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口橙与土芭乐》苏合欢

2、气泡薯片炸鸡

　　十七奎巷是一条藏在老城区的市井巷子。

　　周边交通方便，生活便利，而且离巴乐的麻辣烫店很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周围住的几乎都是中老年人。

　　市井小巷虽然充满生活气息，但到了冬天，不免隔三差五出现一两个白事帐篷。

　　因为每年冬至之前，总会有老人没有熬过去的。

　　这个时候，亲朋啊，花圈啊，帐篷啊，必不可少得占据整幢楼狭窄的出入口。若是碰到涌经超度的殡葬业的服务人员，在这隔音不妙的鸽子笼里，更能听的一清二楚。

　　这晚，老严虽然被气跑了，但巴乐店里要干的活儿，是一件都少不了的。

　　等巴乐仔仔细细得收拾完，他才慢悠悠穿上大衣，走回去。

　　大雪源源不断得飘落，扫在他的脸上。

　　雨天的路并不好走，雪天的夜路，更为艰难。拐杖落在地上，要比平日多花三分力气才能稳住。

　　所幸，他租的房子离店很近，过条马路，再拐两个弯就到了。

　　一步深，一步浅，他走得小心谨慎。

　　黑夜中，楼道口烛光香火，帐篷下画圈成堆，标志明显，没待巴乐走进单元门，心里便已有数。

　　“哎哟，小伙子，回来了啊。”

　　王叔正在拉门闸。没想到今天小卖部这么早打样。按平日里，准要等楼上棋牌房散场，王叔卖掉最后一包烟，才甘愿熄灯的。

　　“是啊。王叔今天这么早啊？”

　　巴乐停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了门禁卡，随意打了个招呼。

　　“可不，大冷天的，还蹲着干啥，老婆孩子都在家等着呢！”

　　王叔把电瓶车推了出来，脸上的褶子在黑夜里愈发深邃。

　　“今年可真冷。你看我们小区这个月都走了第几个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王叔连打了两次电瓶车，到第三次，只听“呼”的一声，这个中年男人，一溜烟地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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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半年清明，下半年冬至。

　　虽然祭拜亲友的方式，每个地方的习俗都有所不同。然而对巴乐而言，这两个日子，他的小店务必要歇业一天的。

　　正冬至这天，天气出乎意料的好。无风无雨，一个艳阳天。

　　巴乐准备好了上山扫墓的所有物件，正准备出门，严亮平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早啊。”

　　隔着铁闸门，大个子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吃早饭了么？”

　　巴乐打开门，犹豫要不要开火给老严煮点早饭。

　　“没事，待会儿路上凑活吃点得了。”

　　严亮平帮拿过巴乐的双肩包，一把背在身上，大长腿匆匆便跑下了楼：“我在楼下车里等你啊。”

　　发脾气归发脾气，这种日子放这小子一个人上山扫墓，严亮平是绝对没法放心。

　　他的车就停在楼下，巴乐走路慢，严亮平又心急，屁股刚贴车椅子没两秒，又把头探出去，看看这小子到底走到哪层了。

　　早就让他租个电梯房。偏不，省那么点钱，能省出个富翁啊。

　　好半天，瘸腿小伙终于下楼了。

　　他的精神状态不错，头发打理过，胡子也刮过，那件常年穿的老头儿军大衣，今日换成了亮橘色的连帽衫。

　　若不是他手中的那根拐杖，严亮平会以为他俩还能去球场杀一场球呢。

　　“小帅哥，去哪啊？哥哥载你。”

　　严亮平靠在车门前，对巴乐吹了一声口哨。

　　别看老严个子高，脾气大，油腻起来，也只有让巴乐翻白眼的份。

　　两个人很默契。

　　没等巴乐开口，严亮平已经走到副驾驶座。

　　他如今开的SUV，是他爹年初换下来的二手车。连牌带车，一起给了儿子。

　　巴乐虽然一年出不了几趟远门，但每次上严亮平的车子，由于底盘太高，便免不了让人帮忙。

　　“你说，你现在也是个小老板了，买辆代步车，不过分吧？”

　　严亮平帮巴乐拿着拐杖，胳膊穿过他的后背做他的支撑。

　　“没必要。买了也是浪费。”

　　巴乐拿过拐杖，又将自己僵硬的右腿搬进车里。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车子行驶了一段路，严亮平把车停在路边，说去肯德基买早餐，让巴乐别折腾了，在车里等他。

　　“老严，帮我再打包一桶那个。”

　　巴乐指着肯德基玻璃窗外，大大的新品广告纸。

　　“一桶？”

　　严亮平看着那块金灿灿的炸鸡广告，挑了挑眉。

　　“嗯。一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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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扫墓，陵园向来人多热闹，大清早，大门口方圆三十米开外已经开始堵车。

　　他们要去的地方属于整个陵园比较高的位置。严亮平绕开等接驳车的那些人，一路把巴乐载到山顶。

　　“就送到这儿吧。我自己下去。”

　　巴乐指着前方的空地，暗示严亮平停车。

　　“唉哟，客气啥，来都来了。”

　　巴乐这人心善，严亮平知道他的意思，大家无亲无故，他是怕严亮平在墓地染晦气。

　　“你真别去了。我也好久没来，让我单独待会儿，和他说说话。”

　　这么快把自己载到这里，巴乐心里已经很感激老严了。

　　“那有事你叫我，别硬撑啊。”

　　“行了。唠唠叨叨的，扫个墓而已。”

　　拍拍老严的长胳膊，巴乐开了车门。

　　左手一根拐杖，右手一桶炸鸡，背上还有一个双肩包。

　　确实，今天有很多扫墓客，可这样只身一人，整个陵园也未必找得到第二个吧。

　　严亮平抽出根烟来点燃，望着那道跛行的背影，闷闷地吸了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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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姐，今天这儿的天气很好。最高温度18度，AQI是51，由于今年园区禁止燃烛烧纸，能见度非常好。”

　　窄小而陡峭的石阶上，一名细瘦的姑娘，正拿着手机环拍四周。

　　她立定不动，堵住所有人的来去。

　　这里头，自然也有巴乐这个左右手都拿着东西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该退。

　　面前的姑娘身材娇好，一袭黑色连衣裙，素面朝天看不出任何的装扮。

　　巴乐是自上而下，小姑娘是自下而上。两个人如今正好面对面。

　　“好，现在我们一起去看王老先生.....”

　　“小心！”

　　还没等巴乐把话说完，只见小姑娘被身后一拨老阿姨挤了个踉跄。

　　“你们到底走不走啊？这么细的路站着不动，看风景啊！”

　　背后的中年阿姨一波接着一波，默契地像一队鱼群。

　　“现在的小孩子，连墓地都敢拍照，真没规矩！”

　　“你没事吧？”

　　巴乐面带愧疚，他本是好意提醒，只是自己脚步迟缓，并没有产生实质性的帮助。

　　脚下最后一个台阶还没下，小姑娘已经手拿稳定器，下巴一昂，一本儿正经架着手机从他面前略过，转向她要去的方向。

　　“好了。现在我们已经到了16C，王正贤，王老先生的墓现在是这个样子的......”

　　小姑娘胸前夹戴着蓝牙麦克风，她的声音清脆，表情肃穆，洁白纤细的脖子后，高束的马尾被山风吹起。

　　16C？原来是“邻居”啊……

　　“你准备一直站在这儿？”

　　被小丫头大眼一瞪，巴乐下意识捏紧了拐杖。“我……我是来扫墓的。”

　　只是……

　　“王小姐，周围的情况我介绍好了。你先和王老先生说说话，我去准备一下供品。”

　　小丫头注意力又回到手机摄像头，只见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三脚架，固定好位置，折腾了一阵，这才想起身后有一个人。

　　她转过脸来。

　　“你是不是想过去？抓紧吧，待会儿我要开始直播了。”

　　在墓地……做直播？？？

　　巴乐连忙点点头。他每年来这两次，还是第一次碰到给“隔壁邻居”扫墓的人，竟然是用这种方式！

　　出门时的风和日丽，到了山间，时不时有阴冷的寒风，略过脖颈。

　　“打扰了。”

　　巴乐把脸压得很低，越过女孩的时候，他说得很轻。

　　“没关系。他没介意。”

　　回应他的，是女孩子身上扑面而来的香草气味。

　　她利落做了一个手势：“请。”

　　一道一瘸一拐的身影，从屏幕里缓慢走过。

　　天知道他已经用尽了最大的努力，竭力卖迈出更大的步子……

　　......
　　......
　　......

　　五香牛肉、盐水虾、泡菜、金凤梨果盒.....

　　严亮平吃着手里的巴乐递来的食盒，按照他们这儿的说法，被供过的食物是受保佑的，吃它是会带来好运的。

　　“你今儿咋这么快？下去没多久啊。”

　　老严原本正看土味视频呢，没翻几下，就看见巴乐一瘸一拐朝车子走来。

　　“嗨嗨，想什么呢！”老严伸手在巴乐面前晃了几下，“脸怎么这么红？”

　　“没，没事。”巴乐连连摇头，他没上车，身子靠在车门外，看严亮平吃的一片狼藉。

　　“那你待会儿去哪？去店里？还是回家？”

　　严亮平开始后悔吃什么早饭呐，这会儿有点撑肚皮了。

　　“反正无论去哪，咱等会先去对面加个油。哎，我跟你说，哥们刚看到个视频贼好笑了......”

　　“老严，现在代理扫墓很赚钱吗？”

　　巴乐低头拍了拍裤子上蹭的灰，突然插了个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应该......不错吧。这种事只要自己心里过得去那道坎，钱给到位什么都好说。”

　　严亮平看了眼身旁的人：“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想转行啊？”

　　“没有没有。”巴乐连忙摆摆手，嘴角挂了一道弧线，“我就突然觉得，同是服务业，我这个厨子的身份，还是蛮拿的出手的。有点小钱，还能解决民生问题，人活着不就图一口好吃的么。”

　　巴乐抱着双臂，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有些开心。

　　“呵，瞧把你嘚瑟的。”

　　严亮平摸摸自己的肚皮，打了个饱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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