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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次你一定要活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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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最后一次穿越哦,你的心愿还没有改变吗?】
漫无边际的黑暗,点缀着微不可见的点点星光。
而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星光,照亮了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让人得以视物。
听见熟悉的欢快电子音响起,刚结束穿越之旅,回到此处休息的沈栖元升起解脱的释然。
半晌,平复好呼吸的他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声音虽轻,却极为坚定。
穿越的开始,就是为了能扭转她的人生结局。
【把她缺失的魂魄带回原世界后,一切就能重新开始了,你有没有很~期~待~?】
沈栖元无声地笑了,随着叹气声响起的,是他略显惆怅的轻语。
“恰恰相反,我很忐忑。”
重生不长智商。
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像上辈子一样,毫无保留地信任别人,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真担心她会重蹈覆辙。
希望她残魂中保留下来的那些记忆,在回到正轨之后能对她有所帮助。
【确定不保留你的记忆吗?保留记忆不是可以更好地帮到她吗?而且……】
欢乐的电子音停顿了很久,似是困惑,又似是劝说。
【那些记忆对你而言,应该很珍贵吧。上千次的穿越,你都是靠这些记忆撑过来的。】
好多次,连它认为已经到了绝境,宿主是绝对撑不下来,会就此魂飞魄散。
它不懂人类那些复杂的情绪,但它相信,对于宿主而言,那些记忆一定无比重要。
沈栖元毫不留恋地拒绝了它的提议。
“不用。记得同时删除我在原世界中,与她重逢后的所有记忆。”
只要有让她想起那段身处地狱般痛苦回忆的一丝可能,都必须扼杀在摇篮之中。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又决绝啊~好吧,残缺的灵魂已补全,那~么——重启开始。】
黑暗空间中的点点星光猛地迸发出刺眼亮光。这些亮光集成一束,铺设在沈栖元的脚下。
沈栖元低头看着这条不知向前延伸看不见尽头光途,深呼吸后,义无反顾地踏了上去。
时空的齿轮发出沉闷的“咔哒”声,仿佛卡住了,而后又再次发出老爷爷走不动道的呼哧声,开始缓缓转动。
随着沈栖元沿着光途一步步往前,齿轮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呼哧呼哧的声音逐渐变成了上满机油保养完毕后,开足马力欢腾工作的流畅。
而沈栖元却恰恰相反,从开始的快走,逐渐寸步难行。
走在光途上,无数光团与沈栖元擦身而过,往身后而去。
是他曾去过的三千世界。
身后的光团将喷薄的吸力加诸在沈栖元身上,不断将他往后扯,阻止他的前行,让他每迈出一步,都艰难无比,仿佛身负枷锁,背着巨山前行。
【现……留……还来……】
声音破碎,在狂乱的空间中难以完整传递,但他知道,这是系统的善意提醒。
面色涨红,汗如雨下的沈栖元闭了闭眼,凝气屏息,迎着罡风乱流再次向前艰难迈出一步。
汗水如浆出,七窍有血落。罡风划破衣裳,在底下的皮肉上留下道道血痕。
汗与血浸透身上衣衫,当衣衫再不能承受时,便滴落光途上,悄无声息地融入其中,染出一条血路。
扭转乾坤,逆天改命,本就为天道规则不容。
往前一步,眼前只余黑白二色,再跨出一步,耳鸣嗡嗡再听不见旁的声音。
直至五感尽失,皮破肉烂白骨尽现,脚步不曾停下。
沈栖元知道,这是渺小如蝼蚁蚍蜉的自己,与此间浩瀚天地相抗相争所必须付出的磨难。
感觉走了好长的路,又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已是一具白骨的沈栖元终于站在光途的终点。
面前的透明光幕亮起,失去的五感与皮肉重新回归,站在这头的他,能透过光幕清晰看见另一边那些已然陌生的场景。
这里是京城外城南门聚宝门由南自北的花市,街东的三坊巷内是江宁县衙所在。
花市西边乃是京城平民居所,城内作坊大都在此地,是以这里也是最热闹的地方,驻扎有骁骑右卫。
沿着花市街继续北行,是大功坊。
大功坊的街北尽头,是十字路口,北是府东街,西乃三山街,东边为驴市,城隍府与承恩寺皆在这大功坊十字路口,素来香火鼎盛。
此时应是每月十五,多有善男信女前来求神拜佛,庙外多有摊贩叫卖兜售各式物品,街上人声鼎沸,往来车马不断。
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怯,沈栖元迟迟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呼吸开始急促,掌心汗多得擦不干。
他知道自己在过分紧张。
上千次的穿越,记忆中的景象与面容早已朦胧。
但他始终记得,背着早已气息全无的女子,单手撑地一步一跪,求遍漫天诸神许她来世安宁喜乐的自己,在当时有多不甘,又有多绝望。
视线的模糊,让眼前的景象变得扭曲。
他用力眨掉眼中湿意,坚定地迈出最后一步。
跨过透明光幕的刹那,景象开始飞速变形,沈栖元的记忆开始追溯。
“救……救……”
失去右手的自己,利用过去在北镇抚司所学到的一切,在花船上大开杀戒。
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倒在自己面前,伸长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吐着血向自己求救。
他只是漠然掉头下船,游上岸,背上妥善安置在岸边的尸体,离开这个人间炼狱。
“下月初二是你第一次发月钱,到时候你请我去吃清阳观的素面好不好?”
约好的那天,她没有出现。
苦寻多日,才在乱葬岗发现被剥去面皮的她,衣不蔽体地躺在刚下过雨的泥泞中,长了蛆的尸体任由野兽啃食。
“城东那家万裕米行你知道吧?米行东家同意让你去试试。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干。别给我丢脸~!听到没?”
“沈栖元,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并非一无是处。即便是这样的我,也能帮到别人。”
如果能早点发现藏在衣襟下的情爱痕迹,还有用袖子遮掩的淤青就好了。
袁依柳,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真是蠢笨之极……为了他这种人,一点都不值得。
“你每天一副活不下去不如早点去死的样子做什么?”
“不许说自己是废物!”
“右手没了,还有左手。你识字断文,可以给人当账房呀。我来给你想办法。”
如果当时自己不是陷入丧家之犬的朽钝中不可自拔就好了,可以立刻发现端倪,带她离开。
“我记得你哦,那天是你奉旨来我家把大哥带走的,对吧?”
“天子有诏,臣下岂敢抗命。我没有怪过你。本来就是大哥狂妄做了错事,才会被抓住把柄受到攻讦的。”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当时你已经发现了吧?我和我侄孙女逃跑的事。但你装作不知道,没揭发我们。”
“哎呀,那次真是太可惜了,差一点就能从督公手上逃掉了。”
粗面馍馍拉嗓子,粥也清得像水,却是他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袁依柳,这次自私一点,对自己好一点。
要记得前车之鉴,别再对任何人施以援手。
周遭景象终于不再扭曲,虽然记忆已然模糊,但鼻端萦绕的淡淡血腥气,早已深深刻入沈栖元的骨髓。
京城内城从南门正阳门北上,过崇礼街,便到了洪武门。
入了洪武门便是皇城所在。
洪武门前有一窄道,右边是一府五部,左边为五府一寺,再往左,便是一司两卫一监。
他所在之处,便是左边再左边的一司两卫一监中,夹在通政司与旗手卫中间的衙门——锦衣卫下属北镇抚司。
过往的记忆已然开始褪色直至透明虚无。
沈栖元知道,系统遵守了与自己的约定,正在删除他的记忆。
袁依柳,这次,你一定要活下去。
要平安喜乐,要寿终就寝。
随着记忆的逝去,沈栖元脸上的神情漠然起来,新的记忆开始涌入。
他被督公厌弃,废去右手后,不堪受辱自尽重生。
如今的他,依旧还是那个为报私仇,不惜投靠督公,导致沈家除爵抄家的庶房之子,心狠手辣臭名远扬,人人唾弃又暗中艳羡的北镇抚司镇抚使沈栖元。
而不是后来那个被督公厌弃,砍去右手四处流浪的丧家之犬。
这次,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一切仿佛开始回到正轨。
“镇抚使先前吩咐的都已准备妥当,可要提审犯官袁成毅?”
听着下属的话,沈栖元身上升起一股淡淡的无奈。
他就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这一天,他已经过了一千八百三十四遍,熟知这一天接下来会发生的所有事。
每当夜间自己睡去,第二天睁眼,都会身在北镇抚司内,由属下的这句话,开启这一天。
自打重生回来后,他的时间就莫名其妙地停在了今天,再也到不了第二天。
尽管他利用这一千八百三十四天的时间,寻找了各种办法,求助了各种人,可始终一无所获。
纵使他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也因为重生拥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却依旧对无法走出今天的现状无能为力。
简直重生了个寂寞。
“镇抚使?”
在属下探究的目光下,沈栖元起身。
“走吧。”
提审袁成毅,是他今日的工作。
前往诏狱的路上,沈栖元麻木地听着自己听了一千八百三十四遍的话。
哦不对,今天是第一千八百三十五遍。
“镇抚使,昨日袁成毅的长子袁兴安前来诏狱,借探望之名与袁成毅密谈。”
“袁成毅似有求死之意,让其子袁兴安今日夹带毒物进入诏狱。”
“镇抚使,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沈栖元步履不停,“静观其变。”
“是。”
在过去的一千八百三十四天中,他也想过,是不是只要阻止袁成毅自尽,就能成功开启第二天。
他也曾多次试图阻止袁成毅服毒自尽,但无论如何阻止,袁成毅最后都会死。
既然拦不住,他索性就不管了,爱死不死。
反正今日,又会是同样场景再次上演的一天。
枯燥与无趣,让沈栖元的心如一潭死水,兴味索然。
昏暗的诏狱中浓重的血腥味伴随着霉味,正在用刑之人的惨叫声成了审讯犯人时的调味品。
沈栖元高坐在上,垂目看着遍体鳞伤,瘫坐在底下的袁成毅。
像是在看死人。
哦不对,袁成毅在他这里已经死了一千八百三十四回了。
今天即将+1。
“袁大人,该招了吧?”
袁成毅沙哑如破锣般的绝望声音,在惨叫声中如幽暗萤火,几乎让人听不见。
“罪臣……不知该招些什么。”
沈栖元嘴角露出讥讽的笑。
袁成毅下诏狱前,乃正二品兵部尚书,因从龙之功,加封三孤太子少保,次子袁书文被先帝选为仪宾,尚江阴郡主,婚期定在明年五月。
正是炙手可热,距离入阁一步之遥的无边风光。
可惜宦海沉浮半生,一朝得势人就飘了,不知天高地厚,连藩王都不放在眼里。
这等表面光风霁月,内里糜烂腐败的小人,他见多了,没几个有好下场。
沈栖元幽幽叹了声,分明语气柔和,却让袁成毅心惊胆战。
“既然袁大人还是不招,那就怪不得本镇抚使了。”
他似是因为袁成毅的“固执倔强”而无奈至极,啧了一声,撇过头仿佛不忍看一般。
轻飘飘的三个字,就决定了袁成毅接下来的命运。
“用刑吧。”
袁成毅抖如筛糠,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满墙的刑具被取下来。
刑房内,嚎叫声如小儿啼哭,与其他犯人的声音汇聚成了一首唱不完的歌谣。
浑身是血的袁成毅已无人样,断了的双腿毫无知觉,洁白的髌骨露在外头,沾上了红与灰。
像条死狗一样从刑房被拖回牢房中,沿途留下一道宽宽的血痕,袁成毅眼中再无求生之志,一心期盼着长子能在今日就带上毒物来诏狱探望。
这样的日子,他一天都不想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