精华就行了，但估摸着时间，孟雁瑶该醒了，得给她找点吃的。

　　最后关头，他用那株仙草救了孟雁瑶，现在想来还是觉得有些后悔，龙丹本是他囊中物，却被江延夺走，好歹他还能说服自己，得了株仙草也不错，事到如今，这番精心策划，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捞到，那个坏事的人，还好端端地睡在树上，想到这里，成梦袖子一挥，撤掉了树冠外的结界。

　　孟雁瑶突然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水汽，有点凉寒，她将脸上的水抹去，又打了个重重的喷嚏，一瞬间，结界重新出现，水汽又被隔绝在外了。

　　成梦飞过来，停在孟雁瑶面前，说道：“你醒了，这回，我可不欠你什么了。”

　　孟雁瑶第一次认真端详这个男人，她的救命恩人，他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像是含着怒气，鼻梁挺直，但鼻头有些钝，中和了眼角眉梢的阴骘感，他的嘴唇很薄，都说嘴唇薄的男人薄情，但他至少救了自己，看来传闻也不可尽信，总体来说，在人类社会中，这是个长相有个人特点的英俊郎君。

　　她有些费力地坐起来，问道：“我的仙草呢？”

　　“大难不死，脑子倒是不糊涂。”成梦笑了笑，接着，他指了指孟雁瑶的心口：“我已经给你了，如果你想看看，可以把自己的心挖出来。”

　　孟雁瑶立刻明白了成梦的意思，她想了想，开口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像是问成梦，又像是问自己。

　　“我可以送你下山，其余的，就要靠你自己了。”成梦说完，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你找仙草是为了交差，为了救你的亲人，但是现在，你已经有救人的能力了，懂我的意思吗？”

　　凡人对仙草的能力还是所知甚少，只以为它能延年益寿，让人长生不老，殊不知这仙草也能让人由人化精，掌握一些凡人不能掌握的本领和法术。

　　历代皇帝的最高追求便是长生不老，奈何英雄落幕，朝代更替，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所有帝王渴求的东西，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被一个小姑娘得到了。

　　“好了，前路坎坷，你自己保重吧。”

　　......

　　吃完了一顿无滋无味的烤鱼后，孟雁瑶下了山，她没什么行李，只有一些随身的兵器，快到山脚下时，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林子里静悄悄的，天上没有鸟飞过，地上没有虫爬行，她放缓脚步，慢慢地靠近山脚，躲在一颗树后观察，只见窄窄的泥土路上，有好几个士兵正盯着神山巡守，再远处，有一片营帐，黑压压的，全是驻军。

　　这些士兵的衣着都是大漠驻军，难道是附近又有战事了？孟雁瑶摇了摇头，或许另外一种可能性更大：将军送她上山后，便留下驻军，日夜监视她，如果她逃跑，立马就会被抓回去，如果她拿到了仙草，但是想私吞不交出来，也会被大军砍成肉酱。

　　进退两难，孟雁瑶想起了成梦的话：你自己已经有能力了。

　　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能力，她很想试一试，无论如何，她总是要去救阿娘和阿哥的，这一步，终归是要迈出去的。

　　巡值的士兵首先发现了孟雁瑶，他吹了声口哨，立马有一大批士兵围上来，为首的那人说道：“等你很久了。”

　　孟雁瑶也记不清自己上去了多久，她迎着刀剑慢慢往下走，头顶的烈依旧似火，无遮无挡的沙地里，热气一下子蒸腾而上，她的汗慢慢地流了下来。

　　远处有人往这边赶来，她定睛一看，是将军，交代她办事的那位将军。

　　将军从上到下扫了孟雁瑶一眼，见她全须全尾，四肢齐全，笑道：“很好，大汗果然没看错人。”

　　孟雁瑶似笑非笑，说道：“将军这是做什么，怕我跑了不成？”

　　“不用问我，我只是按吩咐办事，仙药找到了吗？”

　　“如果我说没找到呢？”孟雁瑶不想那么快就亮出底牌。

　　“那就对不起了。”将军后退，示意两名举刀的士兵上前：“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能活着走出这座山。”

　　原来如此，又是一次彻头彻尾的背叛，孟雁瑶也往后退了几步：“开个玩笑而已，将军不必这么当真，如果没找到，我岂不是早就下山了，怎么会待这么久。”

　　将军也不废话，直接大手一挥：“先带回营帐！”

　　平心而论，将军对孟雁瑶并不坏，营帐是大帅级别的，有人专门来伺候她沐浴，她遣退了伺候的人，自己脱了衣服，泡进了浴桶里，风雨里来回了这么多天，她觉得自己身上都臭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太多，洗澡这种小事，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她鞠了一捧水用力地洗了把脸，接着用手去够旁边桌上的铜镜，镜子上蒙了一层雾气，看不真切，但孟雁瑶还是看到了自己沧桑的脸颊。

　　又臭又丑，像街上的乞丐，哪还有什么大漠第一美人的样子。

　　她从不在意自己的样貌，这回却生出了几分难堪，想到自己在成梦眼中就是个乞丐的样子，她更难堪了，只是以后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她还想给他看看，自己装扮后的样子，其实是生的很好看的。

　　洗澡时思绪纷飞，导致她洗了很久，热水也渐渐变成了温水，她擦干身子裹好衣服，将帘子一拉开，就看见将军正站在中帐的赫赤地毯上，看着她。

　　孟雁瑶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淡淡地开口：“劳烦将军转过身去，我换身衣服。”

　　将军没有反驳，很听话地转过身，他听见后面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突然开口道；“你是不是很恨可汗？”

　　“将军要我如何作答呢？”孟雁瑶有条不紊地穿着衣服，笑道：“若我说恨，将军转头就要去可汗处告我的状，若我说不恨，那将军的疑惑就得不到解答，是么？”

　　将军沉默了片刻，突然间，他转过身，将孟雁瑶连人连衣服扯过来，用力地摁在墙上：“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对你太过仁慈。”

　　送人进山，怎么可能单纯是送这么简单，他每隔一天要上山查找孟雁瑶的踪迹，确认她还活着，确认她还在寻找仙药的路上，蛇虫猛兽，甚至小妖精怪，他替她挡了不少，只是她不知道。

　　起初只是按照可汗的吩咐，说孟雁瑶是巫祝钦定的巫女，身上承载着振兴部族的使命，事情要她去做，但她的命，也要暗地里护住，他有些不忿，何不直接派自己去找，真是多此一举，后来看她数次拼杀，多次死里逃生，又突然没了踪迹，他想，应该是找到了仙药所在地，便退下了山。

　　“将军这是做什么？”孟雁瑶佯装镇定，但毕竟只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此时已经脸红到耳朵根。

　　“怕什么？”将军冷声道：“怕我对你心怀不轨？”

　　“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面容俊朗，引多少女儿家侧目，且文治武功，样样了得，自然是前途无量，当然不会看上我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孟雁瑶话说的很硬气，身体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将军盯着她看了几眼，嗤笑道：“色厉内荏。”说完，他放开了孟雁瑶，重新回到原来的地方，站定，开口道：“我知道，你一定找到了那味仙药，我劝你赶紧交出来，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没错。”孟雁瑶承认道：“但是我想见阿哥和阿娘，我要确保他们安全，才能交给你。”

　　“这事不难办，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去。”

　　马车和军队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前几日风平浪静，等到快到漠北时，将军突然停下马，示意队伍停止前行。

　　孟雁瑶获准骑马同行，她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不走了？”

　　将军小声道：“有敌军。”

　　孟雁瑶的坐骑突然长长的嘶鸣了一声，她用力勒紧缰绳，下一刻，装备整齐的汉军已经出现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