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阳光尽如你》呦呦无鞋

66、远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墨雪天狼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可他仍是每天向程微讨药喝，若是讨不到，就天天抱着个瓷碗，像个跟屁虫一般，追着程微诉求个不停。

　　半夏做梦也想不到，这墨雪天狼看似冷厉，原来以前竟是个十足的话痨。

　　不仅如此，这家伙还每日随着程微去一些小村镇上给人看病，药箱抢着拿，煎药抢着做，晚上回来，还要行遍整个山谷，打理那些百里花。

　　他倒是乐此不疲，可真的是苦了平日里不爱走动的半夏，就那样被他拉扯着来回打转，两根小细腿都快跑断了。

　　那日，他们去给病人送药草，在行至熙熙攘攘的闹市时，墨雪天狼突然停住脚步，注视着一个货郎发呆。

　　只见那货郎的手里拿了一个精巧的拨浪鼓，摇摇晃晃的，很是吸引……小孩子。可这墨雪天狼却像是看到了奇珍异宝一般，无比新奇。小时候，他也是像现在这般，看着货郎手里的拨浪鼓出神，那时的他，多想拿过那个能够“嘭嘭”作响的东西，细细观摩一番，这个想法，在他心里存放了十多年，如今，却不动声色的装进了另外一个人的心里。

　　程微为他买下了那个拨浪鼓，送给墨雪天狼的那一刻，他只说了一句：“听老人说，身上带个拨浪鼓，远行之时就永远都不会忘记家的方向，这个给你，但愿有一天，你若离我远了，不会忘记我的那间陋室。”

　　墨雪天狼把他的话记在了心底最深处，不过，他仍是笑着反驳道：“我才不会离你远了，我要缠着你，让你管我一辈子。”

　　听到这话，程微温泽一笑，目光浅澈而又认真的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墨雪天狼如获至宝一般，拿着那个拨浪鼓，欣喜若狂的围着整个山谷跑了一圈。“嘭嘭嘭”的鼓声在整个山间回荡，像一首最动听的音乐，深埋在了少年的记忆里。

　　不过，他这一高兴就乱跑的习惯，半夏可是半点也不喜欢，他现在就祈求墨雪天狼的妖丹能够尽快融于他的血脉，这种日子，他可不想一直过下去。

　　夜晚的山谷，星光闪烁，萤火点点。

　　程微端坐在月光下，身前一把杉木古琴，潋滟着层层流光。修长的手指轻轻略过一根根精细的琴弦，声声溢彩的乐音抚过每一束百里花。

　　墨雪天狼仍是拿着他的拨浪鼓，安安静静的盘膝坐在程微的旁边，专注的目光里浸满了无声无息的柔情，深深聚起，不愿散去。

　　这样的时光，若是伸手抓住了，那便是一辈子都不会再想放手。可时间不作停歇，再美的光景，也会有消逝的一天。

　　程微虽是大夫，但却生来治不好自己的病，每当雨天之时，他身体中的灵力便会散去一些，整个人也如同被雨打湿的一片落叶般，虚弱沧桑，若是有一天，他身体中的灵力散尽了，那他此生也就行到了尽头。

　　这一日，落下苍穹的雨，偏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没了。

　　程微倚站在门口处，心中担忧不止。几个时辰前，他从梦中惊醒，寻遍整个屋子，也未找到墨雪天狼，只在桌案上，看到了一张信笺，上面写着：有事出去，不用担心。

　　可是，这雨下的如此疾戾，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就在他拿了一把伞，准备出去寻找墨雪天狼时，一个小孩子突然急匆匆的来到了程微的住处，说他的母亲病危，希望程微能帮帮他。

　　程微听后，沉思片刻，旋即随着小孩子出了家门。

　　可当雨过天晴，程微归来之时，仍是不见墨雪天狼的身影。但是此时此刻，程微再也没有力气去寻他回来了，就在不久前，他为了救那个孩子的母亲，耗损了自己全部的灵力，如今的他，如同握在手里的一把流沙，只能任凭生命慢慢流逝。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那把古琴旁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吵闹之声。

　　不多时，一群横眉竖眼的男人就堵在了他的门口处，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黑袍的道人。

　　程微的面色依旧很是平静，没有袒露过多的情绪，只淡淡问了句：“诸位来在下的寒舍，所为何事？”

　　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从人群中大步上前，来到那个道人的身旁后，指着程微说道：“就是他，我看到他身上发着白光，用妖法让我家那本该死去的女人还魂了。”

　　程微感觉好笑，这男人就是那小孩子的父亲，只不过他平日里在外酗酒寻欢，只有缺钱的时候才会回家向妻儿讨要，而这次，程微为小孩子的母亲治病时，刚好被他撞见，他一顿胡扯，便把程微形容成了妖怪。

　　那道人一听，立刻拿出一些符咒，有模有样的一番折腾后，在屋子到处挂满了写着咒语的除妖符。紧接着，他斥喊一声，随即抽出腰间的一柄钢剑，朝着古琴旁的程微刺去。

　　程微自知大限将至，即使没有这道人，他也已是活不过明天，于是，他没作任何的挣扎，反而从容无畏的闭上了眼睛，可当他的记忆被墨雪天狼所覆盖时，心底深处某个地方突然疼了一下，他在想，若是百里怡笑回来了，看到他的尸体，会不会很难过，可他不希望他难过，他希望百里怡笑可以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永远无所忧虑的生活下去。

　　想到这里，程微猛的睁开眼睛，身体旋侧到一旁，倾尽全力躲开了道人的攻击。可转瞬间，他的嘴角处就溢出了鲜血，无力跪倒在地。

　　道人不依不饶，再次杀气腾腾的执起长剑，誓要取其性命。就在剑刃快要刺入程微胸口的那一刻，一块碎石子突然将那把剑打落在地。

　　程微抬眸看去，那个急切而来的熟悉身影一时竟让他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墨雪天狼目光如炬的盯着那些人，身体中涌出的怨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阴厉恐怖。他的眸子里翻卷着杀意，一步一步靠近那些面露恐慌的凡夫俗子。

　　“百里怡笑！不要……不要杀人……”程微眉头紧锁，强撑着欲要散去的身体，向墨雪天狼喊道，语气中多了一丝恳求之意。

　　可是这一刻，墨雪天狼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敛起杀气的意向，他缓缓抬起聚满怨气的一只手，来自地狱的黑色鬼魅，瞬间将那道人的脖颈紧紧扼住。

　　墨雪天狼只需要稍稍合拢五指，那道人即刻便会毙命。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刺来一把冰冷的寒剑，他只觉肩部一阵剧痛袭来，便顺势放了那道人。

　　一瞬间，那道人便随着其他人，慌慌张张的逃离了山谷。

　　空气变得格外沉凝，心里早已如同狂风下的海上扁舟，跌宕凌乱，墨雪天狼在那里站了许久后，才慢慢转身看向身后的程微。

　　此时，程微手里的那把剑上还沾着他的血渍，一滴一滴，掉落在脚下。

　　他直视着眼前的程微，漆黑的双眸中明显有泪光闪动，两人对视片刻后，墨雪天狼勾起唇角，苦笑一声，开口说道:“你就这样断定，我刚才会要了那道人的命。”

　　程微紧紧攥着拳头，尽力掩饰起眸底的那份黯然，故作冷声回了一个“是”字。

　　墨雪天狼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肩膀因为疼痛微微有些颤动，低吼道：“你就这样断定，我会是一个冷酷无情之人。”

　　程微仍是冷着脸，淡淡回了一个“是”字。

　　心间的最后一丝温情被人一把拽下，丢进了深渊中，墨雪天狼咬着牙齿，将手里的那个拨浪鼓和一束红色的花朵，扔在了程微的脚下，继而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程微看着那束仿若烈火燃烧一般的红色花朵，他附身拿起，干涸的眼睛瞬间泛起层层涟漪，直到再也按捺不住，落下一滴滴眼泪。

　　那是一束风雨兰，只在大雨之日才会盛开，他曾经告诉墨雪天狼，他的病需要这种花才能治好，可是这花长在山巅之上，为数不多，极难寻得，本就随口一言，可墨雪天狼却把它记在了心里。

　　行出十几步之远，半夏回头望去，刚好看到程微握着那个拨浪鼓和那束风雨兰，凝视着墨雪天狼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后，慢慢消散在了风中。

　　半夏心头一紧，立刻冲着墨雪天狼喊道：“墨雪天狼！你快回去！程微不会觉得你无情，他是相信你的！他是相信你的……”

　　可任凭他如何呼喊，墨雪天狼也没有停下脚步，他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无比沉重，他努力拭去脸上的泪痕，却仍是忘了掩盖住眼角的那抹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