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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7-1 ...

  •   杨芳年离开之后谢禹又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等到施更生的人。他就让陈楷打电话去找,后者放下手机后很遗憾地摇摇头:“关机。怕是没电了?”

      “两个手机都接不通?”

      陈楷还是摇头。

      这绝不是施更生的一贯风格,谢禹侧过目光瞄了瞄窗外,在杨芳年来访的一个多小时里,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他正在想“不要下雨了”,这个念头还没过去,一线线的雨丝已经斜斜地打在了玻璃上。

      岛上的天气变得快,转眼之间雨就大了,又快又急地扑上窗台,街边的大树也被风拉扯得身不由己,叶片齐齐翻身,露出浅色的一面,倒像是被覆了薄薄一层雪。

      身边陈楷在叹气:“怎么变天了啊……要不然我出去找更生?”

      “纪安岛也有这么大,你一下子到哪里去找?她要是聪明,就找个公共电话亭……”

      话音未落,陈楷的手机就很是时机地响了。他接起“喂”了一声就朝谢禹作眼色,比着口型说出施更生的名字,然后说:“哦,我知道,你自己小心一点啊……谢禹就在边上,我问问他。”

      他又转头对谢禹说:“她好像有点迷路了,走到一半又下大雨,现在打不到车,更生现在在一家咖啡馆里坐着避雨,她说会尽快过来。你要不要和她说话?”

      谢禹从陈楷手里接过电话:“事情都办完了,可以不急着赶过来。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要司机去接你。”说完报出个地址,陈楷赶快拿笔记了下来。

      等打完电话叫自家在岛上的司机开车去找施更生,谢禹又看了看表,快五点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那咆哮一般的风雨,眼光转到街角的电影院上,很随意地建议说:“这雨看来是一时半刻不得停了,施更生也要一会儿才过来,想不想去看电影?”

      陈楷愣了愣:“啊?”

      谢禹就指着电影院的方向说:“我记得那家电影院五点有一场电影,有兴趣没有?”

      “好啊,我上次进电影院还是暑假呢。不过我不知道最近新上了什么片。”陈楷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谢禹忍住笑意,很严肃地说:“去看看就知道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三选一。我们走吧。”

      “下这么大雨,还是我过去吧,不过如果我去那就是我挑片子啊?”陈楷笑着说。

      “那也可以。”

      他从窗子边上看着陈楷顶着雨狂奔的背影消失在电影院的大门里,又看着他在没多久之后踏着水跑回来,撇着嘴角扬扬眉毛:“怎么看来看去都是外国的片子啊,而且我一部都没听过?是新片吗?”

      谢禹继续喝咖啡,问:“哦?都有什么片子?”

      他乖乖递过去一张单子:“上面都写着。你看吧,也许你知道。”

      谢禹迅速地扫过那张宣传单,几不可见地牵动嘴角一线,依然不动声色:“《中国姑娘》、《筋疲力尽》、《不法之徒》,你觉得哪个听起来好一点?”

      陈楷认真地思索片刻,答:“最后一个,听起来像□□片,应该不会太无聊。”

      “那好,我们就看这一部。”谢禹微微一笑,站了起来。

      买了票进到小放映厅,里面只稀稀拉拉坐了不到三十个人。因为人少位子可以随便挑,陈楷进去之后很自然地往前排走,谢禹拉住他,声音很轻,语气很轻快:“往后面坐。”

      “嗯?为什么。”

      谢禹觉得自己都要藏不住笑容了:“应该往后面坐。”

      这时脚灯熄了,谢禹拉着陈楷往后排坐下,刚一落座银幕上打出片名,音乐同时响起,电影开场了。

      看了二十多分钟,谢禹感觉到陈楷在扯他的袖子。他移过目光,看见陈楷的眼睛随着屏幕的光线明暗不定,但双眼深处的那一点光芒又仿佛是无法被任何黑暗掩盖的。陈楷大概是弯起了嘴角,靠过来一些,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这个骗子。”

      “我怎么是骗子了?这可是你选的。”谢禹终于笑了出来。

      “你明知道这是什么片子还让我去挑,这么老的片子明明应该放去博物馆的。这是什么年头了,为什么还有电影院放这种片?”

      “嘘。”谢禹比了个手势,“它一点也不难看,不信你看下去。”同时咽下后面一句,三选一你真的选对了。

      看到那个发足狂奔的镜头时,谢禹觉得陈楷的手碰到了自己的手背,目光转过去,只见陈楷聚精会神盯着屏幕,根本没发觉两个人的手碰在了一起。之前还在抱怨,现在又这么着迷,谢禹不由得笑了,忽然想去逗他,故意有一下没一下地去勾陈楷的手指。陈楷起先大概没反应过来,甩开了几次,才猛地僵住了,惊讶不已地扭过脸来。

      黑暗中谁也没有说话,但渐渐的那僵硬的手指恢复了常态,纵容着这一点无伤大雅又不必明言的小动作。他们都忘记了这简直是小孩子的把戏,到最后陈楷轻轻抽开了手,又在下一刻,把谢禹的手牢牢握住了,还挠了一下他的手背。

      下午场的电影院像是有魔力,一些平时绝不可能去做的事情此时此地也仿佛顺理成章了。但电影院里的一百分钟又总是过得很快,灯光一亮,那些魔法又随着黑暗一起消失。他们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但至少是陈楷的脸色远远没有之前的动作那么自然。当他们重新回到街边,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两个人保持着正常的距离并肩站在一起,天已经彻底黑了,雨势稍稍变小了,风势较之下午有过之而无不及。

      中途施更生打了电话来,说是已经到了,又听说两个人在看电影,就说自己在店里等。

      从温暖的室内来到风雨交加湿寒迫人的室外,谢禹一时有点不习惯,打了个喷嚏;陈楷本来在伸懒腰,伸到一半停在半空,转过头问:“你冷?”

      “还好。”

      陈楷打开从咖啡店里借来的伞,先把谢禹遮住了大半:“那我们走吧,去找更生。我走你左边。”

      短短一程路,却因为大风,两个人都走得东倒西歪。陈楷一只手要打伞,另一只手则抓住谢禹的胳膊;谢禹被他抓得不算太舒服,可是不说,连姿势都没调整一下,就这么别扭着走了回去,进店的时候陈楷叹了口气:“冬天了,怎么还有这么大的风。”

      施更生站起来朝两个人挥手,三个人会合后,谢禹看见坐在一边等的司机,就问:“还有事?”

      “谢先生半个小时前打电话过来,说晚上风浪大,怕是不好回去,问阿禹少爷是不是就在岛上住一晚,避一避风。”

      谢家在纪安岛也有房子,而司机刚才说的话谢禹早在去看电影之前就想到了。他看看施更生和陈楷,反去问他们:“你们说呢。”

      施更生至今没有从晕船的噩梦中恢复,又在过来的路上看到浪的势头,想到还要坐船回去,脸早就白了。如今听说今晚能在岛上住一个晚上,忙不迭地点头:“我没意见。其实我本来想说,如果可以的话,今晚我宁可在这里住一个晚上,等天亮了风小一点再搭渡船回去……”

      谢禹点头,表示听见了:“那陈楷你呢?”

      陈楷也表示没意见:“我都可以。”

      “那好,那我们先去吃晚饭吧。”

      最初的打算是只住一晚,但第二天天气并没有好转,风势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等到第三天第四天依然如此,谢禹就知道他们被困在岛上了。

      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算得上天遂人愿,但纪安岛上的生活素来是安逸的:房子很大,踞在岛的的高处,各个房间都看得见海,又有下人常年守着,一点也不乏人气;邓碧宁不喜欢谢辰喝酒,谢辰就把自己买的别人送的好酒统统藏在岛上的房子里,现在谢禹既然住在这里,酒窖就成了每天晚上必去的地方,就连去外面吃饭也不忘记带上一瓶走;谢禹决定提早休假,也给同样无法离开的施更生和陈楷放假,没人工作,也不提工作,除了出去吃饭和散步,谢禹会上那家以回播老电影知名的电影院、施更生自得其乐地逛街、陈楷就窝在书店或者去围着岛长跑,然后谢禹发现,原来被天气羁留在岛上的熟人,远远比想像得多……

      既然在放假,那么打牌简直是理所当然的。谢禹以前读书的时候学过各种花样的牌的玩法,如今趁着好天时地利一一重温,教陈楷和施更生打,也约同样留在岛上的朋友过来玩,也不管手是不是不方便,往往打到下半夜还意犹未尽。施更生有一次输得狠了,换了四五种玩法都没翻身,又借着一点酒意,惊呼:“谢禹先生,原来你这么能玩牌的,真是真人不露相”,谢禹起先还很平静地说“哦,没听说过那句话吗,只有牌桌上是不能旁人代劳的”,但听到这句话陈楷也笑眯眯地看着他,谢禹也被他们看得不得以地别开脸,灯光下酒瓶和郁金香杯熠熠生辉。

      滞留在纪安岛的第六天,天气忽然放晴了,风也转小了一些,他们吃完晚饭早早回来,也没有打牌——圣诞节快要到了,去的餐厅正好有一个小型舞会,陈楷看着看着随口说不会跳舞,把施更生乐得不行,连声说要教他,于是回去之后谢禹让家里的下人找来唱片,看施更生兴致勃勃地教陈楷跳舞。

      这房子里留下来的唱片还是谢禹母亲的藏品,自然都是老歌,女歌手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唱出爵士调,懒洋洋的拍子最适合初学者。

      他们还穿着晚餐时候的衣服,陈楷把外衣脱了,单穿一件衬衣,和一袭黛色裙子的施更生站在一起,甚是赏心悦目。他平日里素来是手脚灵活的年轻人,但眼下搂住娇小的施更生,随着她的指挥踩步转圈,竟然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笨拙了。

      半张唱片放完,陈楷依然是明显手脚不协调地不停踩施更生的脚,又时不时和忍不住笑场的施更生一起笑闹作一团。谢禹在一旁静静看了半天,看陈楷逐步入神无暇他顾,这才一个人不做声地去了东边的阳台。

      阳台上一角的矮桌上摆好了早上挑好的酒和各种口味的橄榄,谢禹坐下后扯过毯子盖住腿,借着从客厅里流出的光线开酒倒酒。天空漆黑一片,没有星星,连浅色的云层也看不见,山半腰到海边一线的人家里却闪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天和地就像在一瞬间颠倒了过来。

      他看得入了神,直到脚步声近在身边才意识过来。陈楷的声音里满是笑意:“跳舞太难了,我觉得我不笨啊,怎么一动脚就像大象跳芭蕾呢……唉,你怎么一声不吭躲到这里了。”

      酒入腹之后心胃都是暖的,只是在冷风里坐久了,手和脸都像是没什么知觉了。谢禹靠在椅子上,半天才接过话,声音也被风吹哑了:“……嗯,坐吧,别问我,我没跳过舞。”

      “……啊,好。”陈楷乍听起来有些不知所措,还是慢慢坐在了矮桌另一侧的那张椅子上。谢禹扭过头去打量他,慢慢问:“喝什么?”

      桌子上的三瓶酒都开了,六个杯子里深浅不一的都是酒,陈楷随手拿起一杯,浅浅抿了一口:“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你喜欢什么?”

      他想了想:“昨晚那种挺好喝的。”

      谢禹从桌子底下摸起一个空杯子,又倒了一杯给他推过去:“喝喝看。”

      陈楷先是谨慎地喝了一小口,又一气喝光了:“这个不错。”

      “和昨晚的一个牌子,差两年。”谢禹淡淡地说,想起的却是若干年前的夏天,他躺在河边的草坪上,看同伴在河水里嬉戏,水流下的身体如同一条皎白而敏捷的鱼。那时橘科植物开始结实,空气里若隐若现的柑橘香调。餐布上林立着各色酒瓶子,空酒杯横七竖八,半口残酒在杯底荡来荡去,仿佛被晕染开的玫瑰色颜料。那里的夏天白昼格外长,九十点钟天空才暗下去,暮色里天空尽头泛着淡淡的橙黄色和蓝紫色,又被飞机拖过一道道看不到尽头的白线,仿佛未完成又再圆满不过的画布。

      “以前,那是很早以前了,我们老是去河边,就像现在这样,挑上七八瓶不同年份不同国家的酒,他先下水我在树底下看书,等到都累了,就躺下来喝酒。一开始还一种种仔细喝,自欺欺人说是在学品酒。后来都喝乱了,混起来喝,喝醉了闭上眼就睡,睡起来,晚上十点天还没有黑透……”过了好一会儿谢禹才意识到这个放松慵懒的低沉声音是自己的,他暗暗笑了一下,还是说下去了,“不说也罢。哦,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写陆维止的书,其实不在于写不写,但是如果一些资料现在不留下来,等这些人死了,空白就更多了……”

      陈楷突兀地打断他,问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你们’,是谁?”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手肘搭上了桌子,上半身朝着谢禹这边倚过来几分;于是酒味也跟着飘过来。

      只喝了一杯。谢禹暗自苦笑。陈楷的脸并不分明,被无数深浅不一的阴影掩盖了,又随着他歪歪斜斜越靠越近,那些阴影一层层被温柔地拨开,最先看清楚的是眉毛,然后眼睛,脸颊,再到鼻梁,谢禹注视着他半合的嘴唇,不置可否地应:“唔?”

      这下连脸颊的红光都依稀可见了,酒气薄雾般扑在谢禹的眼睛上,他的视线微妙地模糊起来,他听见陈楷顿了一顿,又重复了一遍:“你说的‘你们’是谁?”

      “想知道?为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执拗地继续盯着谢禹。

      这种沉默让人难以忍受。谢禹如是想着。他稍稍迟疑了一下,可是手先一步滑到了陈楷的鬓边;差不多半个身子倚在桌子上的半醉青年几乎不可察觉地颤抖了一下,没有闪避开。

      他任由手指顺着面部的轮廓蜿蜒而下,最终停在陈楷的下巴上。抬起脸的一瞬间,谢禹才知道原来今晚那些看不见的星星全都藏在这里了。

      “想知道答案,下次别喝酒再问过。”

      虽然这么说,谢禹还是亲了下去。

      那是一个甜美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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