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玫瑰开在旧年》脉脉如薇

13、你错过的我的年华（5）

　　幼时她脾性颇为娇纵，得不到之物便不依不饶，只闹得大人吃不住为止。但因生得标致，粉雕玉琢似的，一双大眼睛清澈灵活，嘴巴也甜。心情好的时候围着大人团团转，一只小精灵似的。朱家从上到下，都吃过她突如其来的狼啃。她犹自记得有一年新来的园丁，蹲在金鱼池子前伺弄花苗，她不知得了甚么喜事，从外头回来，猝不及防便扑过去抱住人家亲一口，吓得可怜的老人一个立足不稳，噗通便掉到池子里。那时候她已经有七八岁，上小学了。这事后来一直在朱家传为笑谈。母亲又气又笑，奈何舌头念烂了，也不见效。她是不孝女，让母亲吃足苦头。
　　但她也是那样的招人爱，让人不忍讨厌。那园丁老年而单身，素日里极之沉默寡言。有时客人问：您这手艺这么好，花品繁多，何解单单不种玫瑰。老人被问得多次，才呐呐答：二小姐喜欢在这园子里玩，玫瑰多刺。
　　被人这样宠惯着，是以她无需用功。只是命运翻转手板，直至今日，她不得不将之前荒废的功课一样样重拾起来，有多少，终得补全多少。而她缺得至严重的一课，叫做生活。
　　“孩子今天同人在学校打架。”
　　朱父闻言集中注意力，“这孩子一向还算守礼。”
　　“因人家说他没有爸爸。”
　　她父亲沉默了。良久，才道：“这是他成长过程中必会遇到的问题。”
　　她托着头，有一刻觉得忧心忡忡。如果说可以解决的难题还不算难题的话，那么这一道，便是无法解决的难题。她想起一句话：如果你信命，所有偶然都是注定，如果你不信，所有注定都是偶然。
　　朱紫愈发觉得她的所有偶然，都是注定。
　　“早些睡。”她叮嘱父亲。
　　入房看了看孩子。自己也上床睡去。
　　辗转反侧，明明觉得浑身乏力，楞是睡不着。她挂电话找司徒。
　　“吵醒你？”
　　“不。我还未睡。”那头大声说道。明显的神志惺忪，条件反射。
　　“我失眠，想找个人说说话。想来想去，只得你。”
　　“哈。”这下他清醒了。“那接下来我要睡不着了。”
　　“同我说一说你们的恐龙。”
　　“小姐。你这会不会有焚琴煮鹤之嫌呀，如此夜深人静。说点别的行不行。恐龙！”
　　朱紫被他激愤的语气斗乐，“该说甚么。夜深闻私语，月落如金盆？”
　　“私语是私语，月亮罢。没有。”
　　窗帘拉得很严，一室的黑暗。
　　“谢谢你。司徒。”她静一静，说道：“我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有你这样的朋友。”
　　“那你还这样伤朋友的心。一点小心意，非得给退回来。”他指那张支票。她到底给回了他。
　　“待我更窘迫的时候。会找你的。”
　　“瞧你说这甚么话。”司徒一转话锋，说道：“我觉得我可以赢得朱健乐的认可。”
　　朱紫立即说。“不吵你了。都得上班。还是睡觉罢。”
　　“我的电话总是开的。下次再失眠，可以打来。同你讲讲恐龙，保准就睡着了。”结束谈话前，他仍不忘说，“很高兴被你吵醒。”
　　挂了电话，她看看钟。凌晨三时。什么话，不是说没有睡么。
　　递日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上班。直行至公司大堂，脑中还是晕晕乎乎。
　　耳中听着女同事们谈论某帅男，纷纷两眼冒红心，闪烁着崇拜向往的光辉。有大约未曾谋面的，痛悔不迭的道：“偏生那下子让我去送东西。如此错过了。”
　　“放心，下次还有机会。”
　　“下次是甚么时候。”她哀怨的道，“别拣我黑眉乌嘴的时候呀。”她瞪大一双不再清澈的眸子，这一点虽使她别于初出校门的年轻女生，但同样热情不减。
　　有人戏说：花痴是人类进步的动力。
　　是否进步尚待论证。然则在大家都觉得周而复始烦闷难耐的生活当中，无伤大雅的花痴一个，又不损害他人毫发，白赚一点开心。有何不可。朱紫记得母亲有时候唠叨，女性也爱漂亮皮囊。语带一丝不甘，大约她们那一代人的教育，认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大抵是不应该的。
　　她希望自己还有那种热情。为陌生男子脸红心跳，羞羞答答的念心悦君兮君不知。
　　家敏也来了，参于讨论。又对她惋惜，“可惜你走了。见不着那等极品。”忽然想起，于是关心的问，“孩子没事吧。”
　　“打架而已，惨胜罢。”
　　“唉。你说这甚么世道呢。我发现如今最牛的就是老师了，你手中天大的事情。她一通电话，你就得丢下来踩着火箭飞过去。包括幼儿园老师。”
　　朱紫想一想，表示赞同。她不知道往后还有多少次这种时候。他可能会再打架、留堂、考不及格、生病，等等。
　　孩子们长大会记得吗？他们也许记得与之打架的那人，记得老师的态度，记得调解结果。但很少会记得，父母放弃甚么赶来收拾残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