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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课堂上刀锋 ...

  •   寒光如林,杀气凝霜。

      就在钢刀即将及身的刹那,张明义猛地一脚踢翻石桌,酒壶杯盏碎裂,暂阻了正面之敌。赵文远同时袖袍一拂,亭角那盏孤灯应声而灭,黑暗瞬间吞噬了小小石亭。

      “走水路!”赵文远低喝一声,声音在刀锋破空声中清晰传来。

      他并非指向冰面,而是拉着张明义猛地向后一撞,竟撞开了石亭看似坚固的后栏——那下方,正是洗墨池引活水的一处狭窄暗渠入口,因冬日枯水且结薄冰,极难察觉。两人身形如鱼,滑入刺骨的寒水中,借着一口气和暗渠的掩护,向书院后山方向潜去。

      身后,杀手的怒喝与冰面碎裂声交织,却终究慢了一步。

      ……

      翌日,经堂之上,炉火暖融,仿佛昨夜生死一线只是幻梦。

      陈砚修一身杭绸儒衫,光华潋滟,正引经据典,以“礼不下庶人”立论,言下之意,漕工役夫之流,能得朝廷漕运体系荫庇已是恩典,无需更多体恤。一番高论,引得不少士族出身学子颔首附和,堂内一时无人出声驳斥。

      正当山长微微蹙眉之际,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自末座响起:

      “学生以为不然。”

      满堂目光瞬间聚焦于起身的赵文远身上。他面色因昨夜寒气尚有些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先向山长与师长执礼,而后不疾不徐道:

      “《周礼·天官·大宰》有云:‘以九职任万民’,一日三农,二日园圃,三日虞衡……五日百工,六日商贾。漕工运粮,农户产谷,皆在九职之列,各司其职,以养天下。礼若不下于此辈,则礼之基石何在?国之根本何存?”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随即话锋一转,竟将漕运从征粮、转运、仓贮到分配的庞大体系,其中的关节、损耗、利弊,乃至底层漕工的具体辛劳,剖析得丝丝入扣,数据翔实,事例生动,听得满座皆惊——这绝非一个普通寒门学子能知晓的深度与细节。

      最后,他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渐沉的陈砚修,轻声问道:“陈兄身上这件杭绸,光华夺目,可知它需历经江南织造、运河漕工、沿途力夫、京城商贾,多少人之手,涉多少里之路,耗多少日夜之功,才得以披于君身?庶人之劳,实乃士人之衣冠,庙堂之基石也。礼,岂能独不下于此?”

      满堂寂然,唯有炭火噼啪。张明义坐在不远处,清晰地看到,赵文远因激动而微颤的袖口中,一本蓝皮旧书露出一角,封皮上,《洗冤录》三个字隐约可见。

      ……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书院。张明义为避雨,无意间撞开了藏书阁一处隐蔽的暗室。室内烛光昏黄,赵文远正伏案疾书,纸上密密麻麻是漕粮非常规损耗的演算。而案头另一角,一份被小心保存的血书刺目惊心——“漕银三十万两,兵部侍郎王,分润七万,沉船以掩迹……”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赵文远先是一惊,随即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笑容,声音沙哑:“现在……你总算彻底明白了?”

      窗外,恰有一道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暗室,也清晰地照见了赵文远因动作而微微敞开的衣襟下,心口处那道狰狞的、显然是致命伤留下的刀疤。

      ……

      秋猎之日,弓马喧嚣。围场之中,一支淬毒冷箭毫无征兆地破空而来,直取张明义后心!赵文远眼角余光瞥见寒光,猛地将他推开,自己却因力道过猛踉跄倒地。一个陈旧但保存完好的账本从他怀中跌落,页边密密麻麻满是暗红批注。

      杀手见一箭落空,立刻从林中持刀涌出。眼看避无可避,赵文远眼中厉色一闪,忽然夺过张明义手中为狩猎准备的劲弩,身形如电,搭箭、开弓、激发,动作流畅得近乎残酷,三支箭矢几乎连成一线,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命中冲在最前面三名杀手的咽喉!

      瞬间毙命。他随手拭去因剧烈动作而震出的嘴角血迹,看着惊魂未定的张明义,语气平静得可怕:“埋伏、暗杀、灭口……这些手段,我七岁那年,家里出事时,就见识过了。”

      ……

      养伤期间,藏书阁那间暗室成了两人的据点。通宵达旦,灯火常明。张明义根据赵文远提供的核心数据与内部关窍,绘制漕运革新的详细方案,勾勒新的漕司架构、监察流程、税赋减免;赵文远则在一旁,用朱笔精准标注出哪些环节是关键、可能遇到哪些阻力、哪些官员牵涉其中、哪些旧例可以突破。一个勾勒未来蓝图,一个破除现实荆棘。

      某夜,月华如练,清辉满室。赵文远忽然取出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卷保存完好却略显陈旧的族谱。他轻轻摊开,指着上面并排的两个姓氏:“清河张氏,世代清流,以风骨操守著称朝野。寒门赵家,祖辈刑名,精通律法,善断狱讼,却也……易陷于权术阴谋之局。”他抬头看向张明义,目光复杂,“你我要走的这条路,布满荆棘,九死一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张明义没有犹豫,接过他手中的笔,饱蘸浓墨,在那并排的族谱旁,挥毫写下两个遒劲大字——“革新”。他掷笔于案,声音坚定:“清流需明实务,刑名需持正道。你我之路,正如这笔墨相融,正好互补。”

      ……

      冬至祭礼,庄严肃穆。大典之后,陈砚修于众人面前,意气风发地呈上他精心准备的《漕运新策》,其中多有维护现有利益格局、换汤不换药之论,却披着“渐进改良”的华美外衣。张明义眉头紧锁,正欲起身驳斥,身旁的赵文远却抢先一步,击节赞叹:

      “陈兄果然大才!此策高屋建瓴,思虑周全,令人钦佩!”

      陈砚修面露得色,微微颔首。却不料赵文远话锋一转,语气谦逊而困惑:

      “不过,文远愚钝,细读之下,发现这第三策所言‘漕粮折色补贴’,与当前漕司既定的‘本色起运,保障京师’之规制似乎多有龃龉。若强行推行,恐沿途州县为凑足折色银两,加倍盘剥百姓,反而有违陈兄体恤民力之初衷。还有这第五策关于漕船查验权责下放,似乎与去年兵部、工部联合签发的《漕船督造查验条例》中第三条、第七款之规定有所冲突,若引发衙署权责纠纷,恐误了漕期……”

      他娓娓道来,引用的全是朝廷明文规定、漕司过往成例以及真实发生的案例数据,句句点在《新策》看似光鲜实则不堪一击的要害与漏洞之上。

      陈砚修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血色褪去,脸色由红转青,最后一片铁灰。他死死盯着赵文远,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看似温顺的寒门学子,其胸中所学、对漕务细节的洞察与熟悉程度,竟恐怖如斯,远超他这个出身漕运世家的嫡系子弟。

      ……

      雪夜归途,寒风刺骨,脚下积雪咯吱作响。

      赵文远望着漫天飞舞、似乎要掩盖一切污秽的雪花,轻声道:“我们在经堂、在祭礼上步步紧逼,他们……开始着急了。”

      张明义解下自己厚实的毛皮大氅,不由分说披在赵文远略显单薄的肩上,仔细系紧带子,目光锐利如雪地里的孤狼:“正好。我们准备的《革弊十策》,底稿已成,也是时候,该见见光了。”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暗处,一封盖着新任漕运使官印的密信,正被心腹家丁快马加鞭送入城东那座最为显赫、门楣高悬“陈府”二字的宅邸。

      信上,只有一行朱笔写下、力透纸背、杀气腾腾的字:

      “那个姓赵的寒门子弟,断不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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