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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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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春梦折腾得他一宿没睡好,陈楷第二天顶着个熊猫眼去丽海道。谢禹看到说了一句“又熬夜了?”,他都不知道怎么说好,含含糊糊地支吾过去。
但这电影竟然还成了一天的心病,忍到晚饭时候,终于问:“《拂墙花影》……是三级片?”
“你是说沈岚和穆回锦的那一部?是。沈岚的片子在她结婚之前被她现在的丈夫统统买去了拷贝和市面上有的录像带,不好找了。”这问题来得没头没脑,谢禹还是答得很镇静流畅。
“叫这么个名字,我还以为是个什么罗曼电影呢。”
“算是吧,只是分级成了三级片而已。”
陈楷没想到谢禹肯一本正经和自己讨论三级片,心里也不那么窘了,顺着话继续说:“我以为穆回锦跟着陆维止,不会拍这种片子的……呃,我是说,他应该拍像《丹青》啊《长夜》这种送电影节再拿回一堆奖的片子才对。”
“也不见得。拂墙的导演是穆回锦的朋友,也许是人情也未可知。”谢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不过后来他是陆续拍了一些三级片,小角色,加起来出场个十几分钟,又莫名其妙消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啊?那是在陆维止生前还是?”一部《拂墙花影》已经够让陈楷惊讶了,没想到谢禹轻描淡写之中,扔给他一堆更劲爆的消息。
“之后。”谢禹似乎不再愿意细说下去,冷淡地收住关于穆回锦的话题,“他不愿意好好演戏是他的事,也没什么电影非他不可,随便他折腾好了。”
陈楷知道谢禹对穆回锦一向没好感,但这次却在他不以为然的语气中,捕捉到一缕或许只是错觉的惋惜。他笑笑说:“问你真是问对了,好像这几十年间电影圈的大小旧事,没有你不知道的。”
谢禹并没有把这句话当作恭维,只是说:“不知道的多了。你觉得新鲜,一则你太年轻,二则娱乐圈十年足够一个轮回了,干脆开开心心集体健忘。再说这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要是你都能把我问住了,我就要另谋生路了。”
陈楷被他这平淡的语气逗笑了:“谋生?我还以为这是你茶余饭后赚点吃糖钱的消遣呢。”
谢禹看着他,一时竟然没接上去话。陈楷这时脑子也转过来了,知道说错了话,立刻觉得不自在了,赶快埋下头挟菜,想借此敷衍过去。
好在谢禹没追究下去,大概也是更不愿意细谈这件事,顿了一顿,问:“你下周六有没有别的事情?音乐学院有一场毕业表演会,肖邦专场,在市立音乐厅。”
陈楷抬起头来,眼睛一亮,刚要应承下来猛地想起杜可铭给他留了票去看摇滚音乐会。他稍加权衡,很遗憾地叹了口气:“真不巧,下周六‘北斗’开现场,已经和朋友约好去看了。”
“哦。”谢禹面上还是淡淡的,“那就去吧。素云提起你学过琴,我想你也许有兴趣。”
陈楷赶快点头:“有的有的。我认识音乐学院钢琴系的,听说这一届有几个水平相当不错的,很值得一听。可惜时间不凑巧。”
“不要紧,你要是有兴趣下次有别的音乐会叫老何多买一张票就是。你学了几年琴?”
“三四岁就被按在琴凳上了,一直到高三。哦,我早就想说了,老是忘记。总听汪小姐说‘止雍基金’的,他们不是每年会资助几个孩子出国学音乐美术和雕塑吗,我也去考过,不过落选了,后来就老实考大学,不弹琴了。”
“为什么不弹?”谢禹看着他问。
今天的谢禹难得多话,陈楷犹豫了一下,笑着说:“学琴是我爸的心愿。他喜欢音乐,却没钱也没机会上音乐学院,早早念了警察学校出来做警察养家。等我出生了,他觉得有希望了,就让我学咯。大概是天下的父母都觉得自己家孩子是神童,那个时候我确实弹得比大多数同龄人稍稍好那么一点,给了他不该有的希望。止雍基金那个选拔考试没过,反而是他受了很大的打击。我是早受够了天天又要练琴又要读书的日子,落选了倒松了一口气,本来就是普通人嘛,干脆再也不练了。现在想想当时一定伤透了他的心。唉,你们总把止雍基金和陆维止连在一起,这两者有关系吗?”
一说完心里就一动,模糊有个说法,果然在下一刻被谢禹证实了:“陆维止家兄弟姐妹四个,最大的是个姐姐,有个哥哥叫陆维雍,还有个小妹妹。他生前喜欢艺术,去世之后陆维雍就成立了个基金会,以他们兄弟的名字命名,资助了很多本地的艺术活动和年轻艺术家,你说的送孩子出国应该也是其中一个项目。那是陆家的产业的一部分。”
“止雍,止庸。”陈楷念了两遍,嘿嘿笑了,“名字取得真好,庸人和庸才都别靠过来。我当时没中再正常不过了,真不知道我爸伤心沮丧个什么劲。”
谢禹这时已经吃完饭了,放下筷子,一撑桌子站起来,说:“我小时候也学过几年琴,后来不练了。不见得非要出人头地,当个爱好保留也好,全扔掉可惜了当时的心血。时候不早了,你忙完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陈楷跟着站起来,不敢去看谢禹的右手。
北斗演唱会那天,谢禹提早让陈楷先走,然后自己进房间为今晚的音乐会找衣服。陈楷手上的事正好只剩一个尾巴,时间又还早,想了想还是决定处理完在去体育馆和杜可铭陆棠他们碰头。做完关上电脑,已经在收拾包了,忽然谢禹的房门一响,“素云……”。
陈楷一愣:“汪小姐已经走了啊……”
谢禹低着头抓着领带,听到这句话僵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笑了笑:“汪素云以为自己都料理好了,没想到还是漏了一件,下次等她打电话回来笑话她。”
“怎么了?”
“她忘记把领带都打上活扣了,我一个人系不了。”谢禹平静地说。
陈楷看清楚谢禹已经换上衬衫梳好头,只有领带还没打,说:“我只会打最简单的,不过领结我会戴……”
谢禹走近两步:“那就打最简单的,有劳你。”
他就接过领带,织物有着冰凉细腻的质感,有点压手,一望而知是上等货。陈楷把领带套上谢禹的脖子,迅速地打好,再把翻起的领子抚平,手背蹭到发根,硬得有些扎手。他退后几步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嗯,好了。”
谢禹低头一看,笑了:“哦,很熟练嘛。”
“戴领结我更快,以前在餐厅打工学的。”
他以为没什么事了,就要转身,谢禹又叫住了他,这次语调有点硬:“还有一件事。”
“嗯?”
谢禹摊平手心,是一枚银色的袖扣:“再麻烦你一下,左手我扣不了。”
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陈楷又靠过去,拿过袖扣,又在扣之前看了一眼,镶着深蓝色的石头,很配谢禹衬衫的颜色。他闻见谢禹身上须后水的淡淡香味,尽量专注于衬衣袖子上的扣眼,而不是依然戴着手套的右手。谢禹配合地举着手臂,正在教他怎么戴袖扣:“把后面的栓子旋开,袖扣穿过扣眼之后再锁回去,像戴校徽那样……”
“袖口会紧吗?”锁上之前他偏过头问,可谢禹似乎是在看他,而不是袖子。
感觉到谢禹的手腕隔着袖子在自己手里动了动,然后陈楷听见他低声说:“这样就可以了。”
正装的谢禹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陈楷打量两眼,笑着点头说:“谢禹你应该多多出去走动,过正常的生活。”
“这就是我的正常生活。等我拿件外套一起出门,让老何也送你一程。”
两个人的目的地都在对岸,车子上桥的时候谢禹指着海面上的轮渡说:“小时候我们去朵丽吃点心,有的时候坐船去,那个时候船上还能吃东西,就买一支雪糕,吃完正好过去。这个城市变得越来越有规则,公交上不准饮食、公共场合不准吸烟,取缔露天叫卖,也慢慢丧失人情味。”
“城市大了人也多了,都不守规矩怎么好管理呢。配合一点吧。”陈楷倒是无所谓,笑眯眯地接话。
老何把车子停在音乐厅门口,谢禹向陈楷道别:“谢辰和他女友约了我一起吃晚饭,等一下让老何送你去体育馆,今晚玩得开心。”
“你也是。周一再见。”
杜可铭和他的三四个摇滚乐爱好者好友已经在约定的门等着了,陈楷和他们接上头之后一边闲聊一边等陆棠。杜可铭他们都是演唱会的常客,装备得很专业,海报、荧光棒、印着乐手头像的主题Tee,一个也不能少,还有一个姑娘涂抹得面白如纸唇红似血,眼窝子黑咕隆咚,头发却蓝汪汪的,看得陈楷一口气没缓过来,别过脸去忍了半天,才藏好自己龇牙咧嘴的怪相。
开场前五分钟陆棠终于赶到了。比起那个蓝头发的姑娘来,她倒是清爽许多,但也涂了个大烟熏,很是配合今晚的主题。陈楷好不习惯,检票的时候偷偷问她:“你不是也是北斗的乐迷吧,他们走红的时候你生下来没有?”
“是啊,不然我来干嘛?”
“你十二岁就出国了不是吗,也听?”
“回来的时候偶尔听到,觉得还不错,就开始听啦。哦,回锦家有全套的签名CD,好气派,你有兴趣找出来给你看。”陆棠不仅不怕热闹,还很享受这一晚上的气氛,鼻子上都沁出汗了,还是左顾右盼很来劲的样子。
陈楷摇了摇头,怕她和自己在人流中走散了,很自然地拉着她的胳膊,后来干脆挽起了手,走在前面的杜可铭一回头正好看到这副情景,挤眉弄眼地吹了个口哨,逆着人流挤回陈楷和陆棠那边:“你们慢慢走,我们先去看位置啊。慢慢走,不着急。”
陆棠不知道杜可铭这话什么玄机,但是陈楷对这小子卖什么狗皮膏药最清楚不过,趁他还没溜,抬起脚来轻轻踢了一下杜可铭的小腿,后者一声怪叫,溜掉了。
演唱会还没开始气氛就渐近高潮,正式开麦之后更是瞬间达到顶点,五光十色的灯彩镭射效果下,欢呼尖叫刹时如海啸一样从这个几万人的体育馆里涌向舞台,此起彼伏,简直没有尽头。
北斗全团四个人,算年纪都是四十朝上了,但唱起来跳起来真是比二十岁的小伙子还要疯,飙高音、砸吉他、脱衣服,怎么High怎么来,陈楷和陆棠早就站在了椅子上,被身边的观众的各种各样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合唱声包围着,终于也如其他人一样,彻底忘我地大吼大叫大唱大跳,再不去想任何别的事情了。
两个半小时的演唱会过得飞快,不知不觉连安可曲也唱过了,最后谢幕的时候,主唱兼贝司手带着乐团再次上来接受顶礼一般的欢呼和膜拜,最前排的粉丝发疯一样往舞台上扔花,但毕竟隔开好大一片隔离带,那些花束落在空地上,就好像被秋风吹开的枯草一样。
陆棠乐疯了,哑着嗓子扯着陈楷的袖子大喊:“小楷!这太棒了!这是我回来最高兴的一天!”
她的脸在闪烁不定的灯光下笑得美丽无比,陈楷被这笑容引得心里暖洋洋的,正要扯起嗓子笑着答她,忽然尖叫声一下子大了起来,他和陆棠一起转头,就看见主唱翻下台,走过隔离带,朝着内场观众席的最前排走了过去。
整个场子还是在叫,没人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就都盯着舞台两边的大屏幕,只见他站停下来,一把扯过一个观众,疯狂地舌吻在一起。
叫声像是要把体育馆都喊塌了,陈楷目瞪口呆地盯着屏幕上忘我热吻中的两个人的脸,心里想“小棠现在该是什么表情呢”,但整个人又像被钉住了,只能看着屏幕上那分明是穆回锦的脸,目不转睛,呆若木鸡。
察觉到陆棠不知何时重重掐住了他的胳膊,但奇怪的是自己大概也被此时的气氛麻醉了,一边清楚地感觉指甲陷入他的皮肉深处,一边却丝毫没有痛感。他强迫自己扭过头,陆棠另一只手正掐在她自己的脖子上,眼睛瞪得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和呆滞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认不出她来了。
她喃喃动了动嘴皮,大概说了什么。陈楷凑过头去,问:“什么,你要说什么?”
叫声掌声太响,他都要聋了,但陆棠反反复复一直在说一句话,破碎的、不连贯的、甚至是惊恐的:“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全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