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的鸟》芝麻糯米

8、Flag 08

　　直到更衣室门被利落地关上，殷可欣终于回过神。

　　江慈，一年前，就被分配到了犄角旮旯的川北镇，从此殷可欣再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
　　她怎么可能会突然调到市里？
　　如今营业部的岗位是这么容易就来的？

　　这一晃神，宋主管已经穿戴整齐，她问道，“你和小江以前就认识啊？”

　　殷可欣心里不爽，烦躁地披上行服西装，“同一个学校的。”

　　还是舍友。

　　“那你以后多帮帮她。”宋主管扔下一句话，就离开了更衣室。

　　殷可欣把空衣架挂好，心里更不是滋味。
　　想当年她可是特意在市中心买了房子，才换来这个对私柜员当当，谁知江慈得来全不费工夫，领导说调就给调来了。
　　那她怎么办？
　　没升职不说，还得帮江慈打下手。

　　在对公业务上，殷可欣偶尔会帮以前的师傅操作系统，也就是些许简单的步骤，比如查询、录入信息等等。
　　可这都是些繁琐的小事，并不是对公业务的精髓。
　　更何况每个柜员都在系统里拥有属于自己的工号，并不是她帮忙，学几招三脚猫功夫，就能在对公坐席登堂入室的。

　　晨会后，殷可欣像平常一样走进防盗联动门里，坐在三号柜台的座位上替客户办业务，只是隔壁的四号对公柜台，再也不是同事轮流代班，而是正儿八经地摆上了江慈的员工牌。

　　目前接近年底，公司条线上有很多业务需要办理，特别是来开一般户的，这属于政治任务，基本上都属于客户经理拉来的，而企业里的会计们来开一个一般户，系统操作需要整个上午或下午的时间。

　　殷可欣暂时决定以后不趁空闲的时候休息，平时要是客户少，她就会拉下柜台的窗帘，到柜台里间的办公室玩手机。
　　现在，她宁可对着柜台里的文件清单发呆，也不愿意在江慈面前委曲求全，帮忙打下手。

　　一个上午下来，殷可欣不禁疲劳地按了按酸痛的脖子，另一只手却依然马不停蹄地按下叫号器，在工作上，她可是一点破绽都不想露给江慈知道，尽量树立起“我比你优秀能干”的形象。

　　江慈却摆上了“暂停服务”的牌子，温柔地笑笑，“宋主管，我先去吃饭啦。”

　　“嗯嗯，”宋主管点了点头，“你先去食堂吃吧，柜台里留两个人就行。”

　　沿着楼梯走上二楼，走廊边是客户经理的格子间，转弯处往里走就是食堂，再往前是领导们的办公室。

　　墙壁上贴着相框，都是些营业部的工会活动、颁奖现场的照片。

　　江慈打量着这些照片，只见场景里都是前任老行长带着员工出镜，关于夏轶，却一点都没有在这些营业部的光荣影象上刷存在感。

　　食堂里的墙壁上也贴着“赢在执行、胜在团队”的火红字眼，江慈盛好饭菜，便在用餐的客户经理旁落了座。

　　“新来的对公，是你呀。”
　　这个声音并不陌生，江慈抬头望去，是许稀晨。

　　他比以前稍微黑一点，发型被剃短，整个人看上去很清爽，依然是帅气的，可眉宇间却沉稳了许多，穿着客户经理的黑色西装，已经出落得没有半点学生气。

　　哦，一年之期到了，他也如约从外地调回A市。

　　江慈抿抿唇，有些干涩。
　　久别重逢的画面，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仅仅在食堂，显得很随便。
　　在恋爱成功之前，要更有勇气，更加小心，更加坚持才行。

　　“许总，你好。”
　　在银行，客户经理间都互相恭维称呼为某总，江慈想，这样叫大概在同事间，最妥当不过。
　　可话一说出口，江慈就像咬到自己舌头般尴尬。

　　太生疏了。

　　他在W市过得还好么？
　　这一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越想知道他的近况，却越不敢提。

　　她害怕许稀晨觉得这句话太老套，又想不出其他搭讪的技巧，只能趁着逢年过节在微信上礼貌地问候两句。

　　——许稀晨，端午节放假了，要快乐哦。
　　——许稀晨，祝你中秋节快乐。
　　——新年好（一长串表情恭贺新禧的表情包）。
　　诸如此类。

　　喜欢的心思就在这些假装呵护友谊的微信中被她越埋越深。

　　而现在，许稀晨回来了。

　　“你们这是——”身旁的客户经理好奇地用手指了指江慈，看向许稀晨。

　　许稀晨笑得如同三月里的春光，“我们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没想到能够在这里遇到。”

　　江慈顿时放松下来，他既没有过分讨好，也不显得陌生。

　　就像以前一样。

　　“你们都是财大的？这两年校招进来的好多都是财大的，小王、小许……”客户经理开始数来宝。

　　江慈静静地等他碎碎念完，才小声问道，“你到这里有多久了？”

　　“刚刚来，我这批是社会招聘进来的。”

　　江慈不明所以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为什么要社会招聘？”

　　许稀晨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开朗地说，“因为在W市我就已经是客户经理了，通过考试应聘比直接调动要方便许多。”

　　“这样啊。”江慈乖巧地点点头。

　　“听说你是夏行长直接调过来的？”

　　“嗯。”

　　“这么巧，该不会是故意的吧，你，我，还有殷可欣，都是同一批，记得去年校招的面试官就是他。”

　　江慈脑海中出现夏轶操着“别找我攀关系”的冷面孔，和当年淘汰又鄙视她的中年秃顶财务女总监形象重合，忍不住想笑，“夏行么，应该不会任人唯亲。”

　　这一年时间，她简直脱胎换骨，再也不是任由宰割的应届大学生了。
　　面对领导，面对权威，有诸多自信与底气。

　　在川北镇支行柜台努力工作的经历，为江慈博得了值得骄傲的荣誉和心服口服的掌声。
　　她付出了孜孜不倦的汗水，也流过整夜委屈的眼泪，踏踏实实去耕耘，一点一滴去收获。

　　可以说，现在的她，就是配得上她所拥有的一切！

　　“夏行可是高要求、高水准、高姿态、铁面无私的高岭之花，怎么可能容许别人在背后说闲话……”江慈一股脑地吐槽。

　　对面的客户经理突然都不动了，几个人低着头端着盘子就撤，一道灼烈目光投射在江慈身后，周围气压变得很低很低。

　　“他简直就是魔鬼……”江慈嘴上还没有停止，但声音渐渐变小。

　　她本来只是想在许稀晨面前讽刺一下夏轶，俗话说有共同的敌人才是共同的朋友，但是这下被本人撞见了，指不定会脑补她不想好好在营业部干活了。

　　“魔鬼……中的天使，有这样的领导是我们的福气。”

　　“……”

　　最后这一句掷地有声，其他客户经理听得汗涔涔的，都为江慈这个小柜员屏住呼吸，集体静默地眼观鼻鼻观心。
　　他们飞快地放好餐盘，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脚步迅猛地夺门而出。

　　而食堂里，只剩下江慈和许稀晨。
　　还有餐桌后，站在电力净水器前端着保温茶杯的夏轶。

　　下属拍他马屁也无可厚非。
　　夏轶挑了挑眉，他一边按下热水键，一边问道，“小许，今天的菜合胃口么？”

　　“还不错。”许稀晨说完低头默默扒了口饭在嘴里。

　　夏轶布置任务和寒暄仿佛一气呵成，“我看你快吃完了，这几天贷后催收任务很重，今天中午就辛苦一点，不要休息，给客户打电话，通知他们按期还钱。”

　　“好。”许稀晨道。

　　茶杯里倒满水，夏轶又转身看向江慈，“小江，初次见面，你应该不太熟悉我吧？”

　　若是换了其他女柜员，看见英俊潇洒的大BOSS这绅士的眼神，感受到他铁血无情和平易近人的无缝切换，可能真的要沦陷在温柔里。

　　而江慈只想打他脸。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什么是初次见面？
　　难道你忘了你是面试官么？
　　难道你忘了在KTV里当众戏弄了她？
　　难道你忘了签约时是如何误解羞辱她的么？

　　“不好意思，吃饭还在讨论夏行长，我这都是听说的，并不知道夏行长您是这么的……”
　　和蔼可亲、事必躬亲、大义灭亲！

　　点到为止，保留实力，江慈奉上一个阳光的笑容。

　　正好瞿佳韵走进食堂，夏轶又嘱咐她下午的工作，然后抬脚就往门外走。

　　这就走了？
　　江慈有点失落，她还没有证明自己呢。
　　她就是你曾经看不起现在花钱涨薪还供房子的女大学生。

　　“夏行！”
　　江慈突然叫住他。

　　夏轶停下脚步，回头道：“什么事？”

　　这一刻，江慈犹豫了，现在拆穿他是万万不可的，感觉自己非但用力过猛，人家还压根没记得她了，这怎么行，她做事从不强求。

　　“我…”江慈找理由，“我的领花和其他人不一样。”
　　说完，她故意地扯了扯脖间蓝色菱格的领花，生怕他没看见。

　　银行职工服装不统一，是大事啊！

　　夏轶表情稍微轻松了些，“这简单，瞿行，你带着小江到柜台领一个。”
　　小菜一碟，他只觉得自己被猫爪子挠了下。

　　瞿佳韵急忙汇报说，“我已经去采购了，营业部暂时没有多余的领花了，只能用以前的款式。”

　　夏轶点点头，扫了眼她脖间，营业部的领花都是红色的，热情洋溢，而老式的蓝色则显得沉稳大方些。

　　夏轶脑海里浮现在楼梯间偷看她的那幕，秀气的背影里带着一丝少不更事，说到底还是太年轻，她现在戴蓝色的领巾就很合适，衬得她端庄严谨，有种在稚嫩和成熟间不张扬的美。

　　“哦，也不差这两天。”夏轶将视线投在茶杯上，转身离去。

　　说到领花，在一楼柜台的宋主管突然想起，殷可欣以前多买了条备用，想让她借给江慈戴。
　　“殷可欣，你还有一条领花呢？在行里么？”宋主管蹬远旋转电脑椅，望向三号柜台的殷可欣。

　　殷可欣猜到宋主管打她的主意，没好气地说，“没带！”

　　恰巧有个客户取走五十万的现金，瞿佳韵要去柜台授权这笔业务的操作，就跟着吃完午餐的江慈一道从二楼下来。
　　“领花你别担心，马上就会到货的。”瞿佳韵用手搭在江慈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以示鼓励。

　　“嗯，好的。”江慈道。

　　殷可欣看到江慈和支行长如此亲密的动作，顿时心里不平衡，领导也太器重江慈了吧。
　　她朝着宋主管嘟囔，“原来对公柜员这么好啊，我也想做对公。”

　　“你？”宋主管狐疑道。

　　“对啊，你看江慈，你看她啊！”殷可欣噘着嘴气恼地撒娇。

　　“这次没机会了，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