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雪》夏梦尼

38、Chapter 1

　　放晴了。
　　室内照进来的阳光温暖而舒心，站在窗前，芊芊单手挡在额前，望向天边那抹金黄，微微眯起眼，一脸惬意与满足。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

　　“芊芊——”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她惊喜的回过头去。
　　“住持大人！”
　　小住持脸一红，两人明明岁数差不多，还从小玩到大，他更希望她能叫自己的名字，而不是这个尊敬到略显生分的称呼。但是，像“请叫我的名字。”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也许因为性格过于内向，所以，琉璃小姐才总是‘欺负’他，就像昨晚，她突然出现在寺庙里，然后俨然以主人的身份自居，指挥他做这做那的……

　　“住持大人？”
　　“吓？！”一回神赫然摆在眼前的是芊芊的近距离特大面孔，吓了他一跳。
　　“啊~~啊……这个……昨晚琉璃小姐告诉我你病了，我过来看看你。”
　　“谢谢！正好我今天出院呢，好巧噢。”
　　“是……是吗？真是很巧……啊，我帮你拿行李吧！”
　　“那就有劳了。谢谢你！”

　　加上办好出院手续的婆婆，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出病房。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快抓住那个女人！！！！！”
　　“……”
　　走廊上纷沓而至的脚步声从前方不远的拐角处传来，伴随着声音同时出现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和紧随其后追来的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
　　——那个女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在芊芊脑中，那群人已经浩浩荡荡一阵风似的超过她，一个照面，没有一丝犹豫，她顾不得和另两人打招呼，迅速转身追去。
　　“芊芊！！”

　　就在刚才，她认出那个女人来了——叔母？！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那副样子是怎么回事？无数疑问纷纷涌上心头，自从新年那件事之后她还曾提心吊胆了一阵子，总担心叔叔一家还在打她的主意，不放过她。之后提心吊胆过了几天都没有动静，她和婆婆二人才稍稍安心，却没想过要去打听打听他们的情形。
　　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她知道，只有追到那些人才能得到答案。

　　追上了！
　　芊芊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几个人像对待犯人似的将叔母抵在墙上，其中一人正在往她手上捆绳子，还有人在念叨着“如果有电击棒就更好了”……
　　这是什么状况？！
　　被人大力撞向一边，芊芊这才醒过神来，定睛一看，撞她的人是她这辈子最无法原谅的那个人，而这个人根本没有留意到她，此刻正扑向眼前的那群人，推开他们，抱着被五花大绑的叔母痛哭。
　　“叔叔。”
　　这个词不由自主地从嗓子里蹦出来，声音听起来似乎很平静，但芊芊知道其实自己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听到声响，那个男人回过头，看到芊芊，瞳孔猛地一收缩，竟是有些害怕，还参杂着些莫名的情绪。而叔母此时也注意到她，脸上满是恐惧，本已趋于平静的她突然癫狂起来，大力地挣扎着，连叔叔都快压不住她了。
　　“妖怪！妖怪啊啊啊！！！”一边大喊她一边大哭，哭得一塌糊涂，面目扭曲，显得有些狰狞，“猫妖！！这里有猫妖！救命啊啊啊！！！！”
　　芊芊被她发疯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声音里带着颤意：“叔叔，她这是……怎么了？”
　　叔叔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着浓重的防备和警惕，如同她真是一只自己妻子口中的妖怪，随时会扑上去咬他们一口似的。

　　“芊芊——”
　　小住持气喘吁吁地赶来，看到这一幕呆怔了数秒，随后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芊芊伫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叔叔搀扶着叔母，一行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她下意识地拉住了其中一位医生，不顾对方惊讶的视线，待他们离得有些远了这才低声问道：“我叔母——就是刚才那个女人，发生了什么事？请您告诉我好吗？”
　　“你是她侄女？”对方更加惊讶，“那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叔母她疯了。就在新年那一天住进来的，嘴里一直像刚才那样喊着猫妖猫妖，见人就打，抓到东西就砸，平时都被绑着，今天见她病情有所缓解比之前安静许多，她丈夫说带她出来走走，结果……”
　　后面的话她再也没听进去。
　　虽然刚才也有这样的猜测，但被医生亲口证实，芊芊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疯了？就这样疯了？

　　她转过身，看着那两个在她生命里无情践踏过她的人，那两个此刻如同患难夫妻相互扶持的人，那两个本该与她血浓于水的亲人……眼圈微热，心里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纷纷上涌。
　　看到恶人有恶报开心吗？
　　她问自己，恨吗？你还恨吗？
　　答案是，不。

　　不觉得开心，也不再有怨恨。

　　原谅了，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吧。

　　那天被打晕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叔母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算了，不去想了。要想知道答案，去问叔叔是最直接了当的，但她不想。
　　算了，就这样吧。如果说这就是报应，那也足够了。
　　过去吧，都过去吧。

　　为什么，心里却这么难受？

　　“芊芊，你还好吧？”
　　听出对方话语里的关心，芊芊微笑：“嗯。我很好。走吧，婆婆还在等着我们呢。”
　　小住持沉默了，其实他很想说，“不想笑就不要勉强自己，那个笑容一点都不适合你。”但是对着那个笑容他再次保持了缄默。
　　现在还能笑得出来，那问题应该不大吧？

　　小住持的心声芊芊没有听到，在走廊另一头拐角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却‘听到’了，他眉头微蹩，似乎遇到什么难解的问题，随后又松开来，就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绯？”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我们走吧阿湛。”

　　交叉的路口，即使不是平行线也未必就一定会等到相交的那一天。
　　一个朝前走，一个朝后走，错过了交点，只能渐行渐远。
　　在静静流逝的岁月中，期待着两条线再次相遇。
　　下一次相逢，会是什么时候？

　　你一定要等我
　　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我努力选择努力记得
　　不管世界有多辽阔
　　只要向着你走
　　……

　　和主治医师讨论完治疗方案，进行了一系列必要的检查，湛留下山口先生供绯差遣，交待了相关事宜后准备离开，临走之际却被绯叫住了。
　　“怎么了，绯？”
　　“让月来医院陪我吧，或者让他跟着你去黑主学园，办法有很多，你也不是非关着他不可。再考虑一下好不好，阿湛？”
　　面对绯难得的低声下气的请求，湛的眼底划过一丝异色。
　　“不行。来之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行。”
　　“阿湛！”
　　“……难道你没有注意到么？”
　　“什么？”
　　“在他心里日益滋生的黑暗……正一点点吞噬着他。所以，我不能放他出来。”
　　“……不可能。”绯摇头坚决不信，“你是在危言耸听。阿湛，说到黑暗，你心里的黑暗难道会比他少吗？每个人心里都会不可避免的存在或多或少的黑暗面，这不是一个足够说服我的合适理由。你可以好好地站在这里吗？为什么他就不行？！”
　　“我和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哪里……”
　　绯还欲争辩，却被湛抢白。
　　“我言尽于此。总之不行就是不行。”
　　“你！”绯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阿湛这家伙，刀枪不入，软硬不吃，不讲道理。
　　太不讲道理了！
　　气死我了！！！！！
　　啊——！！上次说错了，母牛都没你那么爱管七管八的！！

　　“好了，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叫山口先生打电话给我。绯，自己多保重，我明天再来看你。”
　　绯撇过头，独自生着闷气，不理睬他。
　　“绯，我相信，作为双生子的你对月的了解足够你做出正确的判断……”
　　说完最后的话语，湛转身离去，头也不回，留下绯独自默默地靠坐在床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个背影如此清冷，就连金灿灿的阳光也无法给与他多一点温度。

　　——我相信，作为双生子的你对月的了解足够你做出正确的判断

　　回想着湛的所言所语，绯双手一紧，身下的被单被抓出道道折痕。
　　我无法认同你。
　　绯心想：我的判断就是只要有我们在一边看着，完全可以让他出来。而且，即使月心中真有你所谓的黑暗，阿湛，那也是被你关出来的。所以，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同意。
　　但是……
　　手收得更紧，眉头深深锁在一起，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隐隐有些不确定了。
　　——真的，没问题吗？
　　没有问题吗？
　　问自己，问月，也问……芊芊

　　温暖的阳光脉脉将他的身形勾勒，颈项间少了那颗水滴状的宝石项链，却依然没有减少他的一丝风采，暗红色的短发在阳光下折射出一层薄纱般的光晕，将他包绕，与世隔绝。

　　*** ***

　　白天的时间过得飞快，日头西斜。黑主学园一如既往地迎来了日间部和夜间部交替的时辰。
　　不同以往的是，今夜并没有出现大量学生堵在夜间部每日必过的道路上围观，所有人都聚集在学校的大厅里，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今晚将在这里举行盛大的学园舞踏祭，就在数分钟前，后勤人员终于将现场布置妥当，会场装点一新，等候在外的学生们纷涌而至，群情激昂，个个显得迫不及待，希望时间可以走得更快一点，踏舞祭下一秒就可以开始。
　　因为这可是一年一度由日间部和夜间部共同举办的活动，想到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自己心仪已久的夜间部成员，所有日间部的学生们都兴奋得难以自抑。

　　当然，也有少数新生还不明状况，懵懵懂懂。
　　“咦？不是已经到宿舍门禁时间了吗？”
　　“你不知道吗？舞踏祭的时候，每年门限都会放松些。”
　　“啊~~记得1年级的时候不得要领，没有提前准备，当天还哭了呢，因为我的舞跳得实在太糟糕了。所以今年赶紧结束自己负责的工作，然后拼命挤出练习跳舞的时间！”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
　　“……”

　　与周围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的，除了总是摆着个苦瓜脸的锥生零，还多了优姬。
　　就在刚才，她遇到红玛丽亚了。红玛丽亚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刻在她心里，折磨着她的精神她的灵魂，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不能也无法挥去。

　　[现在还不要紧，不过不久之后零他就会变成Level E，失去自主意识，再也听不到你的话。而我知道救零的方法。呐，优姬，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想让你做一件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夕阳西照，红玛丽亚紫罗兰色的双眸闪亮，如同发现有趣的事物般，充满笑意。
　　[是把你自己献给我呢？]
　　[还是……把玖兰枢的尸首送给我呢？]

　　那个冰冷的笑容和无情的话语，如魔咒般反复不停地在心头播放着。

　　——是把你自己献给我呢？

　　——还是，把玖兰枢的尸首送给我呢？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