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阳光尽如你》呦呦无鞋

34、前怨

　　“十多年前，家母刚去世不久，家父就娶了另外一个女人，我当时只有七岁，哭着喊着让家父把那个陌生的女人赶走，却换来了他的责骂，因为讨厌那个家，所以我偷跑出府，去了叶家在城郊安置的一处粮仓，我躲在角落里，不知不觉的就昏睡了过去，手里攥着的一根火折子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的粮草上……
　　肆意燃起的火焰，让我一时不知所措，我被困在浓烟中，意识越来越不清醒，恍惚间，我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冲进了火海，一切就像幻觉一样，等我再醒来后，已经是在粮仓外了，我不知道救我之人的名字，也没有看清她的样子，我只在身旁发现了一片白色的月丹花瓣，我看着那片花瓣，告诉自己，无论寻多久，我都要找到她……”

　　半夏注意到他的脸上划过一滴泪水，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早已溢满了哀伤。他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那后来……你找到她了吗？”

　　叶然噙着眼泪，微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找到她了……”

　　他低眸沉默片刻，继续说道，“两年前，我在街市上遇到一个女子，她笑眼弯弯，眉目清婉，说不尽的轻灵动人，我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并且奇怪的是，她竟然对我的一切都很了解，她告诉我，她曾是叶府的丫鬟，而我却不记得她……从那天起，我开始重新认识她，了解她，知道了她名为林悦，知道了她喜欢月丹花……直到后来，当我知道那一年，是她把我从大火中救出来时，我便告诉她，这一生，我叶然非她不娶，问她是否愿意嫁我为妻，可是，她却沉默了，我当时看不懂她眼睛里的那份惶惑，再次问了一遍，当她点头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听到这里，半夏想了想问道：“可是，我听说叶员外那人，很在乎什么门当户对，他……同意你娶那女子了吗？”

　　叶然摇着头，神色更加沉凝，“不仅仅是家父，似乎所有的人，在知道我要娶林悦时，全都对我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说我召了邪祟，为什么会说林悦生得丑陋，明明在我的眼里，林悦的样貌是俏丽清雅的，我最初并没有在乎这些流言，也不顾父亲的反对，依旧准备着要迎娶林悦，可是渐渐的，我开始怀疑，开始顾虑，我甚至去找了家父身边的那个道人，以前我从不待见此人，可是那一次，我却还是找他询问了缘由……”

　　他再次落下了一滴眼泪，“的确，是我的眼睛，被邪气蒙蔽了，林悦确实……曾是叶府的丫鬟，一个做事马马虎虎，连茶水都不会煮的小丫头，而且她也确实，长得并不漂亮，她的半张脸都被骇人的伤疤遮盖着……我曾经……和所有人一样，厌恶过她的相貌，也因为她没有打理好院子里的月丹花，把她赶出了叶府……
　　看清林悦本来的相貌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要找的那个人，曾经就在我身边……也许是老天爷可怜我吧，再次给了我机会，让我能够与她相遇，可到了成亲那天，我却还是因为那个伤疤，因为世俗的观念，因为人心的狭隘，没有娶她为妻，而是用最低俗的方式，给了她一些银两，让她离开云舟城……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现实打败，后来我才明白，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的爱过她，我只是因为林悦的样貌，而被她吸引，因为感激，想要娶她为妻，却又因为她的样貌，丢下了对她的一切承诺……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啊……”

　　半夏听着叶然一声声浸满悲痛与谴责的苦笑，他的眼睛不自觉的红了，“你这样做，无疑会伤了林悦的心……那她……真的离开了吗？还有你提过的寒钰，他若是为了林悦报复你，说明他与林悦关系匪浅，如果我猜的没错，他肯定想杀你的心都有。”

　　“是啊，寒钰确实想要杀了我，那天夜里，他把我抓到这座山峰下的花田旁，他说我不配喜欢林悦，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从他的口中，我才得知，原来林悦脸上的伤疤，是那年……她为了救我，被火灼烧的……我的心，瞬间被撕裂成了碎片，寒钰说的没错，我不配喜欢林悦，更不配活着，我站在那里，等着他结束我的生命，可就在最后那一刻，林悦……却突然护在了我的身前……”

　　叶然的声音愈发颤抖，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掉落在了那些绿色藤叶上。

　　“当我最后一次抱着林悦时，她笑着告诉我，这辈子，我欠她一纸婚书，下辈子，她等我来还……”

　　看着身旁悲痛欲绝的叶然，半夏的心里，也一时凌乱不堪，他转眸看向那个不停翻涌着火焰的燎炉，渐渐陷入了沉思。

　　午夜的寒风渐渐褪去了几分凛冽，紫衣男子静静站在山峰下的一片花田中。

　　他的襟袖浸满了清淡的白色月光，无声盈起间，拂过一缕缕的清辉。

　　身旁绽放的月丹花，悦目似佳人，温雅如君子，让人忍不住轻轻一抚，可是遗憾的是，这里却闻不到丝毫的芬芳，就好像它们故意隐藏，就好像它们不忍心留下……

　　凝视着眼前的一切，他的心渐渐寻到了一丝平静，伪装了这么久，只有当置身于这片花田时，他才真正知道自己是谁。

　　“寒钰。”
　　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清亮无杂的声音，那样纯净，那样熟悉。

　　他闻声回眸，一张清丽却又带着缺陷的面容刚巧画在了他的眼睛里，放在了他的心里。他永远忘不了这张面孔，永远忘不了在他的生命里，曾经有一个女孩，唤作“林悦”。

　　他清楚的记得，两年前，他被其他的妖魔所伤，奄奄一息的躲在这片月丹花中，若不是林悦把他捡回家，他可能已经死去了。

　　林悦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因为他是妖，便把他看做洪水猛兽。他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因为林悦脸上的疤痕，便揶揄她是丑八怪。

　　“寒钰，你说的没错，这里的花仙真的实现了我的愿望，叶然没有厌恶我的相貌，他喜欢我，他真的喜欢我……”

　　看着她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不自觉的勾唇笑了笑，心里却如同烈火灼烧般的疼痛。

　　没有厌恶？那是因为，是他在叶然的眼前设了一层虚幻的假象，是他改变了叶然眼里的世界，是他让叶然看不到林悦脸上的伤疤，是他用一个谎言，圆了一个美梦，却也将现实变得更加残酷。

　　“林悦，你看，月丹花开了，我一直为你守着它们，等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便去守着你，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