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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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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雁瑶从没见过这么多血,地上纵横的沟壑里,墙壁上坑坑洼洼的凹洞里,到处都是血,整个山洞都弥漫着腥臭味,但她没觉得有什么难闻,她看着眼前被钉在墙上的庞然大物,奄奄一息,她的心没来由地有些痛,她走上前去,伸出手摸上他的鳞片,在她的潜意识里,这些坚硬的鳞片应该会轻轻扇动,开合间流出这世间最美的光晕,但是她手下冰凉的鳞片静静地趴着,纹丝不动,像它们的主人一样,等待着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为什么带我来这?”孟雁瑶喃喃开口,问着后面的人。
“你是孤儿?”站在后面的江延头发凌乱,随意地散在肩头,他脸色苍白,眼神倒是难得的有了一丝平静,少了些平日里的张扬和疯狂,他问孟雁瑶:“你从没想过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没有。”孟雁瑶想都没想,开口说道:“抛弃我的人,我为什么要去想。”
“你说得对。”江延走上前,也伸出手,他摸上蛟龙的头,一颗无力地垂着,死气沉沉的头,平静地开口:“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调开成梦,抓我来这,是要命,还是要仙药。”孟雁瑶想了想,继续说道:“你的事我都听成梦说了,你想救的......”她看了看眼前垂死的蛟龙,语气放缓,生怕吵到他:“就是他吧......”
江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问道:“你跟成梦,你们是什么关系?”
“任何关系都不会影响你的决定,不必做出这幅姿态。”孟雁瑶笑了笑:“更何况,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一个骗子,和一个被骗的人罢了。”
“成梦说的没错。”江延说:“仙草服用了,就是已经消失了,不存在了,不过我翻阅了古籍,只要服用之人心甘情愿地献上灵魂,仙草的效力会过渡到另一个人身上。”
“哦?”孟雁瑶问道:“你去夺取的龙丹呢?进展不顺利吗?怎么又打起我的主意了?”
江延笑起来,他说道:“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多,那我也不怕告诉你,蛟君的龙丹在你刺杀他的时候就已经碎了,他用假的骗了我,成梦又用他不存在的龙丹骗了我。”
“成梦也不一定知道。”孟雁瑶扭过头,她看着江延的眼睛,那双眼睛眼尾耷拉着,像丧家的幼犬,看着可怜,但下一秒,眼中闪过的狠厉又盖过了方才的无辜,她移开视线,问道:“所以你是想让我心甘情愿献上我的灵魂,去救他,对吗?”
难怪,一向疯疯癫癫的江延,今日看起来脾气如此好,甚至还有些与世无争的淡然与从容。
“你不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吗?”孟雁瑶只觉得好笑:“我自己的命,为何要拱手让与他人?我劝你还是多踏访河海山川,兴许有些其他的仙药,或是能遇上什么仙人能点拨一二。”
“来不及了。”江延摇摇头,接着他笑道:“我偏题了,刚刚说到你的父母。”他笑起来的时候真像个不谙世事的意气少年郎,一口牙齿白晃晃的:“你没有父母,准确的说,你不是人。”
“听起来像骂人。”孟雁瑶耸耸肩:“没有最好,我根本不在意这些。”
“今日就到这。”江延让开一条出山洞的出口:“你走吧。”
孟雁瑶有些意外,她以为江延要将她抓起来,威逼利诱,严刑拷打,总之是要拿她的命去换这条蛟龙的命,这样突然的释放,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再有一刻钟,成梦该回来了。”江延说:“还不走?”
孟雁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崎岖的山路,南荒之地,林木众多,水汽充沛,与大漠之地差别很大,但蛇鼠蚊虫也多,这点她不太喜欢。她回到村中的小木屋,刚换了身衣裳,远处的空中便浮现出成梦的身影。
“你去哪了?”孟雁瑶先发制人:“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你等了我很久?”成梦的喜色溢于言表,他立马说道:“我跟你说,江延给我介绍了城中的一家酒楼,老板经营不善,要转让出去,我打算盘下来,给你开一家布庄,怎么样?这里虽不如长安繁华,但胜在天高皇帝远,没人能发现你,到时候你就去当老板娘,我已经跟老板初步谈了谈,价钱合适,明日我带着你一起去看,把这件事敲定。”
“布庄?”孟雁瑶对这些没概念,她疑惑道:“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哦......”成梦挠了挠头,笑道:“你们大漠穿衣服可能大部分是缝制兽皮,布庄呢,可以卖布匹,这边都用布匹做衣服,到时候布庄里配几个裁缝......”
“那你呢?”孟雁瑶打断他:“你干什么?”
“我?”成梦正说得兴起,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找到木凳,坐下来,给自己斟了杯茶水,笑道:“我自然是回我的深山老林继续修炼,等你布庄的生意稳定了,就可以找个好人家嫁了,你长得好看,到时候,又有钱,给你提亲的人肯定要把门槛都踏破。”
孟雁瑶坐到成梦对面,她想起江延问的那句“你和成梦是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她才十七岁,他已经快千岁了,他一次次的欺骗她,她毫无抗争之力,他想杀她,想救她,想丢下她,都由他决定,无论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那些情不自禁,那些不该有的情愫,都该深埋心底,再也不要翻出来晾晒。
“好。”孟雁瑶挤出笑容:“以后我有了儿子,孙子,曾孙子,如果他们夜晚啼哭不止,我就跟他们讲你的故事,一条诡计多端的蛇妖,如果再哭,蛇妖就要把你抓走吃了。”
“噗——”成梦口中的茶水喷出来,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水,反击道:“如果再有妖怪不好好修炼非要下山玩乐,我就给他们讲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是如何残忍地手刃我们数个同类的战绩,让他们知道人间险恶。”
孟雁瑶也笑了起来,接着,木屋中恢复了寂静。
两人相对坐着,一人端着一杯茶水,浅浅啜饮,山中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还是夕阳无限好,只一瞬,乌云压顶,倾盆大雨便泼了下来。
雨打树叶,啪嗒啪嗒,门口的青石板积满了水流,汩汩地往山下淌去,门栏上停了几只避雨的山雀,正歪着头整理淋湿的翅膀,粉红的尖嘴一啄一啄的,不时发出啾啾的叫声。
成梦突然开口喊道:“孟雁瑶。”
“什么?”孟雁瑶转过头,表情看起来很诧异,成梦从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一般都是叫她,小姑娘,小朋友,小丫头。
“没什么。”成梦笑了笑:“就是叫一叫你,免得以后叫不到了。”
孟雁瑶轻声应道:“哦......”
成梦心知自己应该潇洒的放手,他是千年的妖怪,她是脆弱易折的人类,或许他闭关一轮,再出山,她早已化为一抔黄土,随风飘逝。他有他的道要走,她也该拥有自己的美满人生,这个结果很好,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上像压了一口大石头,方才,孟雁瑶问:“那你呢?”
他差点脱口而出:“你做老板娘,我当然是老板啦!”
不能说,不敢说,也不该说,作为一个潜心修行了千年的妖怪,他自认为六根清净,从没招惹过什么红尘琐事,也从不被什么所牵绊,这种离别时透不过气的感觉,他搞不清是什么,或许有关风月,或许只为难以言说的一丝温情,妖怪谈情,未免可笑,他低头饮了一口茶,压下了苦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孟雁瑶起身,给桌上填了一盏油灯,该是她习字的时候了,也是成梦打坐的时候,但他没有动,她便也没有动,山中的蚊虫纷纷被这盏幽暗的油灯吸引了过来,有蜘蛛在门檐下织了一张大网,捕获了好些飞虫,剩下的都落在桌上,缓慢爬动,或者一头栽进焰火里,翅膀扇了两下,就被灯油缓缓淹没。
两人似乎都在等着对方说什么,一壶茶已经见了底,想说的话没有说,想听的话也没有听见,孟雁瑶先起身,她拂了拂衣裳上的一些飞虫,轻声道:“我去习字了,你也早些歇息。”
成梦看着她另提了一盏灯,她微微弯腰,及腰的长发纷纷洒在灯前,借完火后,便将自己手中的那盏油灯点燃,火苗腾起的一瞬间,照亮了她明丽的那张脸,还有她雪白的脖颈,镀上了一层温柔的的光。
她款款向后走去,习武之人,脚步多是匆忙而用力的,而今次她在昏暗的房间里,用手护着光,外面有风吹进来,扬起她的层层叠叠的裙摆与衣带,她小心翼翼地走着,背影单薄,神情紧张,经过这很多事后,他觉得她成熟了很多,像个真正的大姑娘了,但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她最初的样子,莽撞又倔强,天真又勇敢。
成梦张了张嘴,他想站起身喊住她,但动作到一半,还是缓缓坐了下来。
后来的很多年,这一幕常在成梦的梦中出现,在梦里,他喊住了她,她回过身,一手提着灯,一手提起裙摆,向他跑过来,他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有时候运气好,他还能梦见他们一起下山,一起经营那家本来打算盘下来的布庄,他做老板,她做老板娘,布庄的名字就叫慕瑶布庄。
只是每当梦醒,一切都化为了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